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面對強烈而未知的害怕，人都有不同的面對方式，有些人避而不見，有些人裝瘋賣傻。周青青選擇則的是做個徹底的鴕鳥，她這一暈，足足七八個小時沒醒來。

然而暈迷中的她並未有安靜的睡顏，夢話、抽搐、甚至哭泣一個都不少，任憑玲瓏甚至唐笑動用妖力想叫醒她，都是惘然。

小公主叉着腰在她床邊嘆氣：“鳳鳴劍自己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就算沒有覺醒也不容小看。就憑我們想叫醒她，難。”

唐笑瞪了她一眼，小丫頭這臨門一腳插的實在是夠時候，本來還想先對青兒解釋玲瓏的真身等青兒能夠接受了再說自己的，現在好，兩件事擠一塊了。她家媳婦，這是不打算起來面對了？

“狐狸姐姐你放心啦，你那麼愛她怎麼會害她？等最初的害怕過了，她會接受你的。”

唐笑只能回了玲瓏一個看似寬慰的笑。她走進周青青身旁，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青兒你聽見玲瓏說的話了嗎？我既愛你，又怎會害你？你先醒來，醒來好不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床上的人兒卻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連一旁的玲瓏，也不知偷偷的跑去了哪裏，沒了身影。

唐笑看着自己的戀人，只有苦笑。她乾脆動用妖力變了一副模樣，幾秒之後那個仙子一樣的御姐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才□□歲的女孩兒。她有着圓圓的臉頰和閃閃的大眼睛，更特別的是她一頭烏黑的長發之上，有兩隻尖尖白白的耳朵，自然，再180°轉個圈的話，還能看見一條蓬鬆的大尾巴。

“青兒，好久不見。”小女孩的聲音依然是清清冷冷的，卻有明顯的娃娃音。她踮起腳才能親到周青青的臉頰，她也就這麼踮腳，往戀人臉上親了那麼一口。

“你曾經說過的，最喜歡我的就是這個樣子了，是嗎？”

窗外，夕陽漸弱。小女孩慢慢趴在了床頭，埋着腦袋竟然哭了出來。她到底有多久沒哭了？在公主死去之後的歲月里，在那些漫長清苦的孤獨里？那些時光啊，她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可卻在這個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青兒，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醒來之後，再也不想見到我？

原來啊，原來這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再也見不到你，而是你就在我面前，我們卻彼此再也不會出現在對方的生命里。

那麼近，卻那麼那麼遠。

青兒，求你，求你醒來，也求你醒來后別這樣對我，好嗎？

眼淚一滴，一滴，再一滴，小女孩的肩膀一聳一聳的，竟哭濕了一大片的被單。害怕，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

火，猩紅的火焰在自己眼前，蔓延一片。見多識廣的長公主還真不曉得，原來在地府里也能有這樣的熊熊烈火，只為來懲罰一個人。

她仰頭，嘴角依然留着一絲冷笑。看着判官將捲軸打開，將她生前罪孽一條條念了出來。

“殺兄弒妹，虐殺侍女，為自己一己私心掌握皇權，手上背負十三條人命，你可認？”

她笑笑，一個乾淨利落的“認”，沒有一點猶豫。

“秦王選擇不戰之際，你教唆其發兵背上，讓數萬平民流離失所，間接導致幾百人凍死在寒冬臘月，你又可認？”

“認。”

這般冷靜的氣勢，讓判官也有些汗顏。那麼那麼久，這還是第一個可以在烈火中接受審判而面不改色之人，她的背脊那麼直，眼神里只有輕蔑和冰冷，就像在看地府的笑話一般。判官覺得有些不舒服，卻又不得不堅持着自己的職責。

“生前種種，死後清算。你本是上古神器所化，在封神一戰中戰功累累，故今生讓你投胎於皇族望你能行大善積大德，死後自會成仙。卻不想你此去凡間，竟沾染上一身殺氣還背負那麼重的罪孽。鳳鳴劍，希望你記住，這地府烈火不是折磨於你而是洗去你的罪孽，若你有悔悟之心，七七四十九年後自可肉身成仙，位列仙班。”最後，判官對她這樣說到。

在踏入地府之後一直一語不發的長公主，終於在這番話后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前俯後仰，眼淚直流，終於等笑到判官坐不住了，才開口徐徐說來：“本宮還是第一次，聽人把不要臉的話說的那麼的崇高偉大，道貌岸然。若非為保我小狐狸不被你們報復，你們還真以為本宮會呆在這裏聽你們廢話？！”

“放肆你說什麼？！”閻王一拍桌子，訓她。

“難道，本宮說的不對？！”她收住了笑聲，眼裏冷光一片。

閻王動了怒，未等判官動手，那烈火已經燒到了鳳鳴劍的腳上。那是成千上萬怨靈所化的烈火又怎會不疼？幾百年修為的散仙也會是退一層皮的啊！然而眼前的女子只是額前多了許多冷汗，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不僅沒有痛苦，沒有後悔，她還帶着輕蔑的冷笑，緩緩道來：“開疆擴土，自由傷亡，誰不是千古功成萬古枯？生在皇族，爭權奪利，輸者未必善良贏者也未必正義難道這不是常識？你們啊，做出一副公正無私的樣子，站在戲外，口口聲聲一個生前種種死後清算，那本宮倒要問一句，在你們口中那些被我所殺的人，前世又是否罪孽深重所以今生必須慘死？再問一句，即使沒有本宮在，這些人是否依然會是血染沙場馬革裹屍，而本宮的位置，只不過換了個人來做這些所謂的歷史必然之事？”

幾乎可以用刻薄來形容的針鋒相對之詞，聽得閻王胸悶不已。他發覺自己反駁不了，這話之中不無道理。但，鳳鳴劍辜負眾仙所望，確實不爭之事實！

“狡辯！”閻王一吼，地府溫度瞬間驟降。

長公主笑了出來，依然是諷刺，她不再看向閻王，而是陷入了回憶里，笑道：“氣急敗壞難道不是被我說中？你們啊，為了讓人間按照你們的規定在走，何嘗不是一手是血？幾次想殺了小狐狸的不是你們？呵呵，說什麼為了讓我別為情所困，我呸。妖就低人一等，就可以隨便殺了？什麼上古神器，什麼位列仙班，本宮全部不要！在這烈火燒盡之時，本宮情願再次投胎轉世，做一個普通人和小狐狸一生一世，白首不離！”

閻王終是沒忍住，將木板重重砸了過來，砸在她身上。“冥頑不靈，冥頑不靈，燒，立刻燒！”他氣得一甩袖子，轉身就離開。

烈火一下子，席捲了鳳鳴劍的周身。鳳凰從她身體裏飛了出來，發出慘烈的哀鳴之聲，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神情淡漠。也沒人看到，她最後的目光，是帶着溫柔的。

呵，今生能與你認識，即使遭受這般折磨，我也甘之如飴。

熊熊烈火，在這地府的一角里也不知燒了多少年。

她的戀人來了三次，說是來更不如說是闖。然而連人形都化不完整的小狐狸能有多少的力量生生闖入地府還救人？那火焰燒她，她雖痛卻不哭，可是啊……可是當看到小狐狸之後，她哭了，歇斯底里的哭。

“姐姐，姐姐，我救你出去，救你出去……”小狐狸燒的毛都沒有了，爪子整隻都是紅的，也要抓傷鬼差，一步一步往那火牢裏走。

“笑笑，你出去，出去！”她只能尖聲的哀鳴，鳳凰早已在火燒中變成了火鳳，發出了泣血的哀鳴。

小狐狸不肯聽她，一邊走一邊打傷鬼差，自己也被鬼差傷的傷痕纍纍。到最後，還是狐狸精那族的大家長給救走的。

“真是不要命了，敢和地府作對！鳳鳴劍，你真為她好就別讓她再來！”最後一次救人的時候，白髮蒼蒼的大家長這樣對她說。

然而數十年之後，小狐狸又來了，她的模樣早已長成了清冷如冰的女子，卻依然有尖尖的耳朵。她家姐姐喜歡她的耳朵，她知道。

“你走啊，我不愛你了！如果不是你的話，我都是神仙了哪裏會受這樣的痛苦，給我滾！”她隔着熊熊火焰這樣罵道。

“姐姐，你騙不了我的。你騙人的時候，眼睛是那樣眼不對心。”都快燒成烤狐狸了，那人依然一邊打一邊被自己燒。

“走啊，走啊，求你了……走啊，別管我，別讓自己這樣……”再一次，她哭成了淚人。裝不出來啊，兩情相悅的心怎麼裝的出來不愛？

戀人還是被大家長就走了，那白髮蒼蒼的老狐狸甚至因為氣急敗壞狠狠打了她一拳。她卻覺得那打到她吐血的那一拳，很好，非常好。

不時有鬼差告訴她，你的小狐狸被逐出家族了，你的小狐狸在流浪，你的小狐狸在被人欺負，你的小狐狸現在終於變強了一點，等等，等等。

可惜地府也變強了，小狐狸甚至連她被關在哪裏，都再也炸不到了。

漫長的歲月里，她在熊熊的烈火里，見到了第一位有慈悲雙眸的上仙。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觀世音拿着紫金瓶，對她說到。

“情已生，一諾千金，回頭無岸。”烈火燒不彎她的背脊，她依然站的筆直，不卑不亢的回答着對方。就算雙眼悲憫，也不能讓人沒有了情意。

觀音一笑，似乎在輕責於她：“本座的意思是，既然苦海無邊，又何必強人所難，非讓她坐地成仙？你這公主啊，怎麼都聽不懂人的好意？”

幾十年，長公主的眼裏第一次出現了光彩。

“鳳鳴劍，本座問你最後一次，你是否願入輪迴，帶着一身潛在的法力世事為人，受盡人間千辛萬苦做個凡人，只為和你戀人相逢幾十年光景？”

“這還用問，這地府幾十年，我求的不就是這個？本宮不想成仙，只想來世做個平凡女子，與我小狐狸一生一世。”

“輪迴不易，每一次耗費數百年光景。你們短暫相聚，然後費勁數百年光景再聚一次，這般循環往複可真值得？更別說世事如棋局局新，這漫長的時光里，她早已將你拋棄？”

“她不會，我信她。我們早已約定，她生生世世，都會尋我再愛我。”

“你這般有信心？”

“請你相信，凡人的執着未必輸於你們神仙。世間唯愛，能遞過這八場歲月。”

觀音露出了悲憫的笑，在所有的神仙里，她有着不可多得的寬廣胸懷。紫金瓶里雨露一滴，熊熊烈火瞬間熄滅。

“你的戀人，和你回答的差不多。她終於答應不再來地府鬧事，只為讓你少受這烈火煎熬，再為等你入這輪迴。既然你們如此心意相通，那麼就讓本座看看，再一世你們是否還會相逢相愛。”

“觀音大士，你不會失望的。”她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義無反顧的，俯身跳下那一道凡人的輪迴之路。在跳之前，她說了第一個“謝謝”，對神仙。

笑笑，你要找到我，一定要找到我啊！

身後，觀音淺淺一聲嘆——到底還是可惜了，又一個為情誓死不願成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