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姦猾
向慕之回道:“如今最緊要者,莫過喪事,一來死者為大,合當敬重,二來若有同道前來祭拜,也顯得體面。夫人以為如何?”
方月娥點頭道:“合該如此,你倒是個有腦筋的。只是我身邊並無人手可供支使,終歸徒呼奈何。”
向慕之又道:“若是夫人不嫌棄,我那一班同伴倒是堪堪合用。”
方月娥望向遠處那一眾光華,嘆道:“你說的便是他們么?我田家一日之間灰飛煙滅,老爺更是身死當場,如今已是落魄,世間嫌貧愛富者多有,只怕沒那麼容易。”
向慕之忙道:“還請夫人放心,他們與我乃是一般,俱為田城修者,對力尊者仰慕非常,萬萬不會拒絕此等差使。更何況,我這一行人中,還有營造、煉器的專才,此時用來,最為順手。夫人若是有意,我這就去說合一番。”
方月娥點點頭,正要答應,旁邊一直未曾吭聲的田硯卻道:“姨娘,老爺的後事,我們自己處置便是,何須勞煩不知根底的外人。”
此語極不客氣,已有當面趕人之態,然向慕之卻未有稍怒,朝他平靜施了一禮,說道:“小兄弟,我等居于田城日久,身家清白,皆有案牘可查,倒也算不得不知根底的外人。如今田城消亡,力尊者辭世,我等只想略盡一番綿薄而已,也不枉這許多年比鄰而居的情分。”
田硯還待反駁,方月娥卻當先擺了擺手,嘆道:“硯兒,將老爺放在此處守着,終是不妥的,便讓他安安生生的走罷。”
田硯心裏一酸,便只叫得一聲夫人,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含淚點頭,卻別過腦袋,再不看那向慕之一眼。
方月娥又對向慕之說道:“你且去商議吧,若事情做得圓滿,我許你們一件八品的法器,聊做酬勞,田府雖不在了,這點東西還是拿得出的。”
向慕之連稱不敢,當下便迴轉後方,與同伴分說此事。不多時候,一行人便按下法器遁光,步行前來,與方月娥見禮。隨後又是好一番祭拜追思,唏噓感嘆。田硯瞧在眼裏,眉頭暗皺,極不爽利。
擾攘一番,便入正題,何人營造屋舍,何人佈置靈堂,何人煉製棺槨,何人置辦喪宴,何人幫忙下手,均由向慕之一一指派,清楚明白,條理分明。此間諸般事項,便算是凡人,用得幾日功夫,也能妥當,更何況眾人皆有法力神通在身,動起手來自是分外迅捷。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已然初具規模,看得方月娥心懷略慰。她眼見這幫修者辦事得力,且修為不高,打頭的向慕之,也就是個六境還丹,心頭便有鬆懈,將扣在手中的兩件法器收了,間或還對路過身邊的修者點點頭,以示感激。便是田硯,也指摘不得半分,但警惕之心兀自不去,無漏血珠與赤炎火鴉葫俱在手中,扣得緊緊。
如此忙到後半夜,諸事皆是完備,雖是急就章的趕工,顯不得排場,但該有的規章儀程一樣不缺,看得出眾人是用了心思的。方月娥點頭道:“諸位道友援手大德,未亡人替先夫在此謝過了。”
眾人又是一番謙遜撫慰,向慕之也道:“可惜時候短促,隨身的東西也不趁手,倒是佈置得簡慢了,配不得力尊者那等尊高身份,罪過罪過。”
方月娥摸出一件八品的法器,又額外加上丹藥、材料若干,便要贈與眾人,以作酬謝。眾人卻堅辭不受,又是好一番擾攘。向慕又道:“夫人,酬勞之議,暫且不急,將眼前諸般事項弄得妥帖,才是要務。如今力尊者的身後事已然有了眉目條理,只待祭客上門,這招呼接引之責,自有我一眾兄弟擔當。只是令公子這邊卻還有些憂患,我瞧他內傷外傷皆無,又昏蒙不醒,乃是神魂受創之兆,此等病症最為棘手,需當早些處置才是。”
方月娥嘆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待得先夫後事了結,我便帶着這苦命孩兒去尋醫問葯罷。”
諸人中便有聲音傳出:“夫人何須如此?我等兄弟之中,便有精通神魂之症者,手段高超,醫人無數,何不試上一試?”
方月娥心中一喜,忙問道:“不知是哪位道友,可否出來一敘?”見諸人目光俱都瞧向向慕之,心裏已是明鏡一般,贊道:“向先生真乃高才,不僅修為深湛,胸有韜略,竟還精通醫道,着實令人敬佩。”
向慕之謙道:“夫人謬讚,愧煞我了。在下也只是略有涉獵,上不得檯面,若夫人不嫌棄,便容我瞧上一瞧,日後於那些名醫高士做個參照,也是好的。”
方月娥自無不允,讓開身子,便要放向慕之過去。一旁的田硯卻又是不依,說道:“夫人,少爺的病症怕不是那麼好瞧的,不若先等上幾日,再與向先生一同尋訪名醫,如此也有個把關識貨之人,豈不甚好?”他眼見諸人確是幫忙不少,語氣間也客氣委婉了許多,再不直愣愣的杵人。
諸人中便有躁脾氣的叫道:“你這娃娃,好不曉事!還怕向大哥將你家公子瞧壞了不成?當真是好心做了驢肝肺,氣煞人也!”
向慕之卻不動氣,只道:“小兄弟怕是不知,醫之一道,最重時機,這早瞧一個時辰和晚瞧一個時辰,差別都是極大,耽擱幾日,恐怕……對公子的傷勢並無益處。”
田硯還想反駁,卻限於眼光見識,不知從何說起,又聽方月娥言道:“便讓向先生瞧瞧罷,小孩子家,莫再胡鬧了。”語氣中已有兩分嚴厲之意。他只能悶頭讓開,手中的法器卻扣得更緊。自這一行人出現,他心中便是惴惴,此時見向慕之往田成走去,不安之意更甚,手心裏已是汗得濕了。
只見向慕之不慌不忙,施施然走到田成身前,卻是陡然冷笑一聲,一把將其夾在腋下,倒飛而回,徑直便往人群中投去。這幾下兔起鶻落,出人意料,方月娥修為本高他一截,卻只嬌呼一聲,不及阻止。倒是田硯一直心有防備,手中法器下意識便是激發,一道血紅匹練帶着七八隻火鴉往他背心打去,頗有聲勢。
那向慕之也是了得,手中掐訣,一道銀黑色的巨鍾虛影顯現而出,將他罩個嚴實,瞬間已與血紅匹練相碰,只聽滋滋聲響,不過轉眼功夫,巨鍾虛影便告消散,血紅匹練亦是稀淡得透明一般,再無威脅,撞到他身體之上,只是稍稍帶得一歪。
那七八隻火鴉隨後便至,呱呱大叫,熱浪滾滾,向慕之大喝一聲,左手手掌忽就脹大數倍,成銀黑之色。他頭也不回,就那麼反手出拳,只聽噼啪之聲連珠價的響起,好似放了一截炮仗,火鴉俱被擊中,化作漫天火星,將他一身衣衫燒得千瘡百孔,整條左臂更是焦糊一片,隱隱便有肉味傳出,慘不忍睹。
這一招過完,向慕之已躍回到人群之中。他腳下一個趔趄,便即站穩,也不查看自家傷勢,便一把掐住田成的脖子,提將起來,排眾而出,微笑道:“還請夫人稍安勿躁,貴公子的性命,還是相當金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