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棟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四柱床上,身下床墊的舒適度簡直都想讓人伸個懶腰,他迷迷糊糊地從床上撐起身體,差不多用了半分鐘,才徹底清醒過來。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似乎是被挾持了。
房間左側的大扇窗戶豁了洞,地上有些許碎玻璃,而修在窗戶外的防護網也是破的,這時候已經是清晨了,冷風灌進來,把白色窗帘掀得高高的。白棟的目光從那裏移開,慢慢巡視這屋裏的擺設,最後看向了一直坐在他餘光里,一動不動的那個人。
那個穿着普通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的男人,不,應該稱為少年,他正在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着白棟,兩人都不開口。白棟坐在大床中央,望上去瘦得很,他臉上的表情卻不顯得孱弱,就這麼平靜地與陌生少年對視,出於直覺,他覺得對面的人便是昨晚挾持他的人。
總得有人來打破沉默。少年踩在地毯上的赤腳,似乎是因為冷,疊在一起搓了搓,然後他站起來,走到床頭櫃旁拿起茶壺,給白棟倒了一杯茶。
白棟接過來,茶是熱的。
“你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了嗎?”
白棟喝了口茶,潤過喉嚨后才說話:“有人捂住了我的嘴,那之後就沒印象了。”
“哦。”
少年心不在焉地應一句,便伸手過來探白棟的額頭,白棟急忙躲過,有些不爽。
“你昨晚有點發燒。”少年話音剛落,房間門就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深目高鼻,有點像混血。
他看了白棟一眼,轉頭對少年說:“我會叫王影送他回去,你現在去禁閉室報道。”
少年又“哦”一聲,竟然十分乖順地轉身便打算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看着白棟:“你不問問昨晚發生什麼了嗎?”
白棟搖搖頭,自己在床邊找到了鞋,彎下腰系鞋帶。
少年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白大褂的男人一直都臉色不虞,站在旁邊等白棟穿鞋。
“這樣吧,”少年用指節敲敲門框,伸手指了指白棟:“讓他來照顧我吧。”說罷轉向白棟:“你是主樓那邊的醫生對吧?還是護工?”
白棟和那男人都一時愣住。
“不管是什麼,你到9號樓來,回去收拾東西,下午就過來吧。”
“喂,你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消停會兒行不行。”白大褂這回徹底黑臉了。
“不行。”少年又敲敲門框:“你,記得下午一定來。”這次才幹脆利落地走了。
白棟還彎着腰,抬頭看了看一臉牙疼的白大褂,心裏也明白自己大概是撞上了推不掉的麻煩事,只好繼續把鞋帶系好,想了想,站起身對白大褂說:“你好,我叫白棟,劉主任手下的新人。”然後伸出手。
白大褂回握了他,調整了下表情:“我叫任冬眀,是這裏的樓長,你去跟你們劉主任說一聲,陸烏要你過來,不用寫調職申請。”
白棟沒想到程序如此簡單,好像跟傳聞里“不對外開放”、“獨立管理系統”之類的神秘印象並不相符,他看了看豁口的窗戶,和窗外不遠處療養院安靜的主樓,想起了什麼。
“這裏叫做9號樓嗎?”
“嗯。”
“為什麼?整個療養院也只有5幢樓。”
任冬眀看了他一眼:“以前這裏有9棟樓……你到這邊工作,以後少問為什麼,很多東西沒必要知道,看好陸烏就行。”
白棟點了點頭。
送他回去的王影,是9號樓的護士長。二十多歲的樣子,神態卻十分成熟,戴了副大框眼鏡,穿大概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哪怕是罩在完全沒有裁剪可言的白大褂里,也可以看出身姿曼妙。
她帶白棟去劉主任的辦公室打招呼,中途姜一帆進來送東西,看王影看得眼直,東西放好了也不願意走,一直在辦公室里磨蹭。
“行吧,用不着辦手續了,小白是新人,調崗位也不影響工作。”劉主任很和善,沒有多問,過程還不到十分鐘。
白棟和王影走出辦公室,王影看了看手機時間:“現在10點半,你早上就不用過來了,把辦公室的東西收拾收拾,吃過午飯來,2點下午的班。”
“好的。”
姜一帆跟在白棟身後,也不敢搭話,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王影走了。
“白棟那美女是哪個科的?不對白棟你要調去哪兒?不對不對昨晚你去哪兒了?”姜一帆連問三個問題,自己要急得跳腳。
“她是那棟樓的護士長。”白棟說:“我要被調去那裏了,他們管那裏叫9號樓,據說這間療養院過去有9棟樓,另外……”他轉過頭看向姜一帆:“我還想問你呢姜一帆,你昨晚去哪兒了?”
姜一帆被問得一愣,隨即更加着急:“不是我要丟下你啊白棟,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你就不見了。那樓里追出來的醫生和護工把我強行帶回來的,我有跟他們講你不見了的事,一晚上沒睡着,今天早晨才聽劉主任說你沒事,馬上就回來。”
白棟看這小子急得臉紅,才算接受他的解釋,猶豫了下,還是問了:“你一點兒都不清楚我後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還指望你告訴我呢!我就記得看到有個人從四樓跳下來了,嚇懵了,你那時候好像是跑過去看了是吧?我想跟上你的時候就發現找不着你了,緊跟着就跟那裏的護工撞了個照面,他們不准我呆在那……等下!你也不知道昨晚你去哪兒了嗎?為什麼消失了一晚上就有個美女過來幫你調工作啊?”
“我不知道……”白棟有些後悔自己提起這個話題,雖然姜一帆也一定會問他,但是這下他是連借口都沒法找了:“我昨晚好像是發燒了,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那邊有個病人,想要我過去照顧他,所以申請調職。”
姜一帆一臉不信,但也容不得他有過多猜測:“那你還回來住嗎?”
“嗯。”
“那你能幫我要那個美女的電話號碼嗎?”
“姜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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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棟到9號樓工作了兩天後,陸烏從禁閉室里放出來了,他跳窗逃走的惡劣行徑只被處罰了兩天禁閉,實在是有些讓人費解。白棟一直記得任冬明的提醒,因此毫不逾距,不多問半句。
這天午後,白棟被指派到404房帶病人去娛樂室。
他找到房間,敲了門,裏頭有個歡快的聲音說:“請進。”
推開門,果不其然,坐在裏面的人是陸烏,他加了件毛衣,也穿上了鞋。而房間的窗戶和防護欄已經修好了,並且比之前加固許多,看上去剛剛完工,好像陸烏的這兩天禁閉,僅僅是為了讓404修繕完工。
“這裏終於有人懂得禮節了。”陸烏笑了一下:“他們從來不敲門,我試過在他們進門的時候打手槍,他們會站在一邊兒等我完事兒,但沒有人會敲門。”
“我會和護士長反映的。”白棟說,“現在要去娛樂室嗎?”
“去幹嘛?今天沒又沒有球賽,電腦里的單機遊戲我也都玩膩了。”
白棟想了一下今天的節目表,說:“有《獅子王》。”
陸烏看着他,眼睛黑黝黝的,半晌后才開口:“你真有意思。”
兩人來到娛樂室,那裏面已經坐了些人,有兩個護工,其他都是病人,9號樓的醫護人員都穿制服,但是病人不穿病服,白棟以此來區分。因為他發現他並不能以神態來區分病人和醫護人員,有的病人看上去非常正常。
電視上已經開始放《獅子王》了,白棟站在牆邊,陸烏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很快劇情就進行到辛巴的父親,木法沙墜崖的情景,坐在陸烏前面的一個男青年,因為太過聚精會神,握在手裏一直摩挲的東西掉到了地上,滾到了白棟的腳邊。
白棟彎腰撿起來,下意識地看了兩眼,發現那是兩顆表面不規則的白色的珠子,質感有些奇怪,白棟的腦子裏閃過個念頭,有點被自己嚇到。
他遞給男青年,對方埋着頭,喏喏的接過去,握回了掌心,白棟看了他兩眼,膚色蒼白,劉海遮了眼睛,側臉看起來倒挺清秀的。
“阿蚌乖。”陸烏從後頭伸手摸摸他的頭,他就又安靜地繼續看電視了。
“我們都叫他阿蚌,因為他認為自己是一隻蚌,會產珍珠的那種,喏,剛剛那兩顆白珠子,是他的牙齒,被送進來之前,被人打掉的。他一直磨那兩顆牙,用手,說那是他的珍珠,要經過他的*磨礪才能成為真正的珍珠。”陸烏說。
白棟看了看青年,小聲說:“物種識別障礙。”*
陸烏聳聳肩:“隨你怎麼想,還有,其實阿蚌最喜歡的片子是《海底總動員》,這裏只播過一次,因為裏面有個逃獄情節,熱帶魚找機會永遠逃離了牙醫的魚缸,阿蚌特別喜歡那一段,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看得聚精會神,都忘記磨他的‘珍珠’。”
白棟沒有說話,直到《獅子王》結束,他看着阿蚌佝僂着肩膀,慢慢往屋裏走,也一句話都沒說。
第二天陸烏照舊跟着白棟來娛樂室看電視,他們進來的時候動畫已經開始了,迪士尼的經典城堡片頭過後,是一片藍色大海。
“尼莫!”
那個冷冰冰的呆板的機器里,罩着一條漂亮的自由的小丑魚。而阿蚌已經跑到了座位的第一排,臉都要貼到屏幕上去了。
陸烏轉過頭來看着白棟,挑了挑眉:“《海底總動員》?”
“……現在是我排節目單。”白棟表情僵硬。
陸烏笑了笑,拍拍身邊的座位:“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