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醒來
身穿白色囚衣的男子被五花大綁地押上了邢台,他不肯跪,押他的獄卒就用力踹在了他的腿彎處,幾個人死死地壓着他跪下了。
身穿紅衣、紅巾包頭,相貌醜陋的劊子手手持砍刀一臉獰笑地走了過來。
他一腳踩在了男子的腦袋上。
他的力氣很大,男子幾次用力都沒能掙開來,獄卒們見狀便都退了下去。
劊子手單手拎起一壇酒,仰首猛灌了幾口。
他的動作實在是粗魯不堪,酒罈又舉得很高,酒水嘩啦啦地流到了他的臉上、流進了他的嘴裏,沒入口的酒就順着他骯髒的鬍鬚滴到了他裸/露的胸膛上,濺到了男子蒼白秀氣的臉上。
“滾開。”男子冷冷地看着他,眼裏閃過厭惡之色。
劊子手挨了罵,不僅不生氣反而有些興奮,上京城的公子們向來是傲慢慣了的,今天終於有一個落在他手裏了!他也要讓這公子哥嘗嘗他的厲害!
他哈哈大笑起來,手腕一傾,罈子裏的殘酒就盡數倒在了男子的臉上。
酒水劃過男子的臉龐,刺激着他的眼睛,他卻是眨也不眨,只瞪着這劊子手,眼裏的怒火像是要把劊子手灼穿一般。
那劊子手斬下的腦袋也不少了,卻還是被他瞪得心裏生寒。
“敢瞪你老子?”他故作兇狠地瞪着眼,雙手握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
“老子要你的狗命!”他一面罵罵咧咧,一面將手上高舉的刀用力揮下。
這劊子手雖然粗俗,刀卻磨得很利,砍人腦袋真就是刀光一閃的事情。圍觀的人只來得及聽到一聲刀刺進木頭的聲音,就像是市場裏賣肉的屠夫在木樁上砍豬骨頭的聲音似的,然後就見一道血霧在空中瀰漫開來。
男子身子一歪倒在了邢台上,那頭顱咕嚕嚕地滾得好遠。
他的眼睛睜大,嘴巴微微張着,好像還在說話。
好像還在說:“阿蓁,快跑。”
阿蓁快跑。
“三哥!”謝蓁尖叫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帳子裏昏暗,屋外長廊上懸挂着的燈籠的光影影綽綽地透了進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的毒還沒有發作么?金玉呢?金玉死了么?
想到金玉,謝蓁的手不由得攥緊,手下卻是一片溫軟。
是上好的蠶絲被。謝蓁一怔,擁被坐了起來。
藉著屋外微弱的光線,她大概能看出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牆角的面盆架、窗邊的梳妝枱、西牆的頂豎櫃,這些隱在陰暗裏的陳設竟讓她莫名地覺得熟悉。
她這是在哪裏?謝蓁眉頭微擰,旋即又鬆開了。
罷了,反正她就快要死了,死在寢殿裏或者是死在其他的什麼地方又有什麼不同?
她抱膝坐在黑暗裏出神。
三哥死的時候,她還禁足在鳳安宮裏,對宮外的事一無所知,若不是那天她見曇兒面色有異,追問了曇兒幾句,恐怕還不知道三哥已經死了。
那段日子,她總是早早就寢,想着能在夢裏見到三哥,卻常常是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今夜三哥終於到她夢裏來了,三哥對她說:“阿蓁,快跑!”。
謝蓁的眼淚像豆子一樣砸了下來。
三哥臨死的時候,心裏是不是真的這樣呼喊着,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晏銘對祖父和族人們下了殺手,所以想讓他一向疼愛的妹妹不要再費心思救人,趕緊逃命去呢?
因為活着的時候沒能見到她,所以死了以後也放心不下她,還要來她的夢裏叫她快跑。
可是三哥,我不會跑、不會逃,因為我不甘心!謝蓁死死地咬着唇。
她原以為能用自己的死換來晏銘的心安、換取謝家人的平安,卻沒想到原來晏銘根本沒有打算放過任何一個謝家人!他表面上答應了她的請求,卻早就在族人們的飯菜里下了毒!而金玉、金玉居然也參與其中!
是金玉啊!
謝家教養了她十四年,她怎麼能給晏銘出那樣的主意?她怎麼能!她怎麼還敢得意地把真相告訴自己?她怎麼敢!
還有阿湛!她苦命的阿湛!他還那麼小,什麼都還不懂,金玉她怎麼能忍心害他的性命!
謝蓁用力的攥緊了拳頭,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
該死!她該死!不只是她,晏銘也同樣該死!他們害死了族人!害死了三哥!害死了阿湛!
匕首呢?她的匕首呢?把她的匕首拿來!她要去殺了晏銘!
謝蓁心裏憤怒地吶喊着,伸手胡亂地在牀上摸着。
牀上卻是除了一牀錦被和一個木枕之外什麼都沒有。
好好好,沒有匕首,她就用這枕頭砸死他!謝蓁抱過那枕頭,掀被下牀。
顧不得披衣,顧不得穿鞋,顧不得點燈,她跌跌撞撞地沖門的方向跑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風涌了進來,吹的她未梳起的頭髮向後飛揚。
謝蓁穿着一件玉白色中衣,像是感覺不到冷似的,赤腳急急邁過了門檻。
站在燈籠下,她環顧左右,入目卻是一條曲折的長廊。
這到底是哪裏?晏銘、晏銘在哪裏?
她拔腳就要去找那個該死的薄倖郎,腳下卻是一沉,竟沒能抬起。
怎麼回事?她驚恐地打了一個激靈,是毒發了嗎?所以她的腳動不了了么?
不、不行!晏銘還沒有死!她還沒有為祖父還有族人們報仇!她還不能死啊!
謝蓁心裏慌亂。
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哭喊的女聲。
“小姐,小姐,您不能去啊!”
誰?誰是小姐?是在叫她嗎?謝蓁茫然地回過頭,卻見一張清麗的面容梨花帶雨地看着自己,她的身體撲在地上,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腿。
看到她,謝蓁頓時大怒,抬手就打了下去。
“好你個紅菱,你個貪生怕死的人!你還敢攔我!你這樣做對的起乳娘嗎?”
紅菱一怔,她只不過是聽娘的話,攔住小姐,不要讓小姐到夫人的院子裏,以免沖了小少爺,怎麼就成了貪生怕死了?怎麼就對不起娘了?
謝蓁見她愣神,趁機踢開她,轉身就跑。
“你別想攔着我!我一定要殺了他!殺了他!”
紅菱“哎喲”一聲,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聽到她的話,背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也顧不上自己心口上的疼痛,起身就追着謝蓁的背影去了。
“小姐!您不能去啊!我知道您不希望夫人生下小少爺,可是不管怎麼樣,小少爺始終是您的弟弟,是四房的唯一的男丁啊!您不能殺了他啊!”
謝蓁的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