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命苦哇

淺離突然昏倒，素宵頓時一驚，連忙察看，見她只是情思過度一時激動暈厥，才略微放下心來，抱着她回到交易行安排下的客房，將她安置在床上。然而素宵將人放下要起身時，卻被抱住了腰。素宵一怔，便見淺離半睜了眼睛，喃喃喚了一聲“素宵”，旋即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泛紅髮熱，猶如中了劇毒一般。

素宵大驚，道：“淺離，你怎麼了？是不是誤食了什麼東西？難道是那杯茶……”

淺離雙手無力下滑，只勉力抓着素宵衣袖，緩緩搖頭，眉頭緊皺，壓抑着痛苦之色，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吃了……那顆……碧凰淚……”

素宵一呆，直直地望着她，“你……”

那碧凰淚是煉丹聖品，因其能極快地調動起服藥者體內的陰陽氣機，然而若不加配伍煉化，這一整顆碧凰淚吞下去，若不得紓解，那是有爆體而亡之禍的。這東西堪稱烈性春/葯，之所以不被常人所知，只是因為它太珍貴難得。

素宵一時怔了，淺離臉上的嫣紅之色越發濃艷，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像要炸開了一樣。她拚命拉扯着素宵的衣袖，勉強說著話，反反覆復只說著四個字：“素宵，要我……要我……”

“你……”素宵施展了一個清音訣，拉回她一點神智，然而此法只能拖延一時，卻是解不了藥性。人稍微清醒了一點，僅憑着一股勁兒抓着素宵衣袖的手也再使不上半分力氣，終於垂落下去。她看着素宵保持着彎腰的的姿勢站在床前，她用儘力氣想要抱住眼前的人，可肆虐的藥性已抽幹了她全部力量，她只能哀求地望着素宵。

素宵又一次失去了決斷的能力，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淺離此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渾身如遭蟲噬火焚，卻半點動彈不得，這滋味定然要將人折磨瘋。

“你……你這是何苦……”素宵嘆氣，坐在床邊，手落在淺離身上慢慢揉按，替她緩解一些痛苦，“那個東西，我忘了誤食了它會出大事，是我的錯，我不該買那個給你……”

“不……”淺離咬着唇忍着渾身的痛，此時卻截口打斷素宵的話，說道：“不是……誤食……素宵，我……是我自己……吃了，我知道……知道它是……”

素宵低頭凝視着淺離，也許是這句話太令人不知所措，太令人震驚，她不覺停下了手上按摩的動作。驟然失去了紓解，血液彷彿瞬間都衝上了頭頂，淺離覺得眼前都是一片血紅色的，理智也將要墜入虛空，她開始語無倫次：“素宵，我要死了，要……要炸開變成一片煙花……”

素宵見她雙目通紅，眼神彌散，慌忙打了一個清音訣，連聲喚她：“淺離，淺離！堅持一下，我救你，我救你好不好？”

素宵抖着手去解她的衣裳，薄衫盡去，瑩白如玉的身子此刻如浴烈火，素宵的手覆上她胸前，揉按着她身上的幾個穴位，儘力幫她紓解情/欲，也許是太焦急，素宵的掌心都出了汗，涼冰冰地壓在她身上。

“淺離，有沒有好一點？”素宵說著，抬頭去看她的神情，卻見她眼角沁了淚，“還難受嗎？”

淺離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凄哀之色，勉力說道：“素宵，我這樣……要脅你，算計你，是不是……很、不知、廉恥……”

素宵聽了這句話，心酸不已，道：“你想要怎樣，我都會為你做到，你何必這樣為難自己。

淺離眼角沁出了更多的淚，一意孤行似地說道：“我想你……要我。現在，要我……”

素宵滿是心疼，連聲道：“好，好，我答應你，不要難過。你想要，我就給你啊，你怎麼能吃那麼烈性的葯，怎麼不想想後果？”這劇毒之物，就算解了，也終究會傷身的。

“我顧不得了……”淺離恢復了些力氣，努力攀上素宵的身子，說著：“我怕……你不要我……就算、就算是不要臉、就算是不知廉恥，我也認了。素宵，我平生最恨感情脅迫，可我卻對你做這樣的事，素宵……”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好不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給你碧凰淚……不，我不應該對你冷淡，是我不好，你不要怪自己。”素宵除盡衣裳，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裏，壓在身下，雙手不停地在她身上忙碌着，嘴裏努力地安慰着，卻彷彿沒有什麼用。她眼底的凄色始終未曾抹去，那未知的顏色看得素宵心驚，卻不知為什麼。

“素宵，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這樣做。”淺離說。

“好，你為什麼這樣做？”素宵問。

然而淺離沒有回答，卻定定地看着她，問她：“你真的不明白么？還是你不願意明白？”

素宵默然。淺離雙臂環抱着身上的人，熟悉的容顏就在眼前咫尺之間，明明這樣近，卻是從來沒有的遙遠。她一字字說：“素宵，我愛你。天上地下，千年萬年，輪迴流轉，我愛你，只愛你，一直愛你。”

素宵的眼眸彷彿漸漸明亮，那一瞬間淺離眼底閃過一抹希冀，像是希望素宵在這一瞬忽然恢復了所有關於自己的記憶，彷彿下一秒她就能聽素宵深情地對她說：“淺離，我也一直愛你。”

可是沒有。素宵的眼眸只是剎那閃亮，便又歸於黯淡，她聽見素宵說：“對不起。”

也許她的一生都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絕望了。她什麼都不再說，閉上眼睛，主動向素宵獻上雙唇，她張開雙腿，一遍遍地叫着“要我”。彷彿沉淪在□□里，是此時唯一能做的事。

碧凰淚的藥性漸退，她卻像是不知疲倦似地不停索要，她要，素宵就滿足她，就像這是此時她唯一能給她的溫情。

最終兩人都累到沉沉睡去，只留下一室狼籍，空氣中只殘留下情/欲和眼淚的味道。

素宵醒來的時候，尚在暈沉之中，胸口有些悶，口中有些微澀。這味道讓她一瞬間就清醒過來，本能地翻身而起，這才發現淺離不在身邊。凌亂的床上只有她一人，昨夜還含着淚水，在她身下擁着她的人此刻已不見。

素宵心下一沉，一時不穩倒回床上，口中的澀味提醒她迷藥的藥性還未完全散去，她心底一片冰涼。

淺離走了。能在她不知不覺間把迷藥下在她嘴裏的，只有淺離了。她接連中了兩次招，若非對方是淺離令她毫無防備，又怎會如此輕易被擺佈。她不知道淺離為什麼這樣做，她也不知道淺離會去哪裏，她只知道淺離在靈界無親無故，離開自己，她根本無處可去。何況外面的世界對於她來說太過危險，她修為不高，生得美貌，又是妖身，素宵不敢想像她在外面會遭遇什麼。

素宵扶着床頭站起來，匆匆忙忙運起法訣散了藥性，打開房門叫過了走廊里的侍女，問道“有沒有看見從這房間裏出來的一個姑娘？”

侍女道：“大約一個時辰前，那位姑娘下樓離開交易行，上了一條小船。”

“有沒有看到她往哪邊去了？”

侍女微笑抱歉，表示沒有注意。素宵站在走廊的窗邊向下望去，河道中密集的船隻來來去去，而河道在此處又分出了三個方向，她無法判斷出淺離的去向。她沉吟片刻，取出一張卡片在侍女眼前亮了一下，說道：“我需要見見大掌柜。”

侍女仔細地辨認了一下，認出那張卡片是千燈交易行的最高級別貴賓卡，立即恭敬道：“您稍等，奴婢立刻就去傳話。”

素宵點頭，控制自己冷靜下來。千燈是郁宛世家的地界，要找到淺離，最快捷的法子就是請他們幫忙。而昨日她已經以靈劍門鎮派長老的身份與郁宛世家達成了逐步控制修仙界資源流通的初步協議，如今她與郁宛世家已經算是盟友的關係了，要他們幫忙尋找淺離自是不難。

交易行大掌柜很快與她見了一面，聽說她要找人，當場下令本家族在千燈的所有明暗眼線注意淺離的蹤跡。

素宵道了謝，大掌柜略一沉吟，又說道：“沈姑娘還須做好心理準備，本地的黑市有些買賣您也是知道的，我郁宛家雖是這裏的地頭蛇，卻也有些不好插手的地方，萬一——”

素宵深吸一口氣，想到黑市裏的人口買賣，心顫了一顫，說道：“若果真如此，掌柜只須告訴我她在何處，我自去要人，必不令掌柜難做。”

掌柜嘆了口氣，點頭道：“若有消息，定然第一時間告訴沈姑娘。只是虎穴之地，沈姑娘單身一人，只怕……”

素宵沒說什麼，回到房間等候消息。淺離失蹤，她方寸已亂，默坐房中神思昏昏，只怕淺離若找不着，她也要瘋了。

許是素宵周身的氣場太過嚇人，過了許久，一個怯怯的聲音才從桌底飄了出來：“素、素宵……大、大人……”

素宵一個激靈，猛地站了起來，“器靈？！你在哪？”

器靈顫悠悠地道：“別別別過來！主人、不，是我，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說。”

素宵站住，急急地道：“你怎麼在這裏？淺離沒有帶你走？她去哪了？她是不是要告訴我她去哪了？”

“別、別激動！”器靈見她反應這麼大，更是嚇得不輕，頓時猶豫起來——方才它見素宵這般失魂落魄，生怕素宵受此刺激，再玩一回靈識沉睡，躊躕許久，這才想出個辦法來：把素宵失憶之前的事情告訴她，也許她就振作起來了。但是一瞧素宵激動成這個樣子，它又猶豫了：這要是她知道了之前的事，再遷怒於它沒有早早告訴她，會不會一氣之下把它給抹滅了啊？

器靈表示它很冤啊，明明是主人說了不用提之前的事，又不是它故意瞞着不說。它也覺得很納悶，它覺得素宵既然忘記了主人，那就告訴素宵不就完了，這折騰的什麼勁兒，看看，又出事了吧。

“你到底要說什麼？”器靈這裏猶豫不決，素宵卻更急了，簡直快要急瘋了，“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她是不是做了什麼傻事？她、她一個人走了，把你丟在這裏……連她主人給她的東西都不要了……”

器靈終於弱弱地出聲了：“誒？你記起來了？”

素宵聽出了這句話的內容，“什麼？靈煙告訴我她是從鎮妖陵出來的，你是她主人留給她的東西，你說我記起來了，我該記起來什麼？”

器靈：……壞了，這下不說都不行了。

糾結了一下，器靈說道：“她只說對了一點。其實……你是跟我主人一起進入鎮妖陵的。”既然開了頭，也就收不住了，它把當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素宵，最後說道：“本來主人已經入了你的識海去救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忽然就自己醒了，醒了以後就把她給忘了。”

素宵怔了，“原來是她……我靈識覺醒時感覺到的那一縷意識原來是她。她冒着靈識被滅的風險來救我，我卻把她忘了……”

器靈插話道：“不止如此啊，主人為了你天宮都不回了，一心一意留在靈界陪你，雖然你被我嚇暈了也挺可憐的，但是誰想到你醒過來就忘了她……哎呀！完了說錯話了……”

話音未落，素宵已經找到它藏身的角落，把它拎了出來，“你還有什麼瞞着我？”

器靈：……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說話！”素宵的聲音冷得讓它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搓成粉末了。

於是器靈乾脆豁出去了，把那點事兒全都抖落得一乾二淨，完了還說道：“我哪裏知道你一聽說主人不要你了就直接暈了，還暈得那麼徹底！可這事兒也不怪我啊！又不是我說的，還不是你自己亂猜！再說了，你既然那麼在乎她，為什麼不相信她呢？你怎麼會相信她真的走了呢？現在好了吧，這回是真走了，我不管了，反正主人也不要我了，大不了你再暈一個給我看，這真是的……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嗚嗚嗚……”

“啪嗒”，素宵手一松把圓球模樣的器靈本體掉在地上，它順勢骨碌碌地滾進某個角落，閉嘴裝不存在。

素宵隱約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被貶靈界，果然不是打包搬家這麼簡單的事，這裏面原來藏着後手，這不現在就發作了。所以她究竟為什麼就是記不起自己和淺離的事情，為什麼器靈把一切都告訴自己了，為什麼自己如今明明那麼心疼她，那麼想把她留在身邊，卻還是想不起自己和她的過往，素宵不能相信是自己不願意記起她。就像此刻，她無比地想知道自己和淺離的過去，或許這樣就能猜出淺離會做什麼、會去哪裏，然而她依舊想不起來。

“賊老天！”素宵怒了，“若淺離找得回來還罷，若是找不回來，我不捅破了天誓不罷休！”

器靈猛地打了個顫，差點哭了，覺得自己活不過明天了。它想見見石頭和小翠翠，它想哭訴自己真的好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