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驟變
蘇堯獨寵後宮,貴為一朝皇后,又是平溪蘇氏的長房長女,排場自然不容小覷,生辰這日皇帝親自在熙光殿裏設宴,為皇後娘娘祝壽。群臣見葉霖如此,亦是各自唏噓。
葉霖的用意其實也很明顯,蘇堯當初封后是一時情急,沒能遵禮等到及笄這日,這生辰本應當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及笄禮,理應隆重非常,只因為蘇堯先嫁了人,這才將及笄禮直接忽略了去。看高高的上座上並肩而坐的一對璧人,還真是叫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少年夫妻,眼中還不曾有旁的女人,也還說的過去。
蘇堯卻對底下吃吃喝喝的群臣的心思不甚在意,同遠遠坐在一旁的蘇瓔打了招呼,眉來眼去間朝另一旁的四殿下葉霽望望,果然看見那人端着酒杯蹙着眉,眼神專註完全沒有從蘇瓔身上移開半分。
他是早早就從宮裏搬了出去,開了府的,蘇堯掐指算了算,過了年也就可以娶親納妾了,若是能同蘇瓔湊做了一對,倒是親上加親。
目光收回來一點,不期然對上一雙陰冷的眸子,蘇堯只覺得後背爬上一股毛骨悚然的涼意。她也是有段時間不見封策,若不是今日宮宴,都要將這個人忘在腦後去了。這人比前次見時又瘦了許多,原本就稜角分明的輪廓越發清晰起來,狹長的狐狸眼裏那僅有的一絲溫存也消失殆盡,只剩下寒意刺骨的陰冷,叫她心中沒底。
那時候他欲行不軌,被她刺了一刀,想必也是對蘇堯徹底的失望了。這些天她看了蘇瑤的日記和那些往來信箋,才知道這兩個人愛得小心翼翼愛得十分辛苦,才知道為何她一次又一次地傷他的心,封策卻一次又一次地容忍。只可惜他這一世,運氣不好。
被那寒意森森的目光刺痛了眼睛,蘇堯有些走神,低頭去夾面前的珍饈,就見一雙玉箸忽然伸到了她的盤子裏,撥開她的筷子,將其間一塊精緻糕點夾了去,泰然自若地放進了自己盤中。
底下關注着帝后二人的群臣凌亂起來。他們是眼睛花了嗎?剛才他們看見了什麼?尊貴的皇帝陛下伸手從皇後娘娘筷子底下搶走了一塊糕點?
群臣低頭去看自己的盤子,說好的都是一樣的飯菜呢,皇帝陛下是有多饞,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樣的事來?!
蘇堯也是一愣,卻忽的記起第一次宮宴的時候,葉霖也是這樣從她的盤子裏夾走一塊花生糕點,那時候她一門心思地覺着太子殿下病得不輕,還埋怨他拿自己當槍使,以為他是為了氣封策。哪知道葉霖從未在意過封策,他只是在意她的感受。那時候她的愛人就已經在等她愛上自己,等的那麼辛苦,那麼卑微,等了那麼久。
這一路走來,他到底等得有多辛苦。
思及彼時,不禁微微紅了眼眶,思緒也從封策身上完全抽離開來,蘇堯側頭去看面無殊色的葉霖,放在案下的一隻手悄悄覆在那人手背上。
那人正側身靠近她,低着聲音耳語埋怨“不知今日的宴飲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準備的,竟將花生放入你盤中……”話說到一半忽然看見了蘇堯微微濕潤的眼睫,葉霖微挑了劍眉,輕笑一聲道:“怎麼了,搶你一塊糕點,要哭起來了?”
蘇堯被他打趣,情緒也微微收斂起來,大庭廣眾之下堂堂一朝皇后忽然哭鼻子,她這一世英明可就毀了,因此只簡明扼要地說道:“阿霖,叫你等了這麼久,我很抱歉。”
那人微微一愣,很快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低聲道:“忽然間說什麼抱歉,你欠我良多,哪是一句抱歉就可以還清的。”
好不容易溫情一回,這人卻是蹬鼻子上臉,蘇堯不怒反笑,哼了一聲,嘟囔道:“你還想怎樣!”
怎樣?葉霖湊得更近些,聲音只得蘇堯一人聽見,“餵飽這隻餓狼。”
餓狼……“不說你是色中餓狼,都對不起你今日這一番作為!”……感情這人還記着這事,宴請百官的宮宴上,這人還真是不嫌羞。蘇堯抬手推了那人一下,也不再理他,
紅着臉低頭去吃菜了。
有心的朝臣聽不到上座那二人在說什麼,只看見一陣親昵耳語過後,皇後娘娘面色羞怯地推了皇帝陛下一把,看起來是惱羞成怒了。這兩人的恩愛完全不似舉案齊眉的客客氣氣,反而是尋常人家的親昵自然,老臣們想起自己家中那個他們風雨同舟了一輩子的老伴,想起自己也是從這樣的青年度過,竟是唏噓不已,只嘆時光荏苒,歲月不饒人。
都說家國天下,沒有家的穩定何來天下太平,帝后之間如此恩愛,倒也叫他們心中對大雁的未來更多出一份信心。一個心中有愛後宮太平的皇帝,想必不會是個昏君。
一人之下的蘇相看到此情此景倒是沒有群臣那番感嘆,只是望見當初生生被湊做一對的帝后如今能琴瑟和鳴情深意切,心中多出一分感慨罷了。想當初蘇瑤以死相逼,喝下醉紅塵的時候,也是沒有料想到有一日,自己會同葉霖如此這般吧。
宴飲進行到一半,觥籌交錯間從殿外裊裊走上一隊紅裙素紗的美人來,正是宮廷樂舞,將本就有些輕鬆的氣氛推向了最頂點。
蘇堯也十分放鬆,自顧吃着面前的精緻小菜,也不理會一旁笑意盈盈的葉霖。
忽而樂聲頃刻間變得殺伐起來,蘇堯察覺出有些不對,抬眼就見那紅衣蹁躚的一隊美人里衝出一個人來,一柄鋒利長劍直勾勾地朝上座的案幾刺來。
蘇堯以為那刺客是針對葉霖的,下意識地推開身側的葉霖,卻驚覺那人直直地衝著自己,根本沒有絲毫偏倚。
凌厲的劍氣伴着呼嘯的風聲席捲而來,蘇堯來不及躲閃,忽的見面前閃出一個黑色人影來,手起刀落,竟是生生地將那紅裙刺客的一隻手砍落在地,反手一挑,便將那面紗挑落。
長劍“哐啷”一聲掉落在漢白玉鋪成的無瑕地面上,那人伏倒在地,一雙美眸卻仍直勾勾地盯着蘇堯不放。
蘇堯冷不防地被濺了一身的鮮血,只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伴着劉內侍慌慌張張尖細着嗓音的“護駕”聲定睛一看,那伏在地上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美人不是別人,竟然正是許久未見的明玉閣主白樊素。
蘇堯大吃了一驚,抬眼去看葉霖,那人卻是正偏頭朝一個方向望去,只一眼,便立刻收了回來,冷聲道:“拖下去。”
話音未落,卻是聽見酒杯“啪”的一聲直摔在地的聲音,眾人反應不及,就見從熙光殿的各個門外湧進大批灰衣雲紋的覆甲勇士,將整個熙光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葉霖同群臣朝那酒杯碎裂處看去,竟正是封策,攝政王早已抱病多時,連早朝也不去上,今日的宮宴代表攝政王府來的也正是攝政王世子,此時他長身玉立於一側,唇邊卻是泛起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
灰衣雲紋,攝政王府的標誌。
封策此舉,可是要逼宮造反啊!
整個熙光殿裏忽然瀰漫起一股異常緊張的氣氛,白樊素還倒在地上,阿九執着劍擋在蘇堯面前,被緊緊包圍的熙光殿裏血氣肆意。封策在這時忽然開了口,依舊是到底的陰涼,“此時歸順我封策者,可保家室平安,官位照舊。”
冰涼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封策勾起一個陰冷非常的笑容來,一字一頓,彷彿來自嚴酷地獄,“不歸順者,殺無赦。”
卻是這時,自宮外熙熙攘攘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響來,很快蔓延到了熙光殿外,大有闖進熙光殿的陣勢。灰衣雲紋的勇士霎時間便同護駕而來的御前衛戰在一處場面更加混亂。
群臣無首,既有畏畏縮縮心思搖擺不定的牆頭才,也有決定誓死殉國的忠臣良士,一時間亂作一團。葉霖想到這人要反,卻沒想到封策會挑這個時間,身側的影衛皆是現了身形同雲紋甲士戰在一處,葉霖自顧不暇,卻是抬眼去尋蘇堯。
後者正將手上一塊信物塞到阿九手上,將她推離了身邊。蘇堯不知道封策到底埋伏了多少甲士,宮外又有多少人接應,羽林現在還沒有到,想必是消息被封策封鎖的好完全沒有得到宮內已亂的消息。阿九同羽林首領相熟,她武藝又高超,拜託給她自然是更為放心合適。
蘇堯現在其實仍有些回不過神來,事情來的太過突然,她也沒想到,白樊素竟能恨她至此,甚至不惜背叛葉霖。
葉霖見她支走了身邊唯一可靠的阿九,一時心急,正要邁步過去,好好教訓這個膽敢將他推開的女人,那廂封策竟是“嚓啦”一聲拔出了佩劍,三兩下躲過影衛的阻擋,劈臉就朝葉霖襲來。
葉霖無奈,抽過身旁侍衛的一把長劍,同他戰在一處。兩人本就是一塊長大,熟稔非常,一時間膠着在一起,蘇堯在一旁看着心焦,眼見着影衛插不進手去,正急得火上房,忽的從身後斜刺出一隻手來,將她死死勒住,便往後拖去。
腦海里忽然蹦出類似的畫面來,蘇堯奮力的掙扎,喉嚨被卡着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那胳膊將她漸漸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