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玄機
餓了?紅菱一怔,自從謝家出事以來,娘娘寢食不得安,每次吃飯不過是隨意的吃兩口就擱了箸,她們再勸,娘娘就說倦了要歇息了,可真躺到了床上,卻又沒見她真的睡着過,只睜着眼睛默默垂淚。
今日倒是難得有了胃口,仔細一看,娘娘的氣色似乎也好了許多。紅菱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榻上麗人含笑的嬌媚容顏,目光又落到了殷勤擺碟擺箸、歡快的像只雀兒似的曇兒身上,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眼神晦澀不明。
曇兒已利落將食盒裏的碟子擺到了桌面上,轉身又來扶謝蓁。
“娘娘快嘗嘗。看看這餃子和往年吃的是不是不一樣!”
“不都是一樣的餡?哪裏就會有什麼不同了?難道是因為這次的餃子你挨打得來的,所以比往年特別些?”謝蓁見她催的急只覺得好笑,一面打趣她,一面就着她伸來的手下了榻。
桌上擺着一碟餃子、一盞香醋,還有一盅燕窩。
曇兒麻利地為她蘸了一個餃子,眼巴巴地盯着她嘗過了,才急急問道:“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不一樣?”
那副急切認真的模樣像是真要聽她說出個名堂來。謝蓁忍俊不禁,不知她怎麼就這樣在意餃子的味道。
“嗯。好像是有點不一樣。”她只好煞有其事的點頭。
“好耶!”曇兒雀躍道:“我就說嘛!這食盒是嚴燁道長送的,一定不是凡品!這餃子是嚴燁道長親手從蒸籠里夾出來的,也是他親手裝進食盒裏的!上好的食盒加上嚴燁道長的心意,味道肯定不同以往!”
謝蓁看着她一臉歡喜,不禁失笑,嚴燁不過是俗世中的道長,又不是天上的食神,哪裏就有那麼厲害了?
不過,親手……謝蓁嘴角的笑容漸斂,她和這位道長素來沒有交集,要說他偶然經過救了曇兒,再讓司膳房的人備碟餃子給曇兒帶回來倒也說的過去。但凡事都由他親自動手……那可就太反常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這個不受寵的皇后,哪裏值得他這樣做?
謝蓁頓時沒了胃口。
“娘娘怎麼不吃了?”曇兒訝然。
“有些渴。”謝蓁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只好隨意尋了個借口。
在一旁靜默許久的紅菱聞言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找到了能說上話的契機似的,忙上前為她盛了碗燕窩,笑道:“是啊!娘娘才睡醒,先喝點燕窩潤潤嗓子才好。”
這倒是個心細的。謝蓁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隱在袖子裏的手指微微顫抖。
“你很冷嗎?”她關心道。
“啊?”紅菱正想着心事,沒想到她看的這麼細。聞言頓時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將手藏到了身後。
謝蓁皺眉。
紅菱心頭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反常了,心裏更有些忐忑,忙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襖子,語氣遮掩道:“是啊!天氣太冷了。”
謝蓁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既然冷,那還不快去添件衣裳?要是凍出病來可怎麼好?還是你不願意在我跟前當差了?所以想藉著生病的時候好好偷一偷懶?”
她一副玩笑的語氣,紅菱聽在耳里,脊背上卻爬上一絲寒意。
“娘娘怎麼說這樣的話。”她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嗔怪了一句,然後福身一禮,匆匆退了下去。
見紅菱的背影轉出院子,謝蓁淡淡地收回了視線,喚另一個丫頭道:“曇兒。”
正垂涎那碟餃子的曇兒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聲詢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謝蓁看着她那副驚醒的樣子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心想她要是只兔子的話,這會兒一定是機靈地豎起了長耳朵,這樣想着,謝蓁越發覺得好笑,那些原本想要問的話現在似乎都沒有詢問的必要了。
“娘娘,您別光顧着笑啊!”曇兒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搓了搓后脖子道:“到底是有什麼事嘛?”
謝蓁抿了抿唇,忍住了笑,正色道:“曇兒,你冷嗎?”
“冷?”曇兒被她問的莫名其妙,“不冷啊!我穿的厚實着呢!娘娘您冷嗎?我去給您拿件披風吧!”
“不用。我不冷。”謝蓁搖頭,“你也不覺得冷就好。”
娘娘真好,還怕她受了涼。曇兒心裏暖洋洋的,想了想又道:“娘娘,我不冷,就是……有點餓了。”
她說著,目光不自覺地往桌上的那疊餃子飄去。
謝蓁怔了怔,旋即大笑,“到底還是個孩子!吃吧吃吧!這碟餃子都賞給你了。”
“真的啊?”曇兒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忙俯身行了個誇張的謝禮,“謝娘娘。”
謝蓁被她逗得直笑,擺手讓她免禮起身。
曇兒也不再多說什麼,嘻嘻笑着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睛依舊看着餃子。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謝蓁含笑搖了搖頭,不禁又叮囑了一句,“你待會兒吃的時候,記得先熱一熱,這麼冷的天,不能吃涼的,小心吃壞了肚子。”
曇兒笑嘻嘻地應了。
謝蓁又笑,“我倒不知道你原來也這麼喜歡吃餃子。”
“原來也沒那麼喜歡吃。”曇兒笑眯了眼睛,“不過嚴燁道長夾得餃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不怪我稀罕嘛!”
“是是是。”謝蓁見她一臉崇拜,也不打算同她說破嚴燁道長的別有用心,只點頭應和,又故意板起臉道:“我原想等湛兒回來,我們再一起包餃子的,現在看來,你是不稀罕咯。”
“稀罕稀罕!”曇兒忙道:“娘娘和太子殿下包的餃子更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我哪裏會不稀罕?我連嚼都捨不得嚼一下!到時候就把它一整粒吞到肚子裏,我還能回味幾年呢!”
這老實孩子。謝蓁哪裏還能板著臉,哧的一聲大笑不止,連眼花都笑出來了,她一面伸手揩去,一面笑道:“可別,我怕你噎着了。”
曇兒這才知娘娘是在逗自己,也咧着嘴嘻嘻直笑,主僕倆就這樣相對着笑了許久。
片刻后,謝蓁才勉強止住了笑,伸手揉了揉笑僵的臉頰,催促道:“好了好了,別笑了,你快將桌上的東西收拾了。”
“娘娘,您又吃好了?”曇兒探了探頭,見那碗裏的燕窩根本沒動幾口,不由得又有些着急,“怎麼不再吃一點。”
“吃不下了。”謝蓁道,說完見曇兒的神情更加擔憂,忙又補充了一句道:“是吃飽了。”
“哦。”曇兒這才寬了心,遞了一方手帕上前。
謝蓁接過帕子,揩了揩嘴角,又道:“收拾好了這裏,你再去探探嚴燁道長出宮了沒有,要是沒有,趕緊把這食盒給人送回去。”
“不用送回去。”曇兒一面將桌上的碗碟收回到食盒裏,一面搖頭道。
“怎麼?”謝蓁娥眉微挑。
“道長說,這是特意為娘娘準備的,不用再送回去了。”曇兒解釋道,神情有些惋惜,顯然是在遺憾不能再借故見嚴燁道長一面。
特意?謝蓁只覺得這字眼有些刺耳。
“曇兒。”她沉吟道:“你先別收拾了,將那食盒拿來給我看看。”
看食盒?曇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食盒,更加摸不着頭腦,卻也不多問什麼,依言將那些碗碟一一端了出來,將空空的食盒捧到了謝蓁面前。
謝蓁伸手接過,仔細端詳了一番。
黃花梨木做的雕花食盒,總共有三個隔層。
謝蓁一層層打開看了,內里卻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沒有?謝蓁皺眉。
曇兒瞪着眼看着她將那食盒上下左右的來回翻看,忍不住出聲問道:“娘娘,您找什麼呢?我方才才將餃子從裏面拿出來了,裏面現在什麼也沒有啊!”
真的什麼也沒有嗎?謝蓁咬了咬唇,心裏說不上是安定還是失落。
算了,也許是她想的太多了。謝蓁暗暗嘆了口氣,一手拿起一個隔板,想將它裝回去。
手上的隔板卻意外的重量不一。
謝蓁的眼睛一亮,抬手就將稍重的那塊隔板往地面砸去。
“娘娘!”曇兒忍不住驚呼,下一秒,這呼聲就生生頓住。
隔板在地上裂成了幾塊木條,原本夾藏其中的東西就露了出來。
一柄匕首。
曇兒吃驚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尖叫出聲引來了周圍的人,到時要怎麼解釋現在這個場面?
她用力咬了咬牙,勉強壓下了心裏的恐懼,顫聲道:“娘娘,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謝蓁看着她,這個一向愛笑的丫頭現在一臉驚恐的看着自己,謝蓁心裏有些歉意,卻又不想欺騙她,便如實說道:“我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為什麼嚴燁要那麼隱秘地給她送來一柄匕首,難道是想要陷害她么?
曇兒想想也對,這食盒還是她帶回來的,娘娘怎麼可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她於是又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
“我不知道。”謝蓁還是搖頭,事到如今,就走一步看一步,等着嚴燁的后招吧。
娘娘也不知道?曇兒呆了一瞬。
但她也只呆了那麼一瞬,下一刻,她就神色堅毅地蹲下身,拾起那柄匕首揣進了自己衣袖裏。
“娘娘。”她嚴肅道:“你就當什麼也不知道,我偷偷地把這匕首處理掉。”
她本來就什麼也不知道……謝蓁哭笑不得,問她道:“你要怎麼處理?”
“娘娘就別問了。”曇兒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如果我被人發現,我就咬舌自盡,決不讓娘娘受牽累。”
“咬舌自盡?”謝蓁失笑,“你倒是不怕死。可萬一他們往你嘴裏塞了布,你怎麼咬舌?”
“那、那我就拿這匕首捅死我自己。”曇兒咬牙道。
捅死……謝蓁想想都替她疼,卻還是搖頭道:“那萬一他們奪走了你的匕首怎麼辦?”
“那、我就、我就撞牆!”曇兒攥了攥拳,給自己壯膽,“對!我就撞牆!”
“傻話。”謝蓁笑着搖頭,伸手到她面前,“拿來。”
曇兒卻是不依,向後退了一步,拖着哭腔道:“娘娘,娘娘,使不得啊!這匕首,您絕對不能碰啊!現在外面傳言那麼凶,再讓他們發現您持有利器,那就真的說不清楚了!謝家如今蒙受不白之冤,還等娘娘昭雪!娘娘,您不能出事啊!您就讓奴婢解決這事吧!奴婢命輕,死就死了,奴婢……”
這怎麼越說越荒唐了。謝蓁聽的心裏來了火氣,伸手用力地拍在了桌面上,大聲喝道:“胡鬧!”
曇兒嚇了一跳,哭聲頓時噎住了。
她眼睛通紅,臉上還掛着淚珠,真真是我見猶憐。
謝蓁不禁放緩了語氣道:“不是什麼大事,你不要自己嚇自己,把匕首給我,我能好好處理的。”
“您要怎麼處理?”曇兒抽噎道。
謝蓁失笑,這孩子倒知道拿她的話反問她。
“你待會兒站門口給我守着,我把這匕首埋到土裏也好,扔到池子裏也罷,總之不會讓人發現的。”
曇兒聞言,也不哭了,伸手用力抹了抹眼淚,眼裏亮晶晶地看着她——娘娘好厲害啊!她怎麼就沒想到這樣做呢!
“現在放心了吧?”謝蓁笑着,再次伸出了手,“給我吧!”
“哦哦。”曇兒忙將那匕首拿了出來,放進了她手心裏。
待她收回了手,曇兒又回味出其中的幾分古怪,奇怪道:“那讓我來埋,我來扔不就好了?何必髒了您的手。”
謝蓁慢條斯理地將匕首放進了自己的衣袖裏,然後才斜睨了她一眼,幽幽道:“那難道要我給你守門?”
也是哦……曇兒訕笑一聲,伸手摸了摸后脖子。
“還有,你以後莫要在說什麼命輕這樣的話。”謝蓁忍不住教訓她道:“你以為你是貓有九條命嗎?你記住,你就這一條命!你做什麼要為了別人尋死覓活?”
“可又不是別人,是娘娘啊……”曇兒大聲辯道,聲音在謝蓁灼灼的目光下漸漸低了下去。
“是我也不行!”謝蓁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我是你主子!哪裏有主子躲在丫鬟身後的道理?”
那哪裏有讓主子護着丫鬟的道理?曇兒撇撇嘴,卻不敢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你記着,只要我還在,你就好好地顧着你自己那條小命!”謝蓁見她那副不服氣的樣子,就知她沒把自己的話往心裏去,便厲聲重複了一遍,“只顧着你自己的小命就好!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曇兒忙點頭答應。
語氣擺明了就是敷衍。
謝蓁恨鐵不成鋼的咬了咬牙,還欲再訓斥幾句,就聽到院外有人高聲報道:
“皇上駕到。”
謝蓁一驚,抬頭看去,就見身穿明黃色龍袍的男人已邁進了園裏,身後只跟着一個常年伺候的公公,還有一個身穿靛青色道袍的陌生男子。
曇兒也瞧見了來的人,頓時腳下一軟,傾身撲到了謝蓁身前,用力扯住了她的袖子。
“娘娘,娘娘!”她急道:“來不及了,匕首,匕首給我!”
謝蓁不容拒絕地搖了搖頭,掀了掀唇瓣,無聲道:
“讓開。聽話。”
曇兒怔怔地看着她的唇形,身體就像是陡然間被抽空了力氣似的倚着桌腳癱軟了下來,抓住袖子的手指慢慢鬆開,無力地垂下。
謝蓁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再不看她一眼,繞過她,徑直走出屋去。
“皇上吉祥。”她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緩緩福身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