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棟睜開眼睛,看到陸烏朝他彎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你出冷汗了。”
白棟撐着椅子直起身,看了一眼躺在對面躺椅上的任冬明,想起任冬明的那個提議,一時間心緒複雜。
“下次少做這種難度的催眠,太耗神了。”陸烏給了他一杯水,看看身後的任冬明,“他不願意醒?”
“嗯,他的潛意識裏全是霍川,他大概想和霍川多待一會兒吧。”
“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棟默默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決定對陸烏撒謊。
“我沒有問出來,我沒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線。”
陸烏以為他垂着眼瞼的模樣是在泄氣,就捏了捏他的肩膀:“沒關係,咱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
白棟對他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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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棟決定答應那個交易。
任冬明當天晚上自然蘇醒了,他在潛意識裏,趴在霍川身邊睡了飽足的一覺,所以當白棟敲響他的辦公室門后,他面對這個剛剛擅自催眠了自己的年輕醫生,態度還算不錯。
白棟也十分開門見山:“我答應那個交易。但是我需要具體的交易條件,如果你給我的材料足夠讓我靠一篇論文就能得到在這裏做任何事的權利的話,那麼為什麼不直接一點——9號樓不是還缺一個副樓長嗎?”
任冬明笑起來:“我沒想到你那麼貪心。”
不過我能理解。任冬明在心裏補了一句。
兩人達成共識,立刻開始擬定計劃。白棟從來沒有進行過洗腦工作,但這方面的知識涉獵不少,與催眠不同的是,洗腦需要大量的時間,前期干預是一件進展緩慢但是舉足輕重的事情。
如果要對一個人進行人格摧毀,那隻需要藥物和長期的控制,但很顯然白棟不能對霍川這麼做,任冬明想要讓他達到的目的是,保有霍川原本的性格,但是要讓他忘記他的遭遇,而為了不留下後患,要用其他記憶來填補那段空白。
“所以我必須得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麼。”白棟說。
任冬明從一堆關於霍川的資料中抬起頭,他望了白棟一陣,遲遲沒有開口。
白棟往後靠坐在椅子裏:“其實上次催眠你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了。”
任冬明的眉毛微微一蹙,仍舊沒有說話。
“你對自己做過自我催眠吧,樓長。”
任冬明垂下了眼睛,他默認了,不僅僅是向白棟默認,也是向自己默認。他想起霍川滿臉嘲諷地問他:“所以你真的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他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后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對白棟說:“放心吧,我百分百會配合你。”然後他拿出了車鑰匙。
任冬明把白棟帶回了自己家,進門后白棟就一眼認出了那間在任冬明的意識里出現過的門。任冬明徑直走過去,開門進屋。
白棟在任冬明的潛意識裏見過,這間屋子裏放置過大型的手術設備,但他跟過去后,看到也不過是一間普通的病房,他朝任冬明投去疑惑眼神。
“當時的痕迹都被我抹乾凈了。”任冬明這麼說著,把一隻矮櫃推開,那後面赫然出現了保險柜的櫃門,任冬明沒有花一丁點兒時間回憶,直接在密碼鍵盤上輸入了密碼。
不使用指紋鎖的原因是為了避免誤開了保險柜,任冬明用的密碼是霍川重新蘇醒,或者說,“復活”那天的日期,所以如果不是他把這一切都想起來的話,他是沒有辦法打開這個保險柜的。
那裏面放了整整九摞紙質資料,和一個的移動硬盤。
任冬明深吸了一口氣,扭頭對白棟說:“都在這裏了,我為霍川做的手術,是根據五年前一個老教授的假說做的,叫‘弗蘭肯斯坦假說’,”
《弗蘭肯斯坦》……大部分人或許更熟悉這部小說的另一個名字——《科學怪人》,一個為了征服死亡的瘋狂科學家利用不同的屍體的各個部分,再造了一個怪物。
“我養活了霍川的大腦,並且將他的大腦和身體分割開來,他的大腦由一枚晶片控制,這枚晶片能夠接收霍川腦部發出的部分信息,然後再傳遞給身體。之所以不能模擬所有的信息傳遞,是因為人類對大腦的了解還遠遠不夠。”
白棟不由自主張開了嘴,這實在是個驚人的消息,像所有醫生聽到這個消息會有的反應那樣,比起已經有過的電子設備植入人體的設想,白棟更在意但是任冬明如何養活了霍川的大腦,又如何復活了霍川的軀體。
“通過腦電波交流。”任冬明說,“大腦需要的血液和養分比我們知道的要少,就像動物冬眠一樣,血循環減緩不僅減緩了對臟器的供養,對大腦的供養才是極大的銳減,畢竟是人類死亡的最終佐證,大腦的供需可以壓縮到難以想像的地步。要維持大腦在極端環境下的存活不是最難的問題,當時我還想過將霍川冰凍起來,直到我找到了能讓大腦恢復正常活躍度,並且不依靠正常血循環的方法。”
任冬明伸手抓開了自己的鬢角,傳言並不假,他的太陽穴有電擊灼燒后的疤痕,並且……疤痕還有新舊之分。
直接作用於人體的電擊一般不會造成對皮膚的傷害,或者說,對皮膚造成灼傷的電擊人類是不可能長期承受的。任冬明到底有多瘋狂,又有多幸運,白棟已經沒有心力去想了,他目瞪口呆,在強烈的震驚中回不過神。
“在電擊和藥物作用下,我的腦電波頻幅強烈到一個特定的程度,可以影響霍川的腦電波,就像是共振,在共振頻率下,很小的周期振動就可以產生很大的振動,因為系統儲存了動能,而我的腦波能為霍川儲存讓他的大腦活下去的動能。他的大腦是活着的,就能下達命令,就能控制四肢,就算他的血液幾乎停止流動,臟器也瀕臨衰竭,但是大腦存活而釋放的激素能給身體帶來活着的假象,他可以對我說話,可以偶爾吃東西和睡覺,可以思考也可以運動,腦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所以他的腦活着,他就還活着。”
任冬明將一本冊子攤在程冬面前,那上面記錄了嚴格的控制電擊程度和頻率的規劃,以及用藥種類和用藥量,任冬明甚至將這些要求編造成一項試驗。
“我催眠了自己,忘記我救活霍川的前因後果,但是我不能忘記拯救他的方法,所以我把這本冊子和工作資料放在一起,裝在絕密加急檔案袋裏,我就不會出錯了。”
“不會出錯?”白棟終於開口,他覺得自己喉嚨都是沙啞的,“這種連假說都談不上的方法,你覺得出錯的話會發生什麼?你會死。”
“如果霍川救不過來,我很樂意去死。事實上,那個時候我絕望到認為死亡都是僥倖,都是解脫……都是奢侈。”任冬明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表情,在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終於露出一點情緒來,但那種神情實在太沉了,讓白棟不忍直視。
“這些就是全部,你可以研究每一頁資料,然後準備為霍川洗腦吧。”
任冬明把資料推到白棟面前,長久封存的紙張揚起一陣輕灰,白棟在某個瞬間,覺得自己要做的根本不是洗腦,而是再次殺死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