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府
玄元三十年,郾城,顧侯府大門外,一駕不起眼的馬車靜靜的停在台階下。坐在車夫位置的顧青相貌俊朗,一身布衣,不時沖緊閉的大門望望,眉眼間流露出絲絲不忿。
伴隨着“吱呀”一聲響起,侯府大門緩緩開啟一道小縫,先前進去通報的那位侯府下人慢騰騰的走了出來。
走到馬車前,顧山敷衍的低下頭,態度很是隨意:“夫人說了,府中正在招待貴客,不便開正門,還請二小姐挪步側門。”
“放肆!小姐是什麼身份?怎麼可以走側門?”顧青當即黑下臉,不滿的意欲跟顧山理論。
“這是夫人的意思,小的只是奉命傳個口信。還望二小姐不要為難小的,速速從側門進府。”顧山卻是根本不為顧青的威懾嚇住,不耐煩的指了指側門的方向。
“你……”顧青揚起鞭子,恨不得揍顧山一頓。
“顧青。”從車廂探出了一個腦袋,容貌娟麗,語調頗高,“小姐有令,既然府上有客,咱們等等便好。等到貴客離去,咱們再進府。”
顧青依舊滿心不情願,然而面對小姐的命令,他再不高興也會聽命。手中的鞭子在半空中打了一個圈,並未落在顧山的身上。虎着臉瞪了顧山一眼,顧青粗聲粗氣道:“小姐的命令,你可都聽到了?”
“聽是聽到,不過二小姐這樣為難小的,怕是不妥。夫人有令,要二小姐走側門的。”顧青的架勢很嚇人,顧山下意識的後退兩步,心有餘悸的瞥了瞥顧青手中的鞭子,這才回道。同樣是有令,他自然是聽令侯府現如今的當家夫人,而非被趕出顧侯府五年的顧芳靈。
“我說你是不是成心找抽?”顧青這下是真的來氣了,說話的功夫鞭子就落到了目中無人的顧山頭頂。
“顧青。”車廂內再次傳出聲音,並非先前探出腦袋的頗高嗓音,而是另一道清靈卻不失氣勢的輕斥,“不要動手。”
“是。”顧青的鞭子迅速收回,臉上的不滿轉瞬間散去,隨後湧起的是無可挑剔的畢恭畢敬。
這位就是離開顧侯府五年的顧芳靈?顧山遲疑了一下,還是咬咬牙,轉身進了侯府。
聽着外面的腳步聲越走越遠,藍煙不甘心的嘀咕道:“小姐,他們太欺負人了。”
“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不若藍煙那般委屈,顧芳靈漫不經心的把玩着腰間的玉葫蘆。
“那也不行。您可是顧侯府的嫡長女,就算去了別院五年,您的身份也沒變,一如既往的尊貴。”藍煙很是為顧芳靈抱打不平。
顧芳靈笑了笑,神情淡定:“藍煙,現下的顧侯府,早已不是五年前的顧侯府。你以為,咱們這次回來,侯府還會有幾個人記得我的存在?怕是早就將我這不敬繼母的嫡長女給拋之腦後了。”
“更何況,陳氏如願當上侯府夫人,原是庶女的顧芳瑤水漲船高,想必早已在府中自詡顧侯府嫡長女。你沒聽見方才那個下人,對着我一口一個‘二小姐’叫的格外響亮?你家小姐我啊,必須得學會識時務,方能繼續在顧侯府存活呢......”顧芳靈的聲音越說越小,面上卻是半點不見失落,笑意盈盈的模樣煞是好看。
什麼不敬繼母,她家小姐是被陷害的!藍煙心急的張張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陪着小姐被流放酈城五年,藍煙心中清楚,不管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她們的辯解。小姐說的沒錯,現下的顧侯府,怕是再無小姐的容身之地。可她還是會為小姐不值,會忍不住為小姐鳴冤。明明就不該是小姐承擔的錯誤,為何要將不敬繼母的惡名加諸在小姐的頭上,連累小姐數年之久?
看着藍煙欲言又止的糾結神情,顧芳靈沒再開口。閉上眼,掩去心底的複雜心緒。
在別人看來,她只是單純的離開了侯府五年。但唯有顧芳靈自己知道,她是跨越了生死之後,方又重新回來的顧侯府。陳紫雲、顧芳瑤、陳君寶……她又回來了呢!這一次,就看到底鹿死誰手了。
“小姐,咱們真的要一直在這裏等下去?”靜默了一會,藍煙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道。
顧芳靈睜開眼,輕輕頜首:“嗯,等。”
前世,因着被迫離開五年的慘痛前鑒,學會妥協的她一如陳紫雲所意,乖乖走了側門。自此,在回歸顧侯府的當天,她就成為了整個郾城最大的笑柄。明明是堂堂正正的嫡女,怎可此般低聲下氣,喪盡尊嚴?
直到很久之後,顧芳靈才終於懂得,她的讓步非但不會換來一時的相安無事,反而會讓陳紫雲想當然的認為,她是怕了對方。陳紫雲從來都只會得寸進尺,變本加厲。而今從頭來過,顧芳靈無論如何都不會再一次遂陳紫雲的意。
“可是現下天色還早,府上的貴客也不知道何時才離開。咱們要等到何時?”藍煙癟癟嘴,越發心疼起自家小姐。還有一句埋怨沒有說出口的是,府中真的有貴客嗎?
“等到哥哥回來啊!”俏皮的眨眨眼,顧芳靈一臉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的話卻是嚇藍煙一跳。
“什麼?等小侯爺?可是小侯爺他......”五年前小侯爺就沒有出手救下小姐,這一次小侯爺會站在小姐這邊?藍煙深表懷疑。
“嗯,等哥哥。”顧芳靈沒有過多的解釋,嘴角噙着的笑意始終沒有散去,甚至隱隱有加深的趨勢。
看着顧芳靈全心相信顧長臨的期待模樣,藍煙到了嘴邊的大實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小姐是如此的信任小侯爺,只盼望小侯爺不要再一次讓小姐失望。畢竟五年前,小侯爺已經狠心拋棄過小姐一次了......
藍煙的嘆息,顧芳靈看在眼裏,但笑不語。曾經的她,也如同藍煙此刻心中所想,將哥哥視為仇敵,連話都不願跟哥哥多說一句,遠遠的把哥哥推開,直至漸行漸遠,形同陌路。
那時候的顧芳靈,一度以為顧侯府誰都不可信,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即便是至親兄長顧長臨,她也發自內心的憎惡着他的冷漠無情。
回到顧侯府後的她,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夾縫生存着,逼着自己學會低頭和隱忍,唯恐又一次被陳紫雲挑到錯處,然後再度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然而事實上,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那個跟她一樣竭盡所能逼着自己迅速變得強大起來的顧長臨,便是她最大的仰仗和靠山。有顧長臨在,顧芳靈就可輕鬆肆意,無畏無懼。
顧長臨終於回到顧侯府,是在一個時辰后。
顧長臨剛下刻着顧侯府標記的華麗馬車,就望見一駕平凡不起眼的馬車堵在了大門口。神色是不變的冰冷,顧長臨目不斜視的打算逕自進府。
“哥哥。”不是顧青,也不是藍煙,顧芳靈掀開車簾,揚聲喚道。
顧長臨腳步未停,置若罔聞的邁着步子走上台階。偌大的郾城,能以“哥哥”二字喚住他腳步的那個人,早就被他親手送走了。
眼看着那道清俊如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顧侯府的正門內,顧芳靈動了。
“哥哥,我是靈兒。”沒有被顧長臨的漠視打擊到,顧芳靈不顧禮儀的跳下馬車,幾步追到顧長臨身後,直接拉住了顧長臨的衣袖,“顧芳靈,我是顧長臨的妹妹顧芳靈。”
顧芳靈的聲音帶着一絲急切,又夾雜着莫大的驚喜,眼圈泛紅,面上掛着大大的笑容,也不管顧長臨有沒有反應過來,就撲進了顧長臨的懷抱。
深吸一口氣,聞着顧長臨身上傳來的安心味道,顧芳靈低聲喃道:“哥哥,靈兒回來了......”
顧長臨神色一震,整個人瞬間變得僵硬,本該推開懷中少女的雙手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停在了半空。
顧長臨,現年十六歲,就讀郾城書院。文可舞墨,武能弄劍。才學過人的他自三年前開始便盛名在外,聲名遠播。無論走到哪裏都飽受誇讚,小小年紀就已彰顯出顧侯府下一任當家的凜然氣勢,不容小覷。
見過顧長臨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性子冷漠的人,不管對誰都少言寡語。熟悉顧長臨的人更是切身體會過顧長臨的臉冷心更冷,仿若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進入顧長臨的眼底。顧長臨就好像一座常年積雪的冰山,不為周遭喜怒哀樂等種種情緒所動,一味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里。
可就是這樣不近人情的顧長臨,成功坐實了顧侯府小侯爺的封號。顧侯府不是沒有其他嫡子,饒是再出色也絲毫動搖不了顧長臨在顧侯府的位置,由此足可見顧長臨的強大。
然而旁人不知道的是,顧長臨的強大僅是相對而言。他也會有無力的時候,那便是沒辦法好好保住自己最為疼愛的妹妹,顧芳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