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誰騙了誰？
不知這世上是否當真處處充滿巧合，淺離和樂小綾剛一入虹城，就遇上了葉七音。
城門附近有一處依河而建的觀景樓，淺離抬頭一望，便瞧見一抹黑紗衣袂飄揚在風中，葉七音倚在樓閣上對着她嬌柔一笑。
淺離與葉七音雖未有過交集，然而此人給她的印象太深，莫說是如此嬌柔的男人，便是如此柔媚似水的女子她都沒有見過，是以當日在十洲三島雖只遙遙見過一面，卻也是留意在心。
葉七音手裏扔握着他那柄菱花扇，半掩了臉兒，嬌音軟語地道：“未料在此地與玉姑娘相逢，當真是緣份。姑娘何不上樓一敘。”
淺離便點點頭，上了觀景樓。樂小綾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身邊，悄聲道：“姐姐原來與他有些交情？這人不男不女，討厭得很。”
淺離淡淡道：“他乃音聲行家，你雖壓低了聲音，他也是聽得見的。”
樂小綾皺皺鼻子，道：“我還怕他聽見不成。”
葉七音已是俏然笑道：“玉姑娘放心，似這小妹子這般評價，在下自是聽得慣了。小姑娘瞧着我討厭，偏要陪着玉姑娘上樓來與我說話，嘖嘖，這心意玉姑娘可知道呢。”
樂小綾便瞧着淺離，淺離卻似沒聽見這句話，上來與他略一點頭，道一聲：“許久不見，葉公子風采依舊。”
葉七音含笑道：“當真是許久不見。前些日子與素宵長老見了一面，不見玉姑娘在旁，在下還有些疑惑，卻不料今日見玉姑娘與這小妹子同行，可知這世間事真是難料。”
淺離默然一時，道：“葉公子不久前曾見過她么？她……近來可好？”
葉七音道：“風光無限，名震天下，豈能不好？”
淺離默默不語，樂小綾見她傷懷，輕輕握了她一隻手，柔聲道：“姐姐莫傷心。”
葉七音眼波流轉，那纏綿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撫扇輕笑道：“看來玉姑娘已得了新人，如此也好，你們兩相放開，霄雲子前輩原本便是應當縱橫天下的人，身邊有一個玉姑娘，未免兒女情長太多了些。”
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道：“如今這修仙界眼看着便是霄雲子前輩一人的天下了，也不知來日她思及所平之土上有一處是玉姑娘存身之地，可會有一二傷懷呢。”
這話說得莫名，淺離怔了一怔，抬眼瞧他，兩人眼神相交，淺離道：“如此說來，這靈界莫非已沒有我容身之地么？”
葉七音微笑道：“事已至此，何必留戀此處，便與這小妹子一同走吧。”
淺離微微點頭，葉七音忽然又道：“白惜白姑娘已回妖界去了，玉姑娘不必記掛。”
兩人相視，一時皆無語。片刻后，淺離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她起身，“多謝葉公子告知。”
葉七音目送兩人並肩離開，唇邊漾着的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淺離或許並不是很聰明機敏，但是她仍是懂了。
淺離和樂小綾走下樓來，樂小綾仍握着她的手，她似是也默許了，又似是恍然未覺，下得樓來，慢慢走了一會兒，便立在牆邊低頭望着護城河的水，不知在出什麼神。
樂小綾溫柔地瞧着她，道：“姐姐，你若是心裏難受，就哭吧。哭完了，還有我陪着你呢。”
淺離不言不動，半晌，輕輕地說道：“以前的時候，她就對我說過，這修仙界該有個人來整頓整頓，她那靈劍門也該重新復興。大概我跟着她的時候，處處不便，所以我一走了，她這麼快就都做到了。”
樂小綾說：“我和她不一樣。她要她的靈界她的靈劍門，我要姐姐。”
淺離忽然道：“我想回天宮去。這靈界，每一寸土地都將是她的了，我不想留在這裏了。”
樂小綾低頭猶豫了一刻，攥着她的手道：“我帶姐姐走。你那個天宮我去不了，我帶你去另一個天宮，比你那個天宮還要好。姐姐，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淺離道：“好，我跟你走。”
淺離從來不知道天宮之外還有一個天宮。
這個天宮同樣在諸界之上，同樣有祥雲瑞靄相護，同樣有仙府瑤宮，雖與天宮的模樣大不相同，卻儼然是個天上的樣子。
“這裏……是什麼地方？”淺離和樂小綾此刻正立在天門之下，這座天門同樣宏偉非常，卻並沒有天宮天門那樣莊嚴清凈。這天門內外是熙熙攘攘進出的各色人物，有仙有妖、有鬼有魔，這般景象，與其說這裏是天宮，不如說這裏是天城。
天上的一座城。有各色人物，有坊市有宅院，這樣奇異的地方完全超出了淺離對於六界的認知。
樂小綾道：“這裏叫四王天，沒有玉帝，只有四王，只要行為不是太過分，四王不會幹涉這裏的仙人。我們在這裏，不用怕什麼天規天條，只有逍遙快活。姐姐，你喜不喜歡？”
淺離皺眉道：“你是這裏的人？”
樂小綾神色間有些慌亂，似乎此時才終於想起，該怎樣對淺離交待自己的來歷。如果照實說，那麼淺離就會明白之前自己一直在騙她，如果不實話實說，那也根本不可能——她的身份在這裏根本瞞不住！
“姐姐，我……”樂小綾一時拿不定主意。
淺離盯着她的眼睛，道：“你騙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我是……”樂小綾正在掙扎如何告訴淺離，只聽身後一人的聲音道：“她是四王之一娑羅王的弟子，娑羅樂綾！”
樂小綾吃了一驚，猛一回頭，驚道：“師兄？！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來人袒胸露腹，手拿一把草扇，哈哈笑道：“阿綾，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把人帶回來了，師父甚是高興，已設下宴席為你接風，這小仙交給我就是！”說罷，那寬大的袍袖忽然風卷而來，將淺離攝入袖中。
淺離不防此人見面便動手，也確實無力相抗，然而這袍袖卻不隔音，她還能聽見外面的動靜。只聽樂小綾怒道：“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道：“阿綾，你此行任務完成得很好。你是個聰明女娃，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
樂小綾道：“師父明明說我此行有一劫數——難道師父竟是哄騙我？”
那人大笑道：“傻丫頭！師父當然沒有騙你，只不過少說了一半。這人既是你的劫數，也是我們四王天要找之人。否則護持靈界如此大事，師父為何單隻派你一個小丫頭去？”
樂小綾急道：“四王天要她做什麼？她不過是個被貶下界的小仙，連仙身仙法都沒有了，要她有什麼用？”
那人道：“她自然不足為患，四王天的大患是誰，難道你不知道？”
樂小綾道：“你是說天界的素宵？”她哼了一聲，“只怕你們還不知道，那素宵早已與她分崩，她如今是隨我一道回來的，就算你們還要留下她，也不必抓住她，她不會走的！”
“嘖嘖。”那人道：“小丫頭還是這麼天真。”
樂小綾道：“你什麼意思？”
那人悠悠地道：“你想必也知道，最擅察人心的，是什麼。”
樂小綾皺眉道：“你們又跟那些魔糾纏不清，我說過，我討厭魔。”
最擅察人心的，當然是魔。四王天包羅六界人物，仙妖鬼魔人靈皆能留於此地，四王控制手下弟子僕從，便喜歡使魔入心，以保手下人眾絕無外心。
樂小綾卻是最厭惡這一套，她的師父對她多有寵愛，她不喜歡，便也不叫她多接觸。然而方才聽師兄之言，只怕她和淺離剛一入四王天，師父便遣了魔來察探。
那人悠悠地道：“你嘴上說著討厭，但此刻你卻也想知道這位小仙子對你究竟是什麼心思，不是么？”
樂小綾神色有些狼狽和尷尬，她確實心中已是掙扎糾結不已，她既不願意相信淺離或許是騙她，又不願意親口去問師兄，但她心裏已經隱隱有些明白了，她知道師兄之言必有原因，可她又想萬一這一次師兄和師父又哄騙她呢？萬一他們只是想騙得她不管淺離，好把淺離帶走呢？
她這裏掙扎猶疑，師兄已是踏雲而去，只留下一句：“丫頭，你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