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退婚
沉默坐在一旁的顧長臨看不到顧芳靈此刻眼底的恨意,卻透過她的嗓音聽出了一絲道不清眼不明的無助。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也什麼都不能說。
“老夫人,二姑娘還小,日後多多管教便是。您先別惱,聽聽小侯爺怎麼說。”就連顧長臨都不能擅自開口的時候,蘇嬤嬤卻是毫無顧忌,早已習以為常。
聽着蘇嬤嬤的勸誡,蘇氏冷哼一聲,怒氣難消的扭頭去看顧長臨。
“婚事為重。”頂着蘇氏的打量視線,顧長臨言簡意賅,直接切入正題。
“長臨說的是。”沒有從顧長臨的表情中看出絲毫異色,蘇氏的臉色這才真的緩和下來,“顧侯府不缺嫡女,若不是跟宰相府有約在先,倒也不必如此費事。”
顧長臨沒有應話,兀自端起茶杯,慢慢品茶。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有往顧芳靈的方向挪去。從五年前他就知道,唯有他的漠視,才是靈兒在顧侯府的生存之策。
顧長臨的無動於衷,自是蘇氏最為滿意的地方。不由的,因着見到顧芳靈而慍怒的情緒也散了去。
擺擺手,蘇氏不耐煩的道:“行了,起身吧!宰相府那邊近兩日就會有迴音,乖乖在你的院子裏等着,別再鬧出其他么蛾子。”
“芳靈謹遵祖母的叮囑。”垂着頭站起身,顧芳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後退兩步,差點沒站穩似的晃了晃身子。
“老夫人,酈城五年,二姑娘怕是吃了不少苦,知道怕了。”依舊是平靜無波的語氣,蘇嬤嬤眼觀鼻鼻觀心,“就連剛剛從夫人那裏出來,也沒見鬧脾氣、耍性子。反而是夫人,似乎就有些不妥了。”
“哪裏不妥?”比起顧芳靈,蘇氏顯然更樂意聽蘇嬤嬤的話。明明當事人就站在眼前,偏生越過顧芳靈去問蘇嬤嬤。
“夫人似乎告誡二姑娘不要來驚擾老夫人,還說......”蘇嬤嬤頓了一下,在蘇氏催促的眼神中接著說道,“還說老夫人您的身子骨不好,老奴方才去請二姑娘的時候,二姑娘頗為擔憂老夫人呢!”
這便是明晃晃的為顧芳靈說話了。顧長臨面色未變,卻是隱晦的掃了一眼過來,不明白蘇嬤嬤此舉意欲何為。
顧芳靈則是傻乎乎的抬起頭,微微張開嘴,目不轉睛的盯着蘇嬤嬤。
蘇氏原本有些生氣的。沒料想不過片刻不見,她身邊最可靠的蘇嬤嬤就被顧芳靈給拉攏了。可是等到看見顧芳靈的呆傻反應,蘇氏又頓覺她自己想太多。蘇嬤嬤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從來都是盡心儘力的,怎麼可能胳膊肘朝外拐?
心下思緒翻轉,蘇氏瞥向蘇嬤嬤的眼神帶上了探究和思量。不過當著滿屋子人的面,她還是順着蘇嬤嬤的意問責道:“陳氏真這樣說了?”
“聽着是這樣。究竟真假,還有待查證。”其實話剛出口,蘇嬤嬤就有些後悔了。即便她有心拉顧芳靈一把,也該私底下跟老夫人慢慢周旋才是。只不過......唉,人老了,心就是太容易軟,只盼着二姑娘造化好,別再單純的又一次被人算計了還不自知。
蘇氏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沒再繼續追問,而是轉向顧芳靈:“二姑娘的規矩,是該教教了。”
“繼母已經答應從府外為芳靈尋一位教養嬤嬤。”顧芳靈身子顫了顫,唯唯諾諾的接話道。
“從府外請?”蘇氏的語氣滿是嘲弄,顯然沒想到府中那麼多教養嬤嬤,陳紫雲居然一個都不肯配給顧芳靈。不過,顧芳靈如何,她並不放在心上。只要顧芳靈別阻礙到她的長臨,她根本不會多看顧芳靈一眼。
此般想着,蘇氏看向顧芳靈的眼神更是猶如在看死物。未有對陳紫雲的決定提出異議,蘇氏意味深長的說道:“二姑娘可要好生學規矩,免得日後嫁去宰相府,辱了顧侯府的名聲。”
“芳靈謹記祖母的教誨。”顧芳靈始終低着頭,不曾望向蘇氏。既是為了遮掩她自己的情緒,也是避免去看蘇氏那可憎的面容。
蘇氏的訓話說到這裏,便是再無其他可說的了。又或者說,她原本就沒打算在顧芳靈身上多花心思。若非下人稟報,長臨今日回府碰巧撞上了被擋在侯府大門外的顧芳靈,蘇氏根本不會特意傳喚顧芳靈過來回話。
被蘇氏打發似得揮退,顧芳靈腳步未停,沒有多做停留的快步離去。
在場所有人都看的分明,從顧芳靈進來到離開,她和顧長臨沒有說上一句話,也沒有片刻的眼神交匯。這樣的表現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已然足矣。
“小姐,老夫人她......”跟在顧芳靈身邊,藍煙委屈的只想掉眼淚。為顧芳靈頭上的碰傷難過,更為顧芳靈被無故責罵而傷心。
“藍煙。”深吸一口氣,顧芳靈沒有讓藍煙把後面的話說完,“回了侯府,就要謹言慎行。否則,再大的府宅也沒有咱們主僕三人的立足之地。”
藍煙鼻頭一酸,用力擦了擦泛紅的眼睛:“是,藍煙記住了。”
宰相府的迴音比預期的快,卻並非顧侯府所想要聽到的結果。名震郾城的宰相公子秦云然,悔婚了。
乍一聽聞這個消息,藍煙咬緊牙關,忍了許久還是沒能忍住滑溲劭艫睦崴I踔斂壞裙朔劑槔吹眉昂戎梗兔偷亟艚舯ё」朔劑椋巴邸鋇囊簧......嚎啕大哭。
守在門外的顧青雙手握拳,死死的盯着顧侯府的東南方向,眼中滿是恨意。那裏,是宰相府所在的方位。
消息傳聞的很快。從顧芳靈回到顧侯府不過一日功夫,宰相府悔婚的傳話就遞了過來,打的整個顧侯府都措手不及。而宰相府悔婚的理由,恰是:顧侯府嫡女不敬繼母,品行堪憂。
彼時的顧長臨,正與一眾學子坐在郾城書院的課室里寫字。平地一聲驚雷響起,顧長臨生生折斷了他手中的筆。眼中陰霾一片,看向了坐在他斜前方的秦云然。
感覺到顧長臨的灼熱注視,秦云然轉過頭。歉意的衝著顧長臨笑了笑,面上帶着一層不變的溫和神色。
並未給予任何的回應,顧長臨收回了注視。只是下一刻,他忽然站起身,跟老師告了假,大步走出書院。
看着顧長臨隱含怒氣的背影,視線觸及顧長臨桌上留下的那支斷筆,秦云然微微皺眉,眼中閃過詫異和不解。跟顧長臨同窗數載,他是清楚顧長臨跟顧芳靈關係淡漠這一事實的。既然這樣,為何顧長臨還會為著他悔婚而生怒?
“祖母。”回到顧侯府,顧長臨第一個去找的人不是顧芳靈,而是蘇氏,“宰相府退婚了?”
“長臨?”蘇氏先是一愣,隨即臉色沉了下來,“這個時辰你為何會出現在府中?你的學業呢?不管不顧了?”
“不是。”心知一時情急失了態,顧長臨迅速搖頭,面無表情的解釋道,“秦云然退婚一事已經在書院傳開,孫兒暫時不宜留在書院,會遭其他學子閑話打趣。”
顧長臨的解釋合情合理,蘇氏神色稍緩,語氣不再咄咄逼人:“切莫讓這些府宅內院之事耽誤了你的學業。”
“孫兒謹記。”顧長臨停頓了一下,復又說道,“顧侯府和宰相府聯姻一事至關重要,就此放棄難免可惜。”
“長臨顧慮的是,祖母也正煩心此事。若非顧芳靈不成器,怎會白白辱了顧侯府的威名,乃至鬧出此樁醜事?”見顧長臨不是為著顧芳靈被悔婚回府,而是提及侯府和宰相府聯姻的重要性,蘇氏不再追究顧長臨的失常舉動,轉而問責起了顧芳靈。
顧長臨先是沒有說話,任由蘇氏發泄完怒氣,才冷冷的道:“府內的瑣事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侯府上下需要整頓整頓了。”
蘇氏聞言一頓,面上閃過殺伐狠色:“是。祖母會派人好好查查,咱們顧侯府的禍根到底出在哪裏。”
同一時間,顧芳靈帶着藍煙出現在了宰相府外。
“小姐,咱們真的要進去嗎?”望着宰相府的牌匾,藍煙總覺得心下不安。
“進去,當然要進去。若是不進去,旁人豈不是更加認定我顧芳靈是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顧芳靈翹起嘴角,率先邁上了台階。一步一步,步伐堅定,心思果斷。
前世的她,被突如其來的退婚消息砸暈,徹底亂了分寸。除了偷偷躲在侯府痛哭流淚,再無其他舉動。以至於直到很久很久之後,郾城人士但凡提起她,都會將她和秦云然牽扯到一起。也是因着秦云然的退婚,徹底坐實她不敬繼母的惡名,一生一世都不曾洗脫掉。
但是這一次,顧芳靈很想親自問清楚,她的品行到底哪裏出了錯,哪裏配不上宰相府的公子了。這樁婚事,她可以不要。但是她平白被損的名聲,必須要宰相府給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