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八駿御風

10.第10章 八駿御風

冷冽的潭水激得趙歡一個哆嗦,水中頓時搖曳起一串顫抖的泡泡。

他不斷地下沉,下沉,眼前一片黑洞洞的,就像進入了永久的混沌與虛無。趙歡的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甚至覺得潭底似有一隻隱藏的巨獸,一雙銅鈴大的眼睛正在窺視着自己。

趙歡強鎮心神,調整了一下水中姿態,放鬆身體細細感受水流方向,更加堅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斷。此潭必是與護城河相通,而暗渠當在靠近城牆一側,如此一來應當並不難找。

於是他再次上浮,抹了一把臉,換了一口氣息,游到靠近城牆的池潭邊緣,一個猛子又扎了下去。他一邊下探一邊摸索,果然找到了暗渠入口。渠口四周都是佈滿淤泥和青苔的亂石,而一游入渠道就能明顯摸到人工開鑿的痕迹。

誠然,趙歡穿越前是個“教科書式的”宅男,但宅男卻並不一定是個旱鴨子。游泳就曾經是他“唯一比較擅長”的運動,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游泳不用跟人打交道。狀態最佳時,可以游上兩個標準泳程不用休息,但他這次還是犯了過於樂觀的毛病。

須知在野水游泳不比在游泳館,尤其是在漆黑冰冷的水下,人的孤獨與絕望很快就會爬升到一個常人難以承受的頂點。而趙歡不但高估了自己心理的強悍程度,並且還嚴重低估了城牆的牆厚。他順着暗渠方才游上幾米,便漸漸感到體力有些不支,又待遊了數米,氣息已經開始不夠。

忽然,一個滑溜溜的東西從他臉上快速劃過,就像涼涼的一條舌頭。趙歡驚得一跳,連連嗆了兩大口水,緊接着就又有了第二條,第三條……不,這是一群!

既是野水,怎會無魚?

戰國時代沒有污染的概念,水裏有魚不是很正常嗎?

也許是魚,也可能是水蛇或者泥鰍。

但此時的趙歡卻哪有功夫分辨這個?他被魚群一衝,心神全然亂了,一股扎冷的水流就像無數細小的刀片,從他鼻腔刮著氣管就進到了肺里。

趙歡的意識一陣恍惚,掙扎着想要划動手臂,卻發現四肢酸軟沒了氣力。他就這麼在水中飄着,感覺自己似乎已經飄出了暗渠,飄出了水裏,飄出了一切,飄啊飄啊,飄向更遙遠的遠方。

我又要死了么?他心裏想到。

就這樣死了么?

誰來救我?

“嗡”的一聲,一雙邪魅的眼睛在他靈魂深處張開了。

趙歡忽然從混沌之中驚醒過來,神智有了一瞬的清明。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猛地向上挺身,“嘩”的一聲終於躍出了水面。

……

……

歷下城外,天邊泛起魚肚白。

護城河邊停着十餘乘大車,一乘用來載人,其餘用來拉貨,此時拉貨的車上卻都空着。

為首的大車邊斜倚着一個身材峻拔的青年,嘴裏咬着一根稻草,懶洋洋地在等待着。他的相貌頗為出眾,唇上留着淺淺的八字須,五官周正,眼神里卻有着一股狡黠,雖是一身粗衣短打扮,還是一眼就能從一群人中把他挑揀出來。

遠方忽然出現一隊人影,一個個身上都馱着大包,朝這邊而來。

一名老奴小跑着來到青年近前:“少主,事已成了。”

青年抬眼道:“怎麼成的?”

老奴道:“少主,是老奴命幾個身手利索的弟兄偷出來的。”

青年穆然把稻草一吐:“偷出來的?不懂得賄賂嗎?”

老奴:“這……”

青年訓斥他道:“為了些許被扣貨物,就把自己置於險境,這筆買賣都算不清楚?你跟了我多年,竟還是這麼不上道。”

“少主我……”

“算了算了,這次回了陽翟,你便留在家中護院吧。”青年人說罷登到車上,揀起一根鞭子,抖了一個響亮的鞭花,懶洋洋的神態一掃而空,高聲道:“還不快都給我裝車?都愣着作甚,等着人家來抓嗎!”

忽然,護城河內一聲異響,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青年人使個眼色,老奴便帶着幾個青壯漢子摸了過去。

“少主,水裏有一個人。”

“撈起來吧。”

“定是姦細。”

“先綁上再說。”

趙歡奮力冒上水面,再游到岸邊,當真是沒了一絲一毫的力氣,抬頭一看,護城河的河岸竟然高出水面一丈有餘,心中大呼當真是天要亡我。

便在這時,岸上忽然垂下了一根繩索。此時趙歡看這繩索簡直比親媽還親,連忙一把緊緊握住,岸上兩個大漢同時叫力,向後幾個撤步便把他拉了上來。

趙歡被五花大綁扔在一架拉貨的車上,咳出幾口水,身上雖然還有一些綿軟,意識已經清醒過來,只聽一個聲音說道:“少主,我們現在當往何方去?”

另一個聲音答道:“文書印信拿不回來,臨淄是去不了了。這都要怪你!”

見到少主揚起了右手,那老奴作勢一躲,換到另一邊接着道:“少主,這事是怨我。那我們當去何方?您給拿個主意啊。”

青年人還未說話,一個微弱的聲音道:“臨淄……”

兩個人同時轉頭,聲音來自被綁成大麻花的趙歡。

趙歡道:“你們可是要去臨淄?”

青年還未答話,老奴搶先道:“對對對,我們是要去臨淄做買賣,壯士可有辦法?”

當即頭上挨了青年一瓢。

青年道:“對,我們是要去臨淄。”

“可是缺少通關文書?”

“沒錯沒錯,我們的文書被那無良邑守扣了。”老奴答道。

頓時又挨一瓢。

青年大馬金刀一腳踏在車轅上:“沒錯,我們的文書被邑守扣了。”

“沒了文書,就沒辦法進城,沒辦法做生意了。”老奴雙手一攤,補充道。

趙歡道:“這個好辦,我乃是趙國使節,今次奉命出使,你們可以混入我的隊伍。”

老奴道:“紅口白牙嘴皮子一碰,我們憑什麼相信你啊?”說完下意識就是一躲。

青年人這次卻沒有打他,而是蹲下身拉近了和趙歡的距離,直視着他的眼睛,颳了刮唇上的小鬍子,下巴一挑:“對呀,我們憑什麼信你?”

趙歡緩緩道:“出使的文書印信就在我的身上,若不信,可拿出來你看。”

老奴忙去搜身,青年人踹他一腳,吩咐左右:“鬆綁!”

待僕從過來七手八腳除去麻繩,青年人卻並不急於勘驗文書,而是站到趙歡面前,鄭重躬身行禮:“在下呂仲,在此謝過趙使。”

趙歡也勉力起身,活動了下肩膀手腳,回他一揖:“趙國中大夫公孫伏英,也要謝過呂兄。”

呂仲看了看地上剛剛解開的麻繩,奇道:“噢?公孫兄何事謝我?”

趙歡道:“一是謝呂兄解救落水之恩;這二么,是在下還有個小事需要呂兄的幫助。”

呂仲一聽原來這公孫伏英願意幫忙是有要求的,目中精芒一閃,轉念想道:“也對,人家平白幫我這麼大忙,必然要有所求。否則我還要欠上一個人情,未必有這樣來的心安。”便問道:“不知何事能為公孫兄效勞,只要呂仲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兩人對視,同時露出了笑容。

……

……

趙歡向呂仲借了一套乾燥的短衣,看着車轅架上了四匹駿馬,卻仍不是十分滿意。

這個時候的馬沒有馬鐙,馬鞍也極簡陋,況且趙歡從未學過騎馬,他可不想剛剛穿越就被摔成瘸子。若乘馬車,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所以趙歡便想着能盡量多駕幾匹,來個“馬多力量大”,古語有云:“駑馬十駕,功在不舍”嘛。

於是問呂仲道:“呂兄,難道就不能再多架幾匹?”

呂仲回答道:“若在前頭再引一條車轅,倒是不是不可,只是……”

趙歡着急,搶道:“那便在前頭再加四匹好了。”

“少主,這……”老奴遲疑道,眾人皆陷入尷尬的沉默。

趙歡左右看看,不知哪裏不妥,心想:“才八匹而已,我還沒‘駑馬十駕’呢。”

呂仲一拍大腿:“就按公孫兄說的辦!”

牽馬的牽馬,架轅的架轅,眾人又重新忙碌起來。趙歡親自也加入了勞動。

呂仲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駕八匹馬。這個公孫伏英到底是什麼人?趙使?呵呵呵……”

姜尚釣魚,開周朝八百年社稷;周公定禮,衣食坐卧皆有了一定之規。

所謂“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雖然現在周室衰微,天下大爭,各諸侯屢有僭越之舉,駟馬高車更加是屢見不鮮,可還未見有人公然敢駕八匹馬的。

傳言昔年周穆王倒是曾駕八匹神駿與西王母會於瑤池。後世李商隱作有詩云:“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那也不過是傳說而已。

這位公孫大人竟然敢駕八匹馬,呂仲若有所思。

馬車架好,車夫顫顫巍巍道:“少主,這八匹馬這這這……我沒駕過啊。”

你自然沒有駕過了,誰人駕過?

呂仲頓時豪情突起,一把奪過馬鞭:“我來!”

趙歡與呂仲並肩坐在車上,忽然發現一直墜在頸中的那塊殘玉不見了,臉色一變。

呂仲問道:“公孫兄可有什麼問題?”

趙歡道:“沒……沒有。勞煩呂兄親自趕車,事急,還請快些,額,也穩一些。”

呂仲心中倒想:“如何能坐安穩?八匹馬啊。”

“嘚——駕!”呂仲一振長策,八駿一齊奮蹄。

地平線上,八馬,兩人,一車印進天地交際。

這時候一輪紅日剛剛從那裏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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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公子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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