12.人人都在幫大巫表白

12.人人都在幫大巫表白

“你如果在羅天萬象上有天賦,說不定能自己將身上的毒解去。”赫連郁用這樣一句話激起少年的鬥志。

烏倫並不知道,哪怕是赫連郁,也是五歲起就在青陸的大巫帳篷開始學習羅天萬象,因為在通靈上的天賦太低,便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練習羅天萬象之術上,就算如此,他也是二十二歲成為大巫時才將此術大成。一句話就往烏倫面前吊了個蘿蔔的赫連郁看着烏倫閃閃發亮的眼神,心中暗笑,開口為他解釋羅天萬象。

“羅天萬象之術,乃是心術。”

他道:“它掌能控你的身軀,替你拒絕一切外物,你必須集中注意力,感受你的身體,然後蔓延到身體之外。”

聽完這個解釋的烏倫,再一次,懵逼了。

“根本聽不懂啊。”他對女奴說。

此刻他是在帳篷外,全羅秋這幾日在他的帳篷外——目前已經屬於大巫了——搭建起了一個新帳篷,就擋在舊帳篷的門前,反正大巫不出門,大巫帶着身邊的那個可能是徒弟的小孩也不怎麼出門,全羅秋這樣做,還能擋下一些居心叵測的事情。

全羅秋的帳篷前後開了兩個門,烏倫此刻就在自己帳篷的門前,全羅秋帳篷的後門后,兩個帳篷之間,練習羅天萬象之術。

那兩個女奴這幾日都在這個小縫隙里烹飪他們的一日三餐,她們小心翼翼灑下主人為了款待貴客而拿出的香料,翻動插在爐火上的鐵杆,然後用白銀小刀在肉塊的表面割出整齊而漂亮的裂口。

烏倫聳動鼻子,開始懷疑起大巫讓他在這裏練習的用意來。

那兩個女奴笑嘻嘻地看着他,遞上一塊羊肉。

“那麼您在這裏來,是幹什麼呢?”她們問。

“他說我的第一課可以從擋擋雪花開始,站在落雪裏,不讓雪花落在身上。”雪花輕盈而柔軟,哪怕是施加很小的力也能飛出很遠,一旦巫術成功,效果非常明顯,這是集合了時間和地點后才選擇出的練習,不能說是不聰明的做法。

然而烏倫聞着烤肉的香味,就只想着吃去了,哪裏能集中全部心神呢。

看着練習不成,赫連郁又是在和全羅秋商量事情,無暇關注他,於是烏倫偷了個懶,和兩位女奴說話。

“如果能做到,一定很厲害吧?原來巫真的都一個個刀槍不入。”女奴道。

另一個女奴道:“這個,也能讓我變得刀槍不入嗎?”

“我問過,”烏倫複述赫連郁的話,“他說這個非常不容易,因為羅天萬象之術只有貫注全部心神才能成功,給自己施展都不易,更別提傾盡所有心神在別人身上。”

“那得把別人放在心裏,還得放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吧。”女奴說。

另一個女奴將一塊烤肉在鐵板上翻過來,撒上孜然,她幽幽道:“這不就是愛嗎?”

“這就是愛嗎?”烏倫疑惑。

帳篷里。

聽到帳篷外交談的全羅秋冷汗涔涔地提議:“我去把她們趕走。”

赫連郁搖搖頭,“不用打擾他們,這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全羅秋:“……”

話是這麼說,但是國師大人,剛才那一瞬間,您的臉色實在是太可怕了。

可憐悲催的前匪首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道:“藥材按照您的吩咐,將五種藥草按照三錢兩錢兩錢一錢一錢的份量包上,總共是三十份,已經替您收拾好,您是要明早走么?”

“不,今晚就走。”

赫連郁的話出乎全羅秋的預料之外,大巫不想解釋從昨天開始,他就有一些心神不寧,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並且對蘇尼塔黑市裏的動向更加在意。

“今日早些時候,外面喧嘩聲很大?”

“的確是,差點沒吵死我,一個胡人覺得中陸商人給他缺斤少兩,然後又爆出那個中陸商人賣得是假貨,用雪花粉代替珍珠粉。”全羅秋抱怨着,“不過黑市裡從來都是一鎚子買賣,過去賣假貨的多了去了,我當年還在雲嶺上當匪徒的時候,在黑市裡進了一批長矛,說好的鐵矛,他娘的就只有幾隻是鐵矛,其他的都是石矛,我也沒找黑市說什麼啊。”

前匪首回憶自己的崢嶸歲月,罵罵咧咧,赫連郁則是陷入深思中。

全羅秋罵了半天,才發現赫連郁沒有應話,訕訕放下後腦勺摳頭皮的手,想要說個笑話打破此刻的尷尬氣氛。

“你需得注意,”赫連郁突然打斷他,“胡人會不滿。”

“什麼?”

“蘇尼塔的黑市過去不屬於中陸人,不屬於青陸人,也沒有掌管者,所以他們不會覺得掌管者的態度有偏差。現在大家都能猜到你代表朝廷管理黑市,那麼青陸人在交易的時候會更加小心,稍微有小小的變化,也會讓他們覺得不公平,而中陸的商人可能也會覺得自己背後有人撐腰,做出膽大到你絕對想不到的事,你的態度,必須小心謹慎……”

帳篷外。

不知道自己的偷懶耍閑被赫連郁看在眼裏的烏倫,竟然見到了一個熟人。

是幾天前,和他沉默對望的那個小奴隸。

小奴隸臉上身上全部掛了彩,寒風裏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打布衣,露在外面的枯瘦手臂上大片大片是紫紅色的凍瘡,以及明顯被毆打出來的青紫。

烏倫原本對小奴隸有些遷怒,前幾日他若不是把吃剩的烤魚給了這小子,他也不用遭受那一場無妄之災,但今天見到他這可憐的模樣,卻又不由地善心發作,想起自己。

幸好他被人牙拐走的時候,不是冬天,不然他的模樣恐怕會比這小子更慘。

烏倫對小奴隸招招手,等小奴隸蹭到他身前,在徵詢了女奴的意見后,又遞給他一塊烤肉。

小奴隸動作迅速,大口大口,他吃着吃着,最後還哭了起來。

“喂!你別裝可憐哦,”烏倫後退一步道,“我可沒有錢買下你。”

小奴隸跪在草席上無聲流淚,給他磕了一個頭,“那仁保佑你呀,小善人,快跑吧,胡人的兵馬已經到了瓊水的北岸,他們說要殺進來啊。”

烏倫瞪大眼睛,下一刻,赫連郁掀開門帘,從帳篷里走出來。

彷彿預示着什麼,緩緩的風雪突然狂作不止,大巫漆黑暗啞的長發在風中飄揚,彷彿是長長的翎羽,烏倫感覺有另一股安靜的風環繞着他們周圍轉了一圈,然後奔着遠方而去。

“去叫醒你的兄弟們。”赫連郁對跟在他後面走出帳篷的全羅秋說。

全羅秋應了一聲,帶上狐皮軟帽,也不提一枚明光珠,就走入深夜的風雪中。沉重的氣氛讓烏倫沉默,他沒有發現自己無意識地像赫連郁那邊移了一步,就像幼獸試圖向成年的獸尋求庇佑一樣。

“不用擔心,事情還沒有這麼糟糕。”赫連郁道。

返回的風靈帶回消息,瓊水北岸已經埋伏了數千名士兵,都是胡人。戰鬥尚未打響,這片位於冰層上的帳篷依然是千帳燈火,火光倒映在冰層上,暈染開,美好得像是傍晚時丹紅色的雲層,那樣鮮艷的色彩只會出現短短几個呼吸,便會隨着太陽沉入西滄海而消散。

“首先得將商人們撤離,”赫連郁對烏倫說,“待會兒動起來的時候,你跟着他們先走。”

“你呢?”烏倫忙問。

“既然撞上了這件事,我得先去看看。”赫連郁說。

冰層上的帳篷間很快亂了起來,好在來參加黑市的商人們大多數都曾行走在風口刀尖,有些是貨物早就打包好,有些是直接拋棄了價值千金的貨物。他們行走在草席鋪成的道路上,皮襖掛在肩上,手裏提着靴子,燈火隨之移動,像是掙扎遊動的魚。

這樣的動靜埋伏者不可能沒有發現,更別說那些潛藏在黑市裏的人,數百個大襖束身的胡人漢子舉起火把,哈哈大笑追逐在撤離的中陸人,甚至青陸的商人後面,像是追逐魚群的鯊魚。叫喊痛哭聲里,他們點燃中陸商人的帳篷,搶走那些鐵器,糧食,酒,明珠,砍傷沒有被主人帶走的奴隸,或者剝下女奴的衣服。

赫連郁從黑暗的小徑上走出來,他放出一道風,將那些可能是內線,也可能是趁亂打劫的人拋上天,然後握住另一枚骨頭。他勾起手指,引導帳篷上的火焰流到他手心裏,繼而同樣拋向天空。

火焰在雪夜裏變成了燦爛的煙火,炸開在天穹上,顏色就像是滾燙的黃金。

左川關見到信號趕過來至少要一個時辰,不能指望,全羅秋的手下不過幾百人,除非各個都是一個打十個的強手,不然也派不上太大的用場,如今這個情況,也只能指望他了么?

“喂!”烏倫追在他身後,身邊緊緊跟着那個小奴隸。

赫連郁回過頭,“不是叫你跟着他們一起走嗎?”

九歲少年默然片刻,撇過頭,“我……你不擔心我跑了嗎?”

他聽到赫連郁低低笑了一聲,然後一隻冰冷的手替他整理狐皮圓帽上的絳帶,就在烏倫覺得自己能說服赫連郁時,那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也要你能跑掉啊。”赫連郁道。

回過頭的烏倫還沒有對這句話做出什麼反應,全羅秋一身皮甲,一手提刀一手拿着長弓,帶着他的屬下和兩個女奴追了上來。數百個打手烏泱泱聚在一起,行動一致,他們的皮甲上紋着白虎。

兩個女奴微笑着上前,一個提着烏倫,另一個提起那個小奴隸,烏倫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她們抱了下去。

烏倫震驚不能自已。

赫連郁就算了,這兩個女的怎麼也這麼大的力氣?

商人們正向著瓊水南岸跋涉,全羅秋一行人回到撤離的隊伍中,打手們護衛在隊伍兩側,吆喝着,驅趕撤離的人們加快速度。因為耽誤了時間的緣故,被女奴帶着的烏倫和小奴隸落在了隊伍後面。

鼓着臉頰的烏倫突然聽到一聲低沉,而又在嘈雜中鮮明無比的斷裂聲。

“咔嚓——”

河面的冰層斷裂了。

烏倫張大嘴巴,他看到一隻潔白似雪的飛鳥拖着同樣雪白的翎羽,輕輕鳴叫着,和飛雪一起飄過冰層上。

這隻雪鳥比兩個人加起來還大,它經過之處,冰層紛紛斷裂,蜈蚣般的裂紋蔓延,從河水中央一直蔓延到女奴腳下。

自裂縫中翻卷而起的水浪已經卷上女奴的腳踝。

“咻——”

另一隻鳥飛過來。

這隻鳥看上去隱隱透明,飛過冰層時,在冰面上映出淡淡的青色。這抹顏色好似流動的水,又好像風拂過時簌簌作響的密林,它的尾翼淡化在風中,幾乎和風雪融為一體。

一股乾淨的風托起女奴,讓她和烏倫成功登上南岸。

雪鳥低吟着收起雙翼,落在二龍山的雪坡上,它用鉤喙輕輕啄了一口身邊的白袍大巫。而烏倫看到,另一隻淡青色的鳥返回赫連郁身邊,一刻不停,圍着國師盤旋飛舞。

烏倫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是大安國師和另一個巫的天地之靈。

同時,赫連郁仰起頭,望着山坡上那個渾身雪白的人影。

“師弟,好久不見吶。”

雪滿坡說。

右眼皮狂跳的赫連郁眼珠轉動,看向雪滿坡下方。

……那十八個淚眼汪汪看着他的飛燕衛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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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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