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迷霧中的真相(十一)
“秦莊主言重了,既然秦莊主也說了今後還要在許多方面尋求合作,那麼我們之間就不應該存在着什麼齟齬。你也知道我和流雲都深涉此案之中,我蒙冤被追殺幾乎喪命,而流雲身受重傷武功盡廢,所以只要此案背後還存有任何疑點,我們都必須追查到底。”張馳道,“我們無意打探別人的家事,我可以立誓,只要證實了秦莊主與兇案無關,今日聽到的一切,我都會當做從來沒有聽到,至死不對第三人提及。”
慕流雲道:“我也一樣。”
秦無期長嘆一聲,終於開了口:“就如你們猜測的那樣,我絕對沒有殺害永寧侯的理由,因為我和他之間……確實是父子關係。”
張馳和慕流雲都看着他靜待下文,秦無期緩緩道:“我也是直到被捕下獄,又突然被放出來的那一日,才知道了這些往事,當年家母已經懷有身孕,不料突然遭遇悔婚,一時之間萬念俱灰,司徒家家風甚是嚴厲,未婚先孕是不可原諒的事情,她甚至想到了自盡以保名節,如果不是被家父……被我的養父撞見救下,也就沒有如今的我了。我養父與大伯是個什麼關係,你們想必也清楚,當時驚鴻山莊內外已經有了一些不太好聽的傳言,養父就想到娶家母為妻作為遮掩,如此一來,雙方的名聲都能得以保全。”
張馳問:“那你出生的時間又是怎麼回事?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應該是在令堂與秦無傷前輩成婚之後又過了十一個月才出生,這是為何?”
“出生時間是可以偽造的,家母婚後深居簡出,多塞兩三個月的枕頭也不會被人發覺,而且嬰兒的相貌本來就是大同小異,滿月酒那日養父另外找了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冒充,此後就沒有別的人見過我,家母院中也只有兩個最可信的老僕伺候着,待我再次在人前露面,已經是四五歲的光景,就算差了幾個月,又有誰能看得出來。”
張馳點點頭:“辦法倒是不錯,不過既然這事當年已經做到天衣無縫,青婉又是如何說服永寧侯相信你是他的兒子呢?”
秦無期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講下去:“因為青婉……其實就是我的生母司徒嫣然本人。”
“什麼?!”就算見多識廣的張馳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慕流雲也疑惑道:“可我好像有聽說過,你的母親是個有名的美人?”
秦無期道:“一個女人要變美,或者要維持原來的美貌都不容易,可要變難看還不簡單嗎?”
“可是她為何要自毀容貌,以你乳母的身份生活呢?”
“還是因為永寧侯的緣故。”秦無期嘆息道,“在我出生之後過了兩年有餘,永寧侯的地位已經漸漸穩固,便又想起了家母,即使不知道我是他的兒子,他也不願意死心,依然幾次三番上門,對一個有夫之婦糾纏不休。家母對我養父和大伯滿心感激,不願意因為自己的緣故給他們帶來麻煩,就提出了假死之策,希望永寧侯能就此死心,不再前來糾纏。但她又舍不下還年幼的我,便在臉上塗了養父配的藥水,使容貌變得醜陋許多,然後稍加偽裝,以乳母的身份留在我身邊繼續照顧我。”
張馳回想了一下青婉的容貌,其實眉眼五官都挺端正,之所以並不讓人覺得美,主要是因為皮膚蠟黃粗糙,眉毛稀疏外加臉上有幾顆痣,而且畢竟年紀不小了,又刻意地穿着樸素,不作打扮,如果不是本來就十分熟悉的人,確實很難聯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婦人竟然是當年名動一時的美人。
秦無期又道:“當聽說我被永寧侯拘捕,家母心急火燎,連夜往京城趕,一路奔波勞累,回來以後就一直身體不好,聽到永寧侯的死訊以後,她又病了一段時日,還希望二位不要拿這些陳年往事去刺激她,有什麼疑問來問我就好。”
“秦莊主一片孝心,我們自當從命。”張馳道,“那麼在你們父子相認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呢?”
“之後就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了,他希望我不要再與朝廷、與他作對,也跟我保證我的退讓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我同意了,之後的幾個月裏一直在安撫下屬,盤點賬目,準備將驚鴻山莊門下的一些產業轉交給他,但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他遇害的噩耗。”
張馳奇怪道:“不能公開相認我倒是理解,不過好歹是父子血親,為何在永寧侯遇害之後,秦莊主卻什麼也沒做?”
秦無期搖頭道:“你又怎知我什麼也沒做呢?你以為好端端的那易秋華是怎麼失足摔死的?只不過我與他的關係不宜公開,無法公然為他弔唁罷了。而且說實話,我和他之間本也談不上什麼父子之情,他沒有養過我一日,又辜負了家母在先,還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將我抓捕下獄,這讓我對他始終有種難言的情緒。但我確實沒有害他的理由,我知道易秋華不是他親生,我才是他唯一的子嗣,如果他還活着,能給我多少好處,我想你也應該能明白的。”
“確實如此。”張馳深以為然,有個這樣位高權重的爹,就算不能公開相認,背後能得到的助益也是不可估量的,這麼大的靠山傻子才不要,他現在已經基本相信秦無期不是殺害永寧侯的兇手了。
秦無期問:“該說的我都已說了,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張馳搖搖頭:“沒有了,抱歉之前懷疑秦莊主,多謝秦莊主解答了我的疑惑。”
“無妨,只要誤會能夠解釋清楚就好。”不管秦無期的心情如何,至少表面上依然很有禮貌。
兩人告辭出來以後,慕流雲問張馳:“現在你應該相信秦無期了吧?”
張馳點點頭:“等我回京以後,會再核實一下他說的這些是真是假,只要秦無期沒有說謊,就可以斷定他確實沒有殺害永寧侯的理由。不過現在暫時先別想那麼多了,我們就安心地參加婚禮吧。”
***
在兩三日內,遠遠近近的賓客都已經到齊,轉眼就到了秦無期大婚之日。
本來按照常見的婚禮流程,新郎應該半夜出門去新娘的娘家接親,但是程霞月娘家已經無人,千里迢迢從京城接親也確實太過麻煩,所以程霞月提前來到了驚鴻山莊,只是這幾日內按照禮數沒有出來見人。
大婚當日,一身大紅色新郎官打扮的秦無期看起來格外意氣風發,騎着雪白的駿馬,領着八人抬的花轎從後門出了庄,過了浮橋,沿着武陵城主街轉了一圈,又從正門進了驚鴻山莊,就算是接親了。
街道上的商鋪全都披紅挂彩,花轎走到哪裏,哪裏就敲鑼打鼓、鞭炮齊鳴,較着勁地為秦莊主慶賀,倒是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
不過張馳卻沒有跟到街上去看那個熱鬧,因為慕流雲不想出門,對他來說當然還是陪着慕流雲要緊,他們只在迎親的隊伍回到驚鴻山莊時過去圍觀了一下。
照說二婚的女子許多禮節都應該從簡,但秦無期卻是一切都按照初婚來辦,他下了馬,等着媒婆將蓋着紅蓋頭的程霞月從花轎上攙扶下來,便用一根紅綢牽引着她跨過火盆,走過兩旁夾道圍觀的眾人,來到大殿準備拜天地。
當新人二拜高堂時,拜的卻只有桌上供奉的幾個牌位,前莊主葉輕鴻和秦無傷說退隱就退隱得徹底,連秦無期的大婚也不出現,而實際上是秦無期生母的青婉也沒有將那些不堪的往事公之於眾的打算,依舊以乳娘的身份站在一旁。
張馳沒有上前去詢問青婉,只是在人群之中偷偷地觀察了她一會兒,青婉的神色顯而易見地有些病中的憔悴,但她在看着那對新人時,表情卻是欣慰又慈愛,而且細看之下,她的五官果真是有些像秦無期。
隨着司儀高喊:“禮成--送入洞房--”人群哄鬧了起來,不過也只敢嘴上喊喊,除非活膩了才會想要去鬧驚鴻山莊莊主的洞房。
宋慈等人笑嘻嘻地引導眾人去參宴,由於來的人太多,婚宴不得不分成兩個場地進行,驚鴻山莊的大廳里擺了幾十桌,留給持請帖而來的貴賓,外面廣場上百餘桌流水席則招待其他前來祝賀的人。
上清宮的眾人包括慕流雲以及“家屬”張馳自然是在貴賓之列,其他有資格坐在大廳里的,也都是各大門派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存在齊老三那種光棍一條的江湖混混,所以張馳根本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在這樣的場合下驟然發難。
他正在說著一些趣事試圖逗慕流雲笑一笑,突然一個酒壺斜刺里飛了過來,還是旁邊的清流反應快,下意識地伸手就把酒壺打開了,但仍有一些酒水潑了出來,濺在了慕流雲的頭髮和衣服上。
一貫愛乾淨的慕流雲皺起了眉,而受到驚嚇的張馳慌忙站起來護在他的身後:“誰幹的!出來!”
一個中年婦人推開幾個試圖攔她的人,紅着眼睛走了出來,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她一扯腰帶,將外袍脫去扔在地上,露出了裏頭雪白的孝服。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