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色佳人
洛陽,與西都長安遙遙相對的東都,自夏朝前期,太康遷都斟尋阝開始,先後成為商、周、東漢、曹魏、西晉等多朝首都。更出了班固的《漢書》、許慎的《說文解字》、陳壽的《三國志》、左思的《三都賦》,另外還有蔡侯紙、地動儀、熹平石經......數不勝數,當真是地靈人傑的好地方。長安地處西陲,多風沙烈日,居民多緊衣勁服,與之不同的是,洛陽風和日暖,這一時期老莊、佛道思想成為時尚,“魏晉風度”也表現在服飾文化中。寬衣博帶成為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的流行服飾。男子穿衣坦胸露臂,力求輕鬆、自然、隨意的感覺;女子服飾則長裙曳地,大袖翩翩,飾帶層層疊疊,宛如仙子經天。更多士人大夫愛好施朱抹粉,香熏浴衣,時至仲春,整個城中便是香風浮動,暖流翩然,讓人聞之忘歸。
西晉永嘉五年,匈奴貴族漢主劉聰派劉曜等攻破洛陽,殺晉官民3萬餘人,擄晉懷帝,焚燒洛陽城,洛陽化為灰燼。但是北魏太和十八年,孝文帝遷都洛陽后,大興土木修繕一新,使這座千年古城翻然一新,時已顧全五十多年,現在朝庭更改,宗廟替換,但是多年的戰亂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這坐城市的繁華。巫醫樂師,商賈走卒,遊人往來,紛錯如織,就連到了城外西門二十多里的關道上仍然是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這裏有一座茶樓,名曰“逍遙居”,頗有意境,裏面菜肴小吃也頗有聲名,是以雖然只是一座小小茶館,卻也有兩層,一層客堂一層雅居,規模不小。這天天色尚早,日上不到三桿,茶館中人還沒有滿,夥計門收拾好一切,準備迎接新的人滿為患的一天。
一人眼尖,遠遠瞧見來了三個騎馬的人,這三匹馬形相甚奇,相當搶眼:左邊那匹自頭至尾都是黑毛,四蹄卻是白色,那是“烏雲蓋雪”的名駒;中間那匹卻恰恰相反,四蹄是黑色,通體雪白,馬譜中稱為“墨蹄玉兔”,最右邊那匹主體也是雪白,鬃毛、尾巴卻是青色,額間也是一塊青色,乃是極品的“雪花驄”,這三匹馬,龍背鳥頸、骨挺筋健,無論哪一種都堪稱極品,關外也甚少遇到,中土尤為罕見,三匹同出,更聞所未聞了。那掌柜,夥計還有茶客們都開了眼,不由得“嘖嘖”稱奇。
待他們行的近了,眾人不由的眼前一亮,原來那左右兩匹馬上坐着兩個公子哥兒,右邊雪花驄上那少年金絲邊兒銀色長衫,頭上白玉束髮,碧絛挽頭,目似朗星,眉若青黛,朱唇含笑,大袖隨風飄飄,俊秀非凡,青色腰帶上別著一根銀色長笛,更添得三分風發意氣;左邊那烏雲蓋雪之上那個少年卻是黑色勁裝,在洛陽城甚是少見,頭髮簡單的用絲帶束了一下,劍眉入鬢,鷹目生威,挺鼻如刀削,薄唇似刃划,一手握這一把黑色長刀的刀鞘,臉上毫無笑意,看似比那銀衫少年還小得一些,但是英氣逼人,更為老成;至於中間那位,渾身素白,在官道山行了良久,居然點塵不染,但是頭戴斗笠,斗笠上的白紗將臉完全遮了起來,不知道是何相貌。
三人片刻便到了逍遙居茶館,翻身下得馬來,那銀衫少年對迎上去的夥計說道:“小二,要二樓一桌好點的座位。還有,馬的飼料要最好的,另外加十個雞蛋!”夥計回道:“好勒,任少爺今天怎麼有空光顧小店?還帶了人來呢,可惜我們小姐今天不在,不然定要歡喜的瘋了!”
銀衫少年哈哈一笑:“就你涎皮,讓你家小姐聽到不扯爛你的嘴!”
那夥計笑到:“我們家小姐看到您啊,定然高興的什麼都忘了,哪還會管我們?幾位請進,包君滿意!”說罷牽了馬去到馬棚。另一個夥計領了三人上樓,安排三人當窗坐下,問道:“任少爺還有兩位要來點什麼呢?”
銀衫少年隨口說道:“先來一壺明前龍井,再來點金絲芙蓉卷,玫瑰雲片,醬雀舌,蜜釀龍鬚膏.......”一口氣點了七八樣,甜的鹹的冷的熱的應有盡有,都是逍遙居招牌小吃,顯然他是這裏的常客。
那夥計記好了,笑道:“我家小姐新釀了‘碧梨春風露’呢,一直捨不得喝,說要留給任少爺你,今天要不要來一壺呢?”
銀衫少年“嘿嘿”笑了一下,低聲到:“你偷偷把你小姐的酒給我喝,不怕他罰你么?”
那夥計笑道:“怎麼會?小姐要知道是任少爺你喝的,賞我還來不及呢!”
銀衫少年頗為得意,看了同行二人一眼道:“算啦,你小姐的碧梨春風露要懂酒懂風月的人才會喝,我這兩位朋友一個不懂風月,另一個連酒都不會喝,就不要浪費那神仙蜜釀了。”那夥計一笑而退,不消片刻,三人點的東西便一一端上來,銀衫少年打賞了夥計下去了。
三人吃得一會,銀衫少年忽然說道:“若寒,天氣這麼好。你別老闆着張臉好不好?真影響胃口!”
那黑衣少年不為所動,慢慢吃下一塊龍鬚膏,然後說道:“天氣好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倒寧可呆在家裏。”
銀衫少年癟癟嘴,頗為不滿地說:“天天悶家裏你也不嫌悶得慌!悠羽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卻唬着張臉,存心不讓人家好好玩!”
黑衣少年看了那遮面紗的白衣人一眼,臉色柔和下來。那白衣人說道:“外面景色好是好,可惜我卻看不清,真是可惜.......”聲音低沉柔和,甚是好聽。從他一進來的時候開始,人們便已開始注意到他,見他身材纖瘦,十指尖尖,嫩似蔥根,白如羊脂,還道是個女子,聽這聲音,卻地地道道是發自男兒,不由都大感意外。
銀衫少年趁勢道:“早叫你別戴那麼個玩意兒,連太陽都不能好好曬一下!”
黑衣少年瞪他一眼:“你又搗鼓他不帶斗笠!上次他拋頭露面惹的禍事還不夠么?”銀衫少年頓時不說話了。
正說話間,門口閃進來一個中年漢子,面色蠟黃,勾僂着腰,頭髮半乾的糾在一起,衣衫襤褸,在講究穿帶的洛陽城顯得頗為刺眼。夥計們以為他是個乞丐,便有一個走上去說道:“老哥,你來得早了,我們現在還沒有剩菜呢!”
那中年漢子雙眼一瞪:“什麼剩菜?你當我是叫花子啊!”說罷掏出一塊碎銀子,約莫二兩在夥計面前一晃。
那夥計都笑了,其中一個俏皮的說道:“哎喲!當真人不可帽相了。這位爺這身打扮,上是上,下是下,頭是頭,臉是臉的,倒是我們走了眼了!”樓上樓下客人“哄”的一身笑了,銀衫少年“呵呵”直笑,白衣男子也“嗤!”的笑出聲來,黑衣少年也難得地微微笑了一下。那中年漢子似乎不知道夥計在嘲笑他,“嘿嘿”一樂,也不多說,徑直走上二樓雅坐。
現在人並不多,夥計也不攔他,那個俏皮的夥計跟他上去,打掃好一張位子,問到:“那這位爺想來點什麼呢?”
那中年漢子把桌子一拍:“把你們店裏最好的......陽春麵來一碗!”
“哈!”銀衫少年首先忍不住笑出聲來,店裏其他人也都樂了,停下筷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這邊。
那夥計忍住笑,正兒八經的說;“好勒,爺您稍等。”說罷退了下去,不一會而端來一大碗面,一邊給他一邊說:“我們店裏‘最好的’陽春麵!來咯——”特別重讀了“最好的”三個字,眾人頓時哄堂大笑,銀衫少年笑出了淚花,白衣男子雙肩不停的抖動,看來也笑得不輕,連黑衣少年也忍俊不禁。
那中年漢子卻當作不知道,挑起面稀里嘩啦的吃起來。這時候樓下又有兩女一男並肩走進來,其中那個青衫男子說道道:“表妹也忒凶了一些,那人我看也沒什麼惡意,你何必出手那麼狠?”
一個桃紅衣服的宮裝少女笑道:“那人挨了小妹一掌,又跌到冰冷的水裏去了,我看不死也得躺好幾天!”
另一個藕綠色勁裝的少女調皮的一笑:“誰叫他那麼老不修?年紀一大把了還敢色眯眯盯着大姐看,不給他點顏色瞧瞧怎麼行?”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上樓來,那青衫男子年方弱冠,劍眉星目,身材挺拔,氣度甚是不凡,而桃紅衣服少女約莫十七八歲,相貌柔美,舉止大方頗有氣質,至於那綠衣少女,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眼睛大大的,活脫脫一美人胚子,活潑調皮甚是可愛。他們上樓之後第一眼正看到銀衫少年那一桌,白衣男子遮着臉看不清,黑衣少年背對着他們,也看不清樣貌,而銀衫少年卻正對着他們,見到他們望過來,微微一笑,點了兩下頭,那紅衣少女臉色一赧,偏開頭去,那綠衣少女卻也笑着點頭回了下禮,然後轉身走開了,那男子拱了下手,轉身帶着倆人走向遠處一桌。
“咦——”那綠衣少女忽然叫道:“你怎麼也在這裏?!”眾人一齊看去,原來他指的是那中年漢子。
那中年漢子吃得正香,抬頭一看,臉色立變,吼道:“你這惡婆娘!”說罷作勢要撲過去。
那青衫男子伸手一攔:“這位大叔,有話好說。剛剛是舍妹不對,我們給你賠個不是啦!”
中年漢子怒道:“你那妹妹也忒凶了,我又沒得罪她,她幹麼把我打到水裏去,不知道我不會游泳么,大冷天把我凍個半死,要不是一打魚的一網兜把我撈上來,我現在已經在洛水裏面喂王八了!賠個不是就算完啦.......”他越說越怒,激動得滿臉通紅。
那綠衣少女白他一眼,說道:“誰叫你不要臉盯着我姐姐看的?給你一掌算便宜你!說,你跟着我們倒底意欲何為?”眾人大笑,想來這中年漢子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多看了幾眼,惹怒了人家妹妹,被給了個教訓。
那中年漢子漲紅了臉,怒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他連說了幾個胡說八道,然後眼珠一轉,喝道:“你這姑娘好沒道理!你不盯着我看,怎麼知道我盯着你姐姐看?你盯我看就可以,我盯她看就不可以嗎?”
眾人一楞,繼而又笑了,幾個好事的說道:“那倒是啊,你個姑娘盯着人家看幹什麼啊?”
綠衣少女遭他一搶白,頓時說不出話來。那中年漢子見佔了上風,得理不饒人的說道:“還有,你說我跟着你們?你哪隻眼睛看我跟了?這裏明明是我比你們先來的,你有見到跟人跟到前面去的嗎?”
那青衫男子看到表妹詞窮,自己這方本來也有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這位大叔說得是,是我妹妹太魯莽,我們賠你還不行嗎?”
那中年漢子兩眼一翻:“賠多少?”
那青衫男子說道:“您說多少便多少吧。”
那中年漢子伸出五根手指,“五兩!”眾人見他一伸手,還以為他會要五十兩,結果看他只要五兩,不由甚感奇怪,不過想來那人家窮,沒見過什麼銀子,便也釋然了。卻聽他接着道:“金子!”
眾人連同那青衫男子都是一愣,五兩金子當得了百十兩銀子了,這人擺明了要獅子大開口。卻聽那綠衣少女怒道:“五兩金子?你簡直想搶劫!”
那中年漢子道:“五兩金子就嫌多,要不是看這小哥人還不錯,五十兩金子都別想了事!我被你一掌打死了一小半,掉到水裏又冷又淹,死了一大半了,那個打魚的把我撈起來,衣服也掛破了,只好裹了他一件破破爛爛的外套,我大半條人命和一件衣服就只值五兩金子么!?”
綠衣少女道:“一錢也不值!”
那青衫男子不願多加爭執,連忙說:“好好好,金子就金子,不過在下身上沒帶金子,賠您一百五十兩銀子如何?”
那中年漢子想了一下道:“看你這小子不錯,我便吃點虧吧。”那青衫男子一笑,掏出錢袋,從裏面拿出兩大錠銀子,又拿了幾塊碎銀子遞給他。
中年漢子漢子掂了掂,放進胸口,嘀咕道:“這才對嘛!又不是要你出銀子,你緊張個什麼勁,怕他娶你之後沒錢養你么?”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嗓門大,這小聲嘀咕居然讓樓上所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綠衣少女臉色一變,怒道:“你胡說些什麼!?”
那中年漢子見她聽到了,也不抵賴,一揚頭道:“我說實話嘛,又沒說錯!”
綠衣少女喝道:“你剛才瘋瘋癲癲說什麼‘怕他娶你之後沒錢養你么’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漢子忽然昂起頭,搖頭晃腦的念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既見君子,胡云不喜?胡云不喜啊胡云不喜.......”
眾人見他忽然裝模作樣地背起《詩經》來,都大覺奇怪,綠衣少女卻臉色大變,往懷裏一摸,怒道:“好啊!你敢偷我的東西!”
那中年漢子拿出一白絹手帕揚了揚,說道:“偷什麼偷?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了,我撿起來的!我剛才碰都沒碰過你,怎麼偷得了?”
綠衣少女臉漲得通紅,一言不發,眼淚在眼框裏直打轉,那中年漢子似乎有點後悔了,訕訕不好意思,走過去把手帕還給她。
那綠衣少女“噌!”的抽出一把寶劍,劈頭蓋臉向他砍去。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青衫男子待要出聲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那中年漢子“哎喲”一聲驚叫,歪歪扭扭居然躲過了,倒是出乎人意料之外,那綠衣少女手不停,踏前一步,向他追砍過去。
青衫男子喝道:“表妹住手!”綠衣少女充耳不聞,下手更是快了。中年漢子左竄右跳,活像只黃鼠狼攆慌了的瘦公雞,嘴裏“啊呀!唉喲!媽呀!哇!”的叫喚不停,腳下卻絲毫不慢,樓上桌椅板凳甚多,他繞來繞去居然讓過好幾劍。綠衣少女怒氣更甚,將板凳一一踢開,眼見得那中年漢子躲得越來越窘迫,忽然他“吱遛”一下鑽進銀衫少年那一桌的桌子底下。
綠衣少女出其不意,倒也不好鑽進去逮他,想用劍捅又怕誤傷到銀衫少年等三人,只得怒吼道:“你給我出來!”
中年漢子在桌子底下答道:“就不出來!”
綠衣少女氣得把桌子一拍:“你倒底出不出來?”
中年漢子也吼道:“不出來!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就是不出來!”
“哄——”樓上樓下頓時笑翻了天,銀衫少年笑得直打跌,白衣男子笑得捂住肚子直“哎喲”,黑衣少年一邊笑一邊個他揉肚子。其他的人噴飯的、掉碗的、捶胸的、擦淚的,笑相百出。
連那綠衣少女也笑得提不起劍來,也不好再發火了,只得說道:“算了算了,你出來吧,我不殺你了。”
中年漢子還沒回答,忽然旁邊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小姑娘若是想要他出來還不容易?”眾人一起轉過頭去,卻見離這一桌不遠的另一桌坐着四個人,一個身形高大,肌肉虯結;一個高高瘦瘦,皮膚黝黑;一個身形福態,面龐飽滿;還有一個身材矮小,兩撇八字鬍,都作道士打扮,腰裏一人插了塊兩尺長兩寸寬的銅牌。那高瘦黝黑之人站起來,走到這一桌,掏出那銅牌,猛的向那桌面砸去。“鐺!”的一聲脆響,銅牌砸在黑衣少年的刀柄上,卻是那黑衣少年給攔住了。
那高瘦道士“嘿嘿”一笑道:“小子,有點道行啊!怎麼,你和這人一路的嗎?”
黑衣少年冷冰冰地道:“我們不認識他,不過這桌菜卻是我們點的,我還沒吃完,不許你動它!”
那高瘦道士正待發作,忽然桌子一晃,中年漢子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口中念道:“你說的不殺我啊,可不能不算數!”他從那白衣男子身邊鑽出來,此時躲在白衣男子身後。話音未落,只見眼前黃光一現,又是“叮”的一聲,銅牌黑刀再次相撞,這次卻是刀鞘。
高瘦道士一怔,暗贊:好快的刀!口中喝道:“我要教訓這人,你當真要插手嗎?
黑衣少年道:“你教訓他我管不着,不過你把兵器往我弟弟身上招呼卻萬萬不行!”
高瘦道士道:“他躲在你弟弟身後,我若直接攻擊他,他自然會拿你弟弟做盾牌。我只不過假意攻擊你弟弟,看不出來么?”
黑衣少年淡淡的說道:“我自然看得出來,不過我弟弟身體弱,你若稍有閃失,負責的起嗎?!”
忽然勁風呼呼,一高大人影跳將起來,一拳朝中年漢子擂去,原來是那四人中的高大漢子忍不住跳起來,二話不說擊向那中年漢子。此人天賦平平,練不成內家高深的武學,不過他另闢蹊徑,練就了一身罕見的外家功夫,這一拳之威,足夠開碑裂石。眼見中年漢子要被他一拳擂得腦漿迸裂,忽然他覺得手臂和腰間同時一麻,拳勁頓失,抬頭一看,那銀衫少年手持銀笛笑嘻嘻的望着他。
那漢子大怒,虎吼一聲,轉向銀衫少年撲去,忽然手臂上一緊,有人將他拉住,回頭一看,卻是那胖胖的中年人,那人一臉和善的笑容,說道:“四弟去對付那個傢伙,我來領教一下這位任公子的‘流雲玉簫’。”
那銀衫少年見他道出自己的武功,倒也不怎麼吃驚,笑道:“前輩請了,可得手下留情!”
那中年人也笑的和藹可親:“年輕人武功不錯,人也有禮貌。難得難得。你們雲、嚴兩家和我們風雷門素無過節,今天卻要橫加干涉我們的事,我們雖無奈,卻也不得不出手了。”
這時候那白衣男子說道:“我看這位大叔不像是壞人啊?他又不會武功,怎麼得罪你們的,你們一定要打死他?”他說話輕柔和緩,聲音又糯又軟,說不出的好聽。眾人只覺得心裏一陣舒暢,火氣立時降了不少。
那高大漢子是個粗人,首先按捺不住,怒道:“他不會武功?但是他開溜的本事倒不是一般的好,我們又沒得罪他,他一路上用些卑鄙伎倆暗算我們,把我們的銀子換成石頭,茶壺換成夜壺,汗巾換成、換成窯姐兒的裹腳布......”
還沒說完,眾人又“哄”的笑開了,那中年漢子也裂開嘴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神情甚是得意,高大漢子氣得七竅生煙,吼道:“你是何門何派?敢如此消遣你家道爺!?”
那中年漢子“嘿嘿”一笑:“大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黃,排行老三,叫我黃三兒就是。江湖朋友看得起我給了我個名號‘油中泥鰍’,嘿嘿,又叫‘滑不留手’,承讓承讓!”眾人一想:泥鰍原本就滑膩無比,再往油中一泡,那誰還逮得到他?這名字當真有趣之至!
那八字鬍小個子陰笑道:“好個‘油中泥鰍’,今天我倒想試下你是如何一個‘滑不留手’的。”說罷一使眼色,四人便一齊向黃三攻去。只因那黃三離白衣男子太近,同行的銀衫少年和黑衣少年吃了一驚,急忙一笛一刀分別阻住那高瘦道人和那胖道人,剩下兩人卻一左一右擊向黃三。
那白衣男子還沒反應過來,兩塊銅牌便已到了面前,不由的驚叫一聲,黑衣少年大急,“噌”的刀鋒出鞘,那刀長逾三尺,寬卻不盈一寸,刀身黝黑刀刃卻是雪亮,大異於尋常刀具,只見他右手握住刀柄,坐手卻按住刀背,立了個奇怪的門戶。緊接着和他對打的高瘦道人只覺得眼前一片黑光,無數刀影從四面八方同時攻來,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收回攻勢,立緊門戶,只聽“叮叮鐺鐺”一陣亂響,二人兵刃已如暴雨交鋒了十餘下。攻是攻的快捷無比,守也守得嚴密異常,二人心裏不由都十分佩服。樓下一些行人見動上了刀子,生怕殃及池魚,熱鬧也不看了,東西也不吃了,剎那間走得乾乾淨淨。
卻道另外兩人向黃三攻去,那黃三正要躲開,卻見那白衣男子驚慌失措,竟似乎絲毫不懂武功,當下一驚,一把扯住他的手往後一拉,躲過了一擊。誰知那白衣男子腳下虛浮,在他這一扯之下,踉踉蹌蹌直往後跌去,黃三急忙上去把他扶住。這一下,他自己背後頓時露出一大片空門,那高大漢子見機得早,一牌向他背後戳去,黃三避無可避,眼看要被他戳個對穿。
哪知銅牌剛一沾到黃三的後背背,便如碰到一塊魚皮般滑溜異常,轉了個彎卻向那八字鬍小個子攻去。那小個子忙舉碑一架,“砰!”的一聲,火星直冒,那大個子手勁巨大,直震得那八字鬍小個子手臂酸麻,銅牌幾乎拿不住。那小個子怒道:“你搞什麼鬼?!”
那大個子叫道:“啊喲!師兄,對不住,那‘滑不留手’當真邪門!身上當真跟泥鰍一般滑的,不信你試試!”
那小個子怒道:“住口!”然後便一拳向黃三背後擊去,果然,拳頭剛碰到黃三後背,便輕輕一滑,勁力立時轉向。那小個子不同他師弟,卻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內勁一伸,變拳為爪,直抓向那白衣男子的面門。這一下變故,卻是誰也沒料到,只聽“嘶”的一下,那白衣男子的斗笠便被扯了下來。白衣男子一聲低呼,黑衣少年和銀衫少年還是聽到了,心下大驚,手上一緩,回過頭來。他們本來和對方打鬥已佔得上風,那倆道人眼見要落敗,忽然手上壓力一輕,卻見對手停下手來望向一邊,不由大感奇怪,也順延望去,頓時嘴張得再也合不攏來。
黃三聽得周圍忽然一下安靜下來,回頭一看只見那四個道人,兩個少年,還有那表兄妹三人以即那掌柜還有夥計一齊看向自己這邊,個個呆若木雞,臉上似迷似幻,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只有那兩個少年一驚一怒,臉色甚不好看。
他莫名其妙的回頭一看,這一回頭不打緊,卻也被驚得瞠目結舌:卻見那白衣男子,柳眉入鬢、鳳眼含情,膚若凝脂、鼻如懸膽,鬢似刀裁、發如雲黛,因斗笠掉落而微微散亂,半堆於香肩。朱唇含碎玉,墨睫類羽扇,因受到驚嚇而染上一絲水氣,輕輕顫抖……
這黃三不是別人,正是龍吟,他易容成一黃臉漢子的模樣,一直將大漠夫人引到洛陽,途中遇到那四個道人仗勢欺人,於是一時忍不住捉弄了一番,此時陡然見到那白衣男子,僥是他武功絕高,修為精深,定力極佳,也不由的被其容貌驚得目瞪口呆。他自己本就是一個罕見的美男子,所見的很多其他的人,如他師父師伯,還有路上遇到的柳浩風、柳逸塵以及眼前這兩位少年,也都可以說是萬中選一的美男子,但在這白衣男子面前,卻只有幾分氣質能勉強稱道。他最先反應過來,臉色一紅,忙放開還拉着他的手。
那黑衣少年面色鐵青,一步躍過來撿起那白紗斗笠,給那男子戴上,眾人這才收回目光。這時香風一動,一個婀娜身影款款移了上來,卻見一粉色宮裝少婦,杏眼娥眉,酥胸半露,嫵媚至極!她蓮步輕搖,緩緩而來,人尚未靠近,香味已先醉人。銀衫少年眉毛一挑,眼中露出一絲見獵心喜的神色。這時那大塊頭的道人笑道:“哪來的窯姐兒,大白天的出來拉生意?”
那宮裝少婦也不生氣,“咯咯”一陣嬌笑,眾人只覺得笑聲便如羽毛在心底輕輕的撓動,一股異樣的感覺升起,丹田裏升起一股暖氣,如喝了數十年的陳釀一般熏熏欲醉。那少婦慢慢移過來,手指若有若無的在那大個子道人臉上一劃,嬌聲道:“這位道爺還找過窯姐兒啊,當真是壞死了!”那大個子臉色頓時一僵,眼中冒出一股火焰。那少婦又是得意的一笑,一扭頭看到了銀衫少年和那黑衣少年,眼睛一亮,嬌聲笑道:“哎喲,着是誰家的兩位小哥,生得如此俊秀?”說罷纖腰一扭,已轉到銀衫少年面前,柔若無骨的往他身上一靠,那銀衫少年順手一勾,將她摟住,作勢一笑,淺笑道:“這位大姐好香啊!”
那少婦右手勾住他的勃子,左手在他臉上一劃,笑道:“這也是個壞胚子!”說罷轉過頭來,左手在黑衣少年雄口輕輕一拍:“這位小哥和他是一起的嗎?”那黑衣少年臉色一變,退了一步,神情甚是尷尬,那少婦“哈哈”一笑:“原來是只童子雞!”
忽然她腰間一緊,身體被那大個子道士拽了過去,那道士笑道:“相好的,來和我們親近親近,那中看不中吃的小白臉有什麼看頭?”
少婦“咯咯”笑道:“道爺您很中吃么?”說罷身體輕輕在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蹭了幾下,那道士頓時慾火更熾。
忽然耳邊傳來一身驚恐的叫聲:“四弟當心!”眾人一看,卻是那高瘦道人,滿臉驚詫,宛如見了鬼魅一般,眼睛盯着那少婦的裙擺。眾人順勢看去,卻見那少婦的火紅靴子上面綉了一隻面目猙獰的骷髏頭,臉色頓時一變。
那少婦“嘿嘿”一笑:“這位道爺認得奴家么?”
高瘦道人黝黑的臉變得灰白,身體顫抖,口中懾嚅道:“不、我、我不認識您.......”
少婦從那大個子道人懷裏鑽出來,依舊風情萬種的說:“唉,你說人的記性為什麼要這麼好呢?本夫人久居大漠,數十年沒來中原了,居然還有這麼多朋友惦記我,當真叫奴家好感動啊!”
“大漠夫人!”白衣男子首先忍不住呼出聲來。
“悠羽住口!”黑衣少年喝道,可惜遲了一步。紅影一閃,白衣男子頭上的斗笠裂成四片,脫落下來,絕美的容顏滿是驚駭的神色。
大漠夫人陡然見到他,笑容立收,厲喝道:“沈驚鴻你這個賤人還沒死!”說罷右手一伸閃電般捏住他的勃子。
“放開他!”“放開我弟弟!”黑衣少年和銀衫少年同時怒吼,一左一右向她攻去。
大漠夫人頭也不回,左手一反,扣住黑衣少年的黑刀,輕輕一抖便將它震成碎片,同時右手一松,大袖一揮,銀衫少年手臂一熱,銀笛脫手飛出,撞到茶樓支柱上,頓時彎成一根屈尺。大漠夫人左手一伸,又捏住白衣男子的勃子。這兩下快似閃電,白衣男子只覺得勃子上一緊一松又是一緊,頓時透不過氣來。眼見得她手下稍稍一用力,這絕色佳人立時便要香銷玉隕。
大漠夫人微微一愣:“你弟弟?他不是沈驚鴻?”
銀衫少年見他生死懸於一線,一顆心“撲撲”直跳,好半天才調整過來:“他是我弟弟,自然不是沈、沈驚鴻!”
大漠夫人慢慢鬆開手,她剛剛捏住白衣男子勃子的時候感覺到他微微突出的喉結,確實是男子不錯,放開手上下大量一番,喃喃念道:“當真是男子!天下間居然有如此尤物!?當真、當真……”忽然她又閃電間扣住白衣男子脈門,厲聲道:“雲破空和沈驚鴻是你什麼人?你這反關脈分明就是雲家子孫所獨有的!你是不是他們的孽種?”她說完此話時龍吟心頭一震,眼中精光一閃而逝,馬上又成了那‘滑不留手’黃三。
白衣男子被大漠夫人扣住脈門,半身酸麻,他絲毫武功都不會,半點抵抗力都沒有,痛苦之色溢於言表。那黑衣少年怒喝道:“你快放開他,好歹也是武林成名人物,欺負一個不懂武功的後輩,不知道羞恥么!”
大漠夫人一怔:“雲家的後人不懂武功?”她手沒有鬆開,激動之下沒有試探,聽黑衣少年一喝,立刻感覺到這白衣男子雖然俊美絕倫,但經脈虛弱,竟然是絲毫不會武功!不由得放開手,哈哈大笑:“好!好!好!雲家的後人居然不懂武功!?雲破空,也算你報應不爽吧!”忽然她回過頭對黑衣少年喝道:“你們又是雲家什麼人?”
黑衣少年絲毫不懼,答道:“在下嚴若寒,家父嚴松庭。這位是任帆,雲家的養子,你身邊那位雲悠羽,是雲伯父的親子。我們後輩末學,不是你的對手,有種跟我去見我爹和雲伯父!”
大漠夫人眼中露出讚歎之色,冷哼一聲:“哼哼,雲嚴兩家了不起么?你們不說我也要去找雲破空和沈驚鴻!雲悠羽、雲悠羽,”她喃喃念了兩聲,忽然回頭對雲悠羽說:“你小名是不是叫‘陽兒’?虛歲十九——不!二十了吧?”
雲悠羽搖了搖頭:“不,我才十七,沒有小名。”
大漠夫人一怔,奇怪的道:“難道我記錯了?你有沒有個哥哥?”
雲悠羽說:“聽我娘說是有一個哥哥,名叫‘悠陽’,不過還沒滿月就死了。”說罷眼圈一紅,露出恨恨的目光。
大漠夫人臉色微微一變:“死了?”然後又低聲自言自語道:“原來他沒從那場風沙里逃出來,也對,那麼小的嬰兒,我還抱過他呢......”臉上忽而現出那麼一絲溫柔,眾人頓時大感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