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重新開始

老龜笑了一句傻兔子，然後給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故事講道，在萬年以前，天宮裏有位素宵天君。素宵天君沒什麼特別的愛好，最大的愛好就是玩月宮裏嫦娥家的一隻小兔子，那隻小兔子叫玉魄。

兔子本是凡兔，隨主人上了天宮，得了仙氣，也開了靈智，只是每日只知貪睡，不思修鍊，在天上呆了千八百年，也還是只兔子。

後來有一日，兔子忽然化了形，成了亭亭仙子，原來是素宵天君將自己半身修為舍與她，方才使她化形為人。

有人問及素宵天君，為何下這般血本助那隻懶兔子，素宵天君說道:那死兔子竟然咬我，我看她化成人形，可還好意思咬我么？

於是化成亭亭仙子的玉魄面前便總是晃着一個素宵天君，動輒將衣裳揭開一星半點，露幾分香肩玉腕，調笑道:"兔子，你還咬不咬我了？"

有一日嫦娥與小兔子說道:"你未經修行，雖化人形，卻是根基不穩，難有寸進，千年之後，難免壽元有盡。我自凡間飛升月宮，寂寂千年，唯有你陪着我。我只願你能得成仙身，與我長久相伴，你可願意。"

兔子想，我本就是隨主人來到天宮，自然該陪伴主人。便說願意。

嫦娥便想方設法，使她下世為人，好生修行得道。她投生后一心清靜，直到十七歲上，遇着一個姑娘，名叫素宵。

素宵姑娘是個江湖遊俠，偶然借宿於她的小廟，與她相識。她倆甚是投契，一同撫琴論劍，遂成摯友。但是萬萬想不到，兔子一心將素宵當作好友，她卻對兔子別有心思，百般撩撥，糾纏不休。

兔子與她說道:我一心清修，無意於兒女情長。從此對她冷淡寡情，幾次三番視她如無物，棄她於不顧，喝令她莫阻自己登仙之路。

素宵姑娘終是心灰意冷，不敢再妨礙於她，悄然離去。豈料素宵姑娘離去后不久，兔子渡飛升天劫未過，殞身於天雷之下，幸得嫦娥及時搶救下一縷魂魄，才未灰飛煙滅。

兔子殘魂不全，既不能寄身於凡軀，也不能如普通鬼魂存於世間，唯有入輪迴重新投生，方可有一線生機。

然而輪迴自有定數，流轉不息，哪裏有空隙塞入一縷殘魂。此事被素宵天君得知，她深覺是自己害了兔子，為救她強行破開輪迴，自己也因仙元耗盡而逝。

然而或許因為兔子殘魂入了輪迴，破開天命，素宵天君雖然殞身，卻未消散，竟重生於天宮，化為翠微星。

重入輪迴的小兔子修行勤勉，成了個妖仙，主人嫦娥為了她能早日飛升，趁着人間大劫諸仙下界的機會，替她求得一條捷徑，只要完成天命，她便能回天宮。

這捷徑雖有些兇險，但嫦娥拜託了下界諸仙代為照應，卻也可保無虞。那素宵天君重生而成的翠微元君聽聞此事，也向玉帝求了個下界的差使，且拉了玄華仙使串了一套說辭將兔子忽悠一番，下到凡間，卻沒去辦自己的差事，倒把兔子的差事給搶了。

玄華仙使不料自己本是去忽悠兔子的，卻被翠微元君給忽悠了。翠微元君對他說:"我這數千年來的心思，整個天宮的神仙都猜測不清，我今日便告訴你，你們猜的都是真的。我今日既說了，便沒有退路，玄華，回天宮后，是罰是謫，我都不怕了，只求在凡間這幾日，你能幫幫我。"

玄華仙使便替她兜着這事，瞧着她順順利利替兔子完成了天命，卻萬萬沒想到竟出了大事。

老龜看着我，慢悠悠地說道：“小兔子，這樁事情原非你該知道的，你問了，我便告訴你。不過有些事情吶，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的多。”

我知道老龜仙說的是什麼，可我不問卻是不能安心。我在天上混了這麼些時日，既沒有見到素宵，也再沒聽過她的消息。她是天上的仙，下界事了，便該回來。便是她被貶下凡，也該回來領罰聽判才是，怎能像憑空消失似的呢。

這些事，我若不問，如何能安心。我道：“老龜仙，我與她既有三世的因緣，如今也難了斷，有些不知道的，我還是要問的。況且您若當真不想告訴我，也不會與我說這麼多了。”

老龜呵呵笑道：“小兔子呀，有了靈智是好，太聰明可就不好了。太較真就更是不好。”

我點點頭，沒有答腔。老龜說：“兔子呀，整個天宮的仙都知道她對你的那點小心思，可她心底存的那個念頭，可只有你知道。”

老龜說：“她要助你成仙，幫你擋一擋天雷並非難事。她幫你擋下大半，留一點與你煅成仙身，你能飛升，她亦無損。但是兔子啊，你想想，待你與她天宮相見，她猶揣着那點賊心不死，又該如何自處呢？”

我恍惚聽懂了老龜的意思，我道：“所以那最後一道天雷，我以為是我接了，其實……”

“其實吶，都是她接了。”老龜笑笑，“既是都叫她接了，你又是怎麼成的仙身？那自然是，她將自己仙元盡數給了你呀。”

我懵了。那十二道天雷我一個沒接，此時卻像是被直接從頭劈到了腳。仙元是仙人本命，一旦散盡，那就是徹底消散於天地，別說輪迴轉世了，連半點痕迹都剩不下。

那時我隱約知道她心裏存了死志，可我萬萬沒想到，她竟會故意為之，也並不打算叫我知道。

我望着老龜，仍是看到一雙悠悠的眼神。老龜道：“小素宵臨化前神識飛散，懇請諸仙友不必在你面前提及她。不過我們龍宮吶，一向愛管人家這些閑事，你瞧瞧老龜我，十幾萬年未能成個仙，便是因為管不住這嘴，招了太多冤孽，哎喲……”

我挨了這一下，腦子裏反倒都空了，竟是做不出什麼反應，只問道：“那她……”

老龜道：“化了便是化了，你若覺得這天地之間處處有她，那便算有，不過這天地之間吶，是當真再也沒有她了。”

老龜瞧着我，笑一笑道：“所以，你也不必想她了。既已成了仙，便好生伴着你主人罷。她待你，可是好得很了。”

我不知該說什麼，默默地走出龍宮，立在海上，仰頭望望天，遠眺是蒼茫大地，身邊是莽莽海波，我心裏空空的，迎着如玉般的月亮望了許久，直到月中走下一個人來。

主人上前來摸摸我的臉，說：“小兔子，你哭了呀。”

我望着主人，一瞬間想起很多事情。我說：“是你轉託老梅花帶我來龍宮。”

她點頭。我又道：“是你托龍王告訴我，我和素宵的前緣。”

她仍舊點頭。我又問：“是你囑咐老龜仙告訴我那些事。”

她微微嘆了一聲，說：“你想問什麼呢？”

我定定地看着她，幾次張口，才問出了聲：“她……她還在嗎？”

主人又嘆了一聲，問我：“她若仍在，你當如何？若已不在，你又當如何？”

我搖頭，我不知道。

主人微嘆，說：“那你便想想罷。百年之後，你若還想問她的消息，再來問我罷。”

百年？我知道主人是讓我想清楚一些事，可是有些事情，若不願去想，便是千年萬年也未必能清楚明白。而有些事情，其實不必去想，因為早已是清楚明白。

我並沒有猜錯。主人見素宵將仙元給了我，急求得老君乾坤葫蘆，勉強將素宵散去的魂魄收入些許，封入鎖魂玉中，溫養百年，才堪堪凝聚起來，不至於飛散。

我見到她時，她便是蜷縮於玉石中的一個透明人影，偶爾有些極微弱的靈識波動。我將神識探入其中喚她，她卻只是沉默。

主人說她如今這般虛弱，既不能入輪迴，也無法自行修鍊，六界之中，唯有靈界尚可籌謀一二。

主人與我說道，近萬年來靈界愈發混亂，玉帝有意遣使前去探看，她問我可願領這差使。

我說願意。主人點點頭，將鎖魂玉放在我手中，微微笑着對我說：“小兔子，我知道終有這麼一天的。”

玉帝封了我一個虛銜，號為玉魄仙君，令我即刻前往靈界。我走前諸仙友皆來送我。主人看着我微笑道：“我的小兔子，如今也是有封銜的上仙了。”

我看到當日下界與我同在臨朝的各位仙友，他們與素宵同在天宮數萬年，想來並非來送我，是來送素宵。

我說：“諸位放心，我定然護好她。”

回望天門，下俯人間，前塵往事歷歷在目。素宵此刻在我懷中，我忽然便覺得，有些事情，正在開始。

但願，永不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