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宮裁。”賈珠的手指骨節分明、蒼白而又修長,這手指正合攏在一起,有力的握着李紈的芊芊素手,話語中全是情深意重。
李紈柔膩的臉龐飛上一抹紅霞,微微垂目有些羞澀的說:“大爺說的這是什麼話,妻子伺候夫君不是天經地義事么。”
她出自金陵名宦書香世家李家,全族不論男女,皆讀書習文。偏偏到了她父親李守中這裏,卻奉守“女子無才便是德”,是以她在家之時也只是讀了些許《女四書》、《列女傳》。李守中對她紡績女紅非常看重,在她及笄之時取字“宮裁”。
幸而李紈母親出身書香大家,私底下瞞着李守中指點她不少,要不別說和夫君夜話詩詞歌賦紅/袖添香了,就是看書讀文也有困難,如同她婆婆賈王氏一般,也就大字略識得幾個罷了。
李紈之夫賈珠乃榮國府二房嫡長子,榮國府嫡長孫。這賈珠自幼擅讀書,更是十四歲的時候就進了學。雖說比不上那些十多歲就殿試榜上有名的少年進士,但比起京中其他勛貴之後,他這樣能讀書上進也被稱頌為典範。
李紈父親李守中為國子監祭酒,在國子監里一堆靠着恩蔭就讀的蔭監中看上了還算上進的賈珠。兩家的夫人私底下相看后滿意,走了三書六禮結成親家。
賈珠少年英才,李紈秀雅賢惠,夫妻兩新婚很是蜜裏調油了一段時間。只是榮國候畢竟是勛貴世家,規矩和書香世家自是不同,家裏的爺們兒在娶妻前就會有兩個通房在身側。
新婚期一過,李紈就不得不忍氣吞聲的過着與其他人一同分享夫君的日子。幸好這賈家還明了嫡庶有別,給哥兒房裏的通房們都賜下了避子湯,在嫡妻生下嫡長子前,不會給她們生下庶長子的機會。還有這賈珠也不是那種貪花好色的,更多心思都放在了讀書上,除了宿在李紈的正房就是在自個兒的書房,基本也就在李紈不方便那幾天才往通房那裏去,倒讓李紈心裏鬆快些許。
李紈嫁進這榮國府近兩年,雖說上面有婆婆和太婆婆兩重婆婆要伺候——尤其是出身金陵四大家族、縣伯統制府王府的婆婆賈王氏,對她這個出自書香的媳婦私底下很是挑三揀四——下面更是還有兩個小叔子與兩個小姑子需要打交道。
幸而大房那邊的小叔子賈璉年紀已大,已與賈王氏的娘家侄女王家長房嫡女王熙鳳定了親事。為了避嫌,叔嫂兩基本沒甚接觸。而夫君嫡親的小了十來歲的弟弟賈寶玉更是涎玉而生,自打滿月就抱到了太婆婆賈史氏身前撫養,平日婆婆賈王氏都不得親近,她這個做大嫂的也就晨昏定省的時候能見上一見,相處更是不多。
而那兩個小姑子也是養在太婆婆賈史氏身前。大姑子元春是賈珠的嫡親妹妹,正月初一生,命格貴重自幼由國公夫人超品誥命教養。如今已十一歲,正跟着宮裏出來的嬤嬤學規矩,算得上是榮國府最忙碌的人。小姑子迎春是大房大伯賈赦的庶女,在賈寶玉被抱到賈史氏身前後,將她也抱了去,讓兩個小孩做個伴兒。
賈珠嫡親弟弟賈寶玉又是帶着祥瑞降世,又同國公爺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無論是賈史氏還是二房賈政夫妻更看重的還是會念書又上進的賈珠。連帶的,李紈也更得了些體面。除了婆婆賈王氏不滿她搶走兒子和嫁妝淺薄外,在這榮國府里倒也有幾分面子。
這慈善之家榮國府的規矩就是主子身邊的積年老人也比不得臉的小主子體面,比如說大房的庶子賈琮,在這府里就跟個透明一樣,除了伺候他的奶嬤嬤連賈赦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兒子。
“雖說如此,宮裁懷着胎還這般辛苦,為夫這心裏真不是滋味。”這府里是個什麼境況,以前的賈珠不知,他這個活了好幾千年的白魔法聖還能不清楚。
之前剛來還在摸索階段就不說了,完整的得了原身的記憶后,為了調養這具被毒素給破壞得差不多的身體,他還得在實力被壓制到連以前百分之一都沒有的情況下絞盡腦汁。若是沒有李紈的心細和全力配合,他也不會好得這般快。
摸了摸微凸的小腹,李紈笑容溫婉:“大爺再說下去就真叫我無地自容了。大爺只要知道,大爺是我和這孩子的頂樑柱就好。”
賈珠手裏加重力道將李紈的手握得更緊,夫妻對視,沒有言語,卻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嫁為賈家婦近兩年,之前和賈珠也是相敬如賓,夫妻兩真正的相濡以沫卻是因為這次賈珠的幾乎一病不起。在賈珠病得不省人事之後醒過來后,夫妻兩的心明顯的靠攏了不少。
作為賈家極得眾人看重的賈珠身上的擔子不清。
賈珠父親賈政是前榮國公賈代善嫡次子,雖然自詡讀書人卻是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中的,屢考屢敗,直到賈代善去世前上了摺子求了聖人恩典,才得了個從五品工部員外郎的官職。
十來年過去,賈政一直在這員外郎一職上兢兢業業,卻未得升絲毫。是以賈政將一腔心思都放在了長子賈珠身上,只希望他能在科舉中有所得,給自己長臉。當初他沒能科舉出仕,只希望自己兒子能做到才好。
榮國府長成的第三代如今就二房的賈珠和大房的賈璉,賈璉和他父親賈赦一般,自幼就是不愛詩書的,一見到書就頭痛。賈代善死後,長子賈赦襲了爵,為一等將軍。賈璉為賈赦唯一嫡子,這爵位以後自是他的,是以他不喜念書也無妨。
但二房卻不一樣,如今雖說榮國府是二房夫妻當家,但這不過是因為老太君賈史氏不舍小兒子,將小兒子一家留在身邊盡孝而已。再有大房的賈赦是個貪淫的,每日都只在榮國府東邊馬棚旁邊的花園裏與通房小妾尋歡作樂,不是個有擔當的。
賈赦原配妻子體弱,懷着賈璉的時候因長子賈瑚落水受驚而早產,掙命一樣的生下賈璉后沒有熬過幾日,在賈瑚夭亡后也跟着閉上了眼睛。賈赦後來娶的填房刑氏乃小官之女,是個秉性愚弱的,只知奉承賈赦不說,對於銀錢方面更是看得緊,剋扣丫環的月錢是常有的事。
賈史氏極不待見大兒子和大兒媳婦,讓這一家子搬去了東邊花園,眼不見心不煩。
如今看上去尚好,只是哪日老太君一旦有了春秋,二房是肯定要從榮國府分出去的。賈珠是二房的嫡長子,沒有爵位傍身只有靠自己去掙,如今天下承平,武將不吃香,除了走科舉出仕的道路,別無他選。
賈珠是二房的承襲者,又是二房的希望,不僅得賈政夫妻看重,就是賈史氏也對這個會讀書的孫子刮目相待。這年恰是三年一次的鄉試,賈珠祖籍金陵本應回金陵參加,但榮國公雖已不在,榮府在京城總還有些關係,是以最後賈珠就在京城貢院參加了本屆秋闈。
進學拿到秀才功名后,賈珠苦讀六年有了些把握才參加了這屆鄉試。賈珠是個文弱書生,但還是將這九日的考試堅持了下來。從貢院出來回府後就倒了下去,直到放榜之日得知桂榜高中一榜第九,也還是纏綿病榻不得其身。
起初太醫診斷不過是因考試傷了心神疲累至極,後來卻又轉為風寒,再到後來就徹底起不了床。這時李紈剛剛診出喜訊,再加上賈珠鄉試榜上有名,本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卻因為賈珠的病喜事都鬧得沒了影兒。
到後來太醫宣判賈珠只是熬日子后,賈王氏更是覺得是李紈腹中這個未出世的胎兒克了她的珠兒,恨得不行。賈史氏更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心疼難抑,不願再多見賈珠,連問一聲都怕聽到不好的。
后宅兩位太太如此,下面人的行事也不免有了幾分怠慢。
除了懷着身孕的李紈還為了賈珠忙前忙后消瘦得不行,竟再沒什其他人願意來大爺大奶奶的院子。再有那賈珠身邊的通房們,也開始私底下想着另找出路。
她們本都是家生子出生,一家子都在榮國府里做事,賈史氏和賈王氏也不免給點面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在賈珠病危的時候就讓她們一個個離了院子。就算都已經不是清白少女,但賈家畢竟是詩書傳家的仁善之家,讓她們不是配了外面的管事,就是嫁給莊子上的庄頭做正頭娘子。
李紈心裏對這些人深恨,但她一個孫子媳婦又能做什麼說什麼。這個時候她只能一心照顧賈珠,要是賈珠沒了,在這偌大的榮國府里,縱然她得了個遺腹子又能有什麼奔頭!
她娘家父親對女子的操守和品性是最看重的,一旦賈珠沒了,李守中也不可能為她撐腰讓她另嫁,反而會讓她守節。甚至為了不讓李家受她這個年少寡婦的牽連,更是會徹底和她斷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