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老梅花的心事

十一

本妖修行五千年，雖說荒山上只有我一個開了靈智的活物，但出了這荒山，我多少也識得幾個同道，交過幾個朋友。

三千年前，我剛學會駕雲時，在千里之外的禿嶺上認識了一棵老梅樹。那時候我尚不能化形，老梅樹也還只是一棵樹。

她那禿嶺比我的荒山還要荒，偏要取個名叫萬梅嶺。我覺着分明該叫孤梅嶺才對，她卻說:"我一樹自能化身億萬，叫萬梅嶺已是客氣了。"

她紮根地下，哪裏也去不得，自開了靈智后也不知獨自悶了幾千年，好容易見了我一個能交流的活物，自是開心得不得了，使出渾身解數來討好我，只為叫我常來伴着她。

那時我也是無趣得很，除了修鍊就是修鍊，便答應了閑暇之時定來看她。這般漫漫地過了三千年，她才勉強能化形，卻是不敢離了本體太遠，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人砍了，那豈不是死得冤。

好在後來她學了個幻術，若不在時便將本體掩入迷霧，尋常小妖便不得發現。只是如此一來她越發愛亂跑。

前陣子她出去遊玩，算算又是近百年未見了，倒也該去瞧瞧。

我駕雲到了她的萬梅嶺，在雲上瞧見下邊又被她幻化出一片梅林，她卻化作小女娃的形象，和另一個小女娃在林子裏躲貓貓。

我覺着額角一陣抽搐。實在是瞧着一株年紀比我還大的萬年老樹精作出這般天真爛漫狀，不由得我不抽搐。

我翻身下雲，拎住老梅花的后脖領子，提起她來，說道:"老梅花，你這是又戲弄誰家的孩子呢？"

這荒山野嶺自然不會有人間的小孩子，這孩子定是哪家的小妖。

老梅花被我揪出來，那孩子便倒騰着兩條小短腿撲上來，將口水蹭了老梅花一臉，嘻嘻笑道:"抓着了！兔子呢？快把兔子給我！"

我黑着臉瞟了老梅花一眼。這老東西定是又將我作彩頭哄孩子了。

老梅花化作慣常的女子模樣，十分不要臉地沖我道:"淺離，來變個兔子給七公主玩玩。"

我懶得理她，瞧着那孩子生得小糰子一般，頭上兩隻尖尖的小角，流着口水一臉懵懂地望着我，甚是可愛，便將她抱過來，給她擦了擦臉，問她是誰家的孩子，逗着她說話。

小丫頭奶聲奶氣地說:"我是龍宮的七^公^主^，我今年四百二十三歲了！"

這孩子乖巧不粘人，我跟她玩了一會兒，就打發她自己去玩了。老梅花趁這工夫躲了個懶，躺在梅枝上打盹兒。

我抬頭瞧見，便也上去，道:"你這些日子去龍宮了？"

老梅花哼了一聲，道:"我聽說你跟玄華仙使辦事兒去了，原以為得耽擱個三五十年，不料三五個月便回來了，莫不是辦砸了事情，偷溜回來了？"

死梅花哪壺不開提哪壺，真真討嫌。我悶聲不理她，她卻無甚自覺，自顧自地道:"不過你回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我道:"你自己四處作死去罷，又拉着我做什麼。"

老梅花道:"兔子，這次真箇是正經事，你可得幫我。"

我嗤笑道:"哦，你這可是承認了自己以前乾的都不是什麼正經事了？"

老梅花上萬年的老臉皮仍是十分厚，臉不紅眼不眨地道:"兔子你到人間一趟，定是知道人間此次劫運的事，我聽說上邊下界了十幾號神仙，仙妖人三界都有應劫而生的，話說你跟着玄華仙使，想必是見了不少罷？"

我見老梅花如此熱切的神情，倒是想起了一事。

想當年我跟老梅花相識未久，她還只是株梅樹的時候，我來陪着她時也沒什麼有趣的事情做，她便絮絮叨叨地講她萬年來的見聞故事，講的最多的便是她當年靈智初開不久時遇到的一位小仙。

據她講當年她懵懂初醒，既不能講人言，也還不會擺動枝葉表達意思，總之就是能聽能看卻不能有所表示的時節，遇着了一位小仙。

那位小仙大約是閒遊至此，見這荒野之上竟有一株得了天地靈氣開了靈智的老梅，便落了雲頭來瞧了瞧，且與她說了幾句話。

據老梅花所言，那仙人自報了名號，說是虛銜玉魄仙子，且與她約定，他年老梅花若得成仙身，上了天宮，定來與她再續前緣。

我對這段故事一向嗤之以鼻，畢竟我知道老梅花愛自作多情且腦洞深廣的本事，我覺着那玉魄仙子定然是見這窮山惡水竟也能出靈物，覺着稀奇，順路瞧了一瞧罷了。

如今見老梅花一臉熱切滿眼放光的樣子，我不禁就想起她這段惦記了萬年的情結來，說道：“莫非你見着你心心念念的玉魄仙子了？”

老梅花嘆氣道：“我若見着她了，哪裏還在這裏與你閑話。”

我瞟一眼她，道：“你這話說的，枉我跟你作了幾千年的伴，如今一聽說有老相好的消息，就嫌棄起我來。”

老梅花也瞟我一眼，道：“說的好像以前我就不嫌棄你似的。”

我道：“自從你長了腿能四處亂跑了，就忘了當初怎麼討好我叫我陪你了，你這話說的也真好意思。”

老梅花一臉正氣，道：“兔子你放心罷，找到我老相好之前，我定然還是記得你的。”

我懶待與她胡扯，直接道：“這次又想作什麼妖，說罷。”

老梅花道：“小兔子，你認識我三千年，我從開了靈智到如今一萬年，靈智開前又有萬年。我與你不同，我是草木之體，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脫體升仙，也不知待我上得天宮那一日，世上可還有沒有玉魄仙子。”

我聽了這話默默不語。老梅花不正經慣了，今日這話說得卻是誠懇。

須知散則成氣聚則成形方是真仙，六界生靈，以人最易修行，因人身自賦陰陽五行，靈智最勝。似我這般血肉生靈，若能開靈智，也相差不遠。唯有花草木石之類，修行最難。

老梅花見我替她感慨，接著說道：“這番六界逢劫數，天宮想是也要亂一亂的，我想着這次也許是個機會。兔子，你跟着玄華仙使去了這些日子，想是知道些事情，再不然，你好歹與神仙打了些交道，你便替我打聽打聽，老梅花定然承你的情。”

我知道這老不正經萬年來就這一樁心事，豈有不幫的。只是先前能見着仙使大人的時候沒想到這事，如今卻……

我實在覺着有些無顏面對她，糾結了半晌，方說道：“梅花兒，不是我不願幫你，只是……只是我把仙使大人連同幾位上仙一塊兒都得罪了，只怕是沒法問了。”

老梅花愣了半日，望着我道：“兔子……你說你一隻兔子你哪來的這麼大膽兒啊？”

我覺得老梅花說得有理。我一直覺着我是個溫柔善良有愛心的小兔子，既能關愛空巢老妖也能安撫迷路小鬼，但是碰上沈素宵那個貨真價實的高級天仙，我安靜了幾千年的脾氣“咣”一下子就被點炸了。

我不由得就想起一個詞來：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