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出城
謝大老爺謝謹前往平樂郡賑災前就給謝四老爺寫了一封信,要謝四老爺儘快來上京城,至於要他來做什麼,卻沒有明說,反正他們心裏都清楚的很,因為二老爺此次出行兇多吉少,他一定要保證在他出事之後立刻就有人頂替他的位置,謝家的人可以死,謝家的家業卻不能散,這個頂替他的最好人選當然是謝四老爺謝諄,謝家裏誰還能比謝四老爺清閑,又給誰能比謝四老爺更懂得隱忍韜晦?
但謝四老爺接到信后卻很不情願,甚至遮遮掩掩地都不願意讓謝四夫人黎氏看到這封信——作為一個母親,黎氏如果知道有機會去上京城看女兒,一定恨不得立刻就飛去。
謝四老爺卻真的一點都不想去上京城,倒不是他不想念謝蓁,而是因為他做了這麼久的富貴閑人,突然要讓他勤快起來,他一時間實在是有些不適應,再者去了上京城,他就得在謝老太爺眼皮底下生活,謝老太爺還不得從早到晚從頭到腳找他的不是?
謝四老爺決定把這封信藏起來,能拖幾天就多得幾天快活日子。
但事情有時候偏偏就是不如人意,你越要躲藏什麼,就偏偏越快被人找到。
謝四夫人黎氏一隻手捏着信紙,一隻手揪着丈夫的耳朵,“你說說,這信你是幾時收到的?為什麼要瞞着我?除此之外,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也一樣瞞着我?”
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她們心裏一旦生出懷疑的火苗。立刻就能變成燎原大火。
謝四老爺對謝四夫人的這番舉動卻是甘之如飴,一個男人愛着他的女人的時候,那麼無論他的女人做什麼他都會覺得很享受的。
但謝四老爺被揪住的這隻耳朵現在真的有點痛了,他連忙“哎呦哎呦”地叫喚着,偏頭伸手將自己的耳朵從謝四夫人的手裏救出來。
“我哪裏還敢瞞夫人什麼事,我對夫人的一顆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鑒。”他賠笑道。
謝四夫人輕輕哼了一聲,算是勉強相信了他,然後整個人又像是一根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我去準備去上京城的東西!”
她說完立刻就招呼丫鬟們快點行動起來。
謝四老爺有些無奈又滿面寵溺地看着她輕快的身影,自從她做了母親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快活過了。就好像當初和他剛剛認識的時候一樣眉目飛揚。
“算了,去就去吧。”謝四老爺搖了搖頭,起身往書房去了,他要離開臨安城了自然要將一些事情交代下去。
謝四夫人的動作很快。幾乎當天就收拾好了行囊。當天晚上就催着謝四老爺第二天出發。
謝四老爺哼哼答應着。趁機哄她又來了一回。
等到了第二天,謝四夫人的身子雖然酸軟的不行,卻還是很早就起了牀。很快地洗漱了一番,又到謝珏住的小房間給他穿衣,謝珏如今已經能夠聽懂大人說的話了,聽到謝四夫人說要去找姐姐,頓時高興地抱住了謝四夫人的脖子,怎麼勸都拉不下來,一旁的奶娘生怕勒疼了謝四夫人,連忙上前要強制幫謝珏抱下來,謝珏不依,扭着屁股,將臉深深埋在了謝四夫人的頸項間。
謝四夫人聞著兒子身上的乳香味,又被他扭得有些癢,忍不住發笑,輕輕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柔聲道:“好了好了,娘抱着你就是了,來,先穿衣服。晚了的話,今天可就看不到姐姐了。”
這當然是她哄謝珏的話,要知道就算是從凌晨就出發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趕到上京城的。
謝珏很吃着一套,果然老老實實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奶聲奶氣道:“換。”
謝四夫人笑着點了點頭,溫柔地給他套上了衣服。
給謝珏洗過臉餵過粥后,謝四夫人就抱着他去了謝芸的院子,謝芸這一次也很他們一起去。
謝芸顯然也很激動,她雖然將這激動掩飾的很好,不叫誰看出來,但卻是一宿都沒合眼,整夜都想着繁華的上京城,於是等今天早上,臉上就多了一對脂粉也掩飾不住的黑眼圈。
謝四夫人沒有說破少女激動的心情,只溫柔地問她用過早飯了沒有。
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謝四夫人又問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
少女再次輕輕點頭。
謝四夫人進來后,她除了誒謝四夫人請安之外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了,她竭力讓自己表現地大方一些,能顯得她對去上京城這件事不怎麼在意最好,寵辱不驚,大戶人家豈不都喜歡這樣得體的女孩子?
謝四夫人特意翻了翻她整理的箱子,果然是一絲不苟,該帶的東西一件都沒有落下,不該帶的東西也都沒有放進箱子。
謝芸的確是個認真的讓人放心的孩子,謝四夫人放下心的同時也苦笑了一下,這個孩子對她一直不怎麼親近,禮貌是絕對不差的,但問題就是太省心了些,謝芸除了有什麼事是她自己處理不了的才會去找謝四夫人,否則基本上都是親力親為,絕不肯麻煩別人。謝四夫人總覺得一家人就是要相互麻煩的,要是都相敬如賓,那感情一定不深。
謝四夫人壓下心中的悵然,抱着謝珏,領着謝芸又回了院子。
謝四老爺居然還沒有起牀。
謝四夫人起牀時他還沒有醒,現在等她出去轉了一圈做完了那麼多事情回來,他居然還在睡。
謝四夫人這時候當然有些生氣了,將謝珏託付給了謝芸,沉着臉大步進了廂房。
不多時,謝芸就聽到了房裏響起了殺豬一般的求饒聲。
少女的臉微微一紅,連忙抱着小弟弟站遠了一些。
謝珏摟着她的脖子。滿臉好奇,“爹爹,疼了?”
謝芸微微一笑,將臉貼在小弟弟的臉上,柔聲道:“好珏兒,這句話你待會兒可千萬不能說。”
謝珏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謝四老爺出門的時候精神很好,誰也沒能看到他手臂上被謝四夫人掐出來的青紫色。
他們先去了昌禧院給金老夫人辭行,謝二夫人和謝三夫人居然也在那裏,謝三夫人正不知道和老夫人說些什麼,臉上淺笑盈盈。而謝二夫人看起來就不怎麼高興了。沉着一張臉,看到謝四老爺他們更是招呼也不打一個,甩袖就走了。
謝四老爺和謝四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奇怪他們這個二嫂今天是怎麼了。
謝四夫人將詢問的目光望向謝三夫人。
謝三夫人等她站到身邊的時候。才輕笑道:“沒什麼事。你們就安心去吧。家裏有我呢!”
她既然這樣說了,那謝四夫人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於是謝四夫人乾脆就不問了。笑着回道:“等我回來,一定給嫂子們帶禮物。”
謝三夫人哈哈道:“這難道還敢少了我們的?”
但等到謝四老爺他們出了府門后,終於是明白謝爾夫人究竟為什麼不高興了。
府門外竟然已經有個人再等着他們了。
這個人坐在馬上,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了,便連他座下的馬都已經在不耐煩地來回踱步了,而他臉上卻連一點不耐煩的神情都沒有,他似乎是個不怎麼會生氣的人。
謝四老爺傻眼道:“三哥?”
謝三老爺笑着點了點頭。
謝四老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於是猜測道:“三哥是要送我們出城?”
謝三老爺卻道:“送你們去上京城,順便留在那裏做一筆買賣。”
謝四老爺瞭然地點了點頭,並不懷疑他三哥說的是假話,他三哥是商人,商人豈不到處都有生意可以做?同時他也想出他二嫂那樣生氣的緣故了,想來是覺得謝家四個兄弟如今有三個都要去上京城了,獨獨留下了老二,二嫂這是覺得老爺子不厚道欺負老實的老二呢!
但謝二夫人若是因為這件事埋怨謝老太爺,那謝老太爺真就有些冤枉了,因為便連謝老太爺也沒想到謝三老爺會來。
“你來做什麼?”謝老太爺奇怪道。
謝三老爺依舊是拿對謝四老爺說的那番說辭回答他,“上京城這邊有個小生意。”
謝老太爺微微頷首道:“是什麼生意我也不問你了,你該曉得分寸。”
謝三老爺恭聲應是,從謝老太爺的院子裏出來之後便負手在園子裏散步。
雲來很快就奉命來請他。
謝三老爺神情淡漠地跟他去了。
謝玧正在等他,看見他十分高興地迎了上來,道:“父親。”
謝三老爺聽到這個稱呼,整個人就好像突然老了十歲,他擺了擺手,輕嘆道:“不敢當,這裏沒喲外人,少主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吧。”
謝玧嘴角還帶着笑,眼神卻冷了下來,口中依舊親親熱熱道:“父親為何同兒子這樣身份?”
謝三老爺沒有說話,自謝玧殺了柳氏的那一天起,他們父子兩個之間的關係就註定恢復不到以前那樣了。
謝玧終於也認清了這一點,倒也不生氣,只吩咐雲來給謝三老爺上茶,然後他親自將一杯茶捧到了謝三老爺面前。
謝三老爺沒有拒絕,一杯茶他還是受得起的。
但他也只淡淡地抿了一口,待放下杯子后就又立刻問道:“少主召我前來有什麼吩咐?”
看他那副模樣好像是希望能快一點知道任務,然後早一點離開似的,他好似一刻都不願意在這裏多待。
他確實感覺十分膈應,他理智上雖然已經接受了謝玧是他的少主,但情感上卻還沒有,他還將謝玧看作是他的兒子,所以要他聽謝玧的差遣,他覺得既無奈又彆扭。
好在謝玧也看出來他坐在這裏就好像有蟲子咬他一樣難受,於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將自己的謀划說了出來。
他只說了幾個字,不算難事,但也不算容易。
他說;“時間不夠了,我要離開這裏。”
……
天徹底黑了下來,燈火通明的臨安城這會兒每一戶也終於都歇下了,都熄了燈,整座城靜悄悄的。
卻有一個人背着一個小行囊,偷偷摸摸地從城牆下的一個狗洞裏鑽了出來。
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白天不出城,反而要等晚上偷偷摸摸地鑽狗洞出城呢?
“憋死老子了。”這人好不容易從狹小的狗洞裏鑽了出來,忍不住回頭啐了一口。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這人的五官竟然長得很好看,就是臉髒了一些,衣服破了一些。
這個人自然是阿徹。
他如果不是晚上偷偷離開,等白天的時候,他那些兄弟又怎麼捨得放他走?就算要走,也肯定是呼啦啦地跟着他一起走了。
阿徹沒法子,要真是那樣,他當然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兄弟的話,所以他只好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離開,這一次,他早就打定主意要自己一個人走了。因為他這次去不是去享福的,如果是享福吃肉喝酒的話,他一定帶上他的兄弟,但這次真的不是,要是一個倒霉,說不定還要沒命的。
阿徹這次出城,是決定要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要回報謝家兄妹倆的恩情。
第二件事要找到當年殺死哥哥的那個兇手。
第二件事當然要比第一件事要困難兇險的多,於是阿徹決定先去上京城報恩,再四處遊歷尋找仇人。
他肩上那個小小的背囊里只裝了兩件比他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還破的衣裳,至於前幾日乞討得來的銀子他一分也沒有帶走,全部留給了他的兄弟們,反正他是個乞丐,這一路去雖說不可能吃上什麼好酒好菜,但也一定餓不死他。
沒有人會被餓死的,一個人的死法雖然有很多種,但卻是絕對不可能被餓死,他如果真的是因為挨餓死去的,那也一定不能說是餓死的,他那絕對是懶死的。
阿徹不是個懶人,所以他堅信自己不會被餓死,他對未來的事充滿了希望,他故意不去想他的仇人,因為這毫無頭緒的事情會讓他覺得憤怒會消磨他的樂觀,他現在沒有錢,沒有兄弟,沒有朋友,有的只有幾身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一個空空如也的肚子,他現在實在不能再沒有他的樂觀了。
阿徹哼着小調慢慢地走在山道上,小調是他從紅街外聽來的,聽的不太全,因此哼來哼去就只有那麼幾句,再加上他跑調的厲害,因此這小調聽起來簡直難聽的很,但阿徹卻不覺得,他覺得自己還有幾分唱歌的天賦,他也一點都不着急,因為山道上除了他之外一個人都沒有,是絕對不會有人和他搶道的,山道現在就好像是他一個人獨有似的。阿徹是個乞丐,是個很特別的乞丐,尤其是很會苦中作樂。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突然聽到有個人在說話。
那人說:“你要去上京城么?”
阿徹立刻就打了個激靈,他方才一直留意着周圍,清楚這附近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既然沒有別人,那說這話的人會是誰?
阿徹的牙齒咯吱作響,然後勉強壯起膽子循聲望去。
一襲白衣在黑暗中尤其扎眼。
鬼……鬼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