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潛移默化是一個很可怕的詞語,開始的時候,王朔的字跡出現在奏摺附帶的條陳上,條陳只會讓內閣中人得見,閣老們或私下或小範圍公開勸諫皇帝,不要讓後宮干政。
“皇后不過是打打下手罷了。”徒耿一臉你大驚小怪的樣子,徒耿有頭疼的毛病,不能過度用腦,這個而消息,上層人士基本都是知曉的,王朔幫忙整理奏摺,減輕徒耿的負擔,閣老們也不能堅持說不行。
最主要還是王朔不是胡鬧,許多政事由她處理或由徒耿處理,並無差別,閣老們也就默認了。漸漸了,一些不重要的摺子上直接出現了王朔筆跡的硃批,有人想以此發難,但看閣老們都沒動靜,自己也不敢動。
朝局就這樣漸漸成了“二聖臨朝”的局面。
但默默積攢的矛盾,總有爆發的一天,徒耿病倒就是最好的時機。
徒耿出宮遊獵,天氣驟變,又吹冷風,又飲熱酒的,回來就病倒了。王朔不敢大意,連忙叫了御醫來會診,徒耿的病情卻越來越重,高熱不退,整個人都燒紅了,針灸、內服、按摩、外敷,御醫們的都斷輪番上陣,才勉強壓下了高熱。偏偏在這個時候,江南水患,大壩被沖毀,無數良田淹沒,百姓流離失所。
江南是朝廷最重要的糧倉和經濟來源,也是學子最多的地方,一發大水,物議沸騰,徒耿的皇位本就不如父子繼承那般穩妥,他又在這個檔口病了。一時之間“天降神罰”的言論沸沸揚揚,已到了考驗皇朝應急能力的時刻了。
王朔不敢不這事兒說給徒耿聽,怕他經受不住,只說了江南發大水,自己忙着調動錢糧、兵馬,安撫民眾,侍疾的事情,就交給七歲的徒旭公主了。
這些年,宮中只有徒旭一個公主出生,朝臣們也有些不樂意,若是徒耿有臨幸其他人,大家都要忍不住陰謀論,是不是王朔把持後宮,不讓人生了。可徒耿不染二色,朝臣們也不好在討論國家大事的莊嚴場合說“陛下,您下多臨幸美人啊”,這話一出口,不是顯得自己是個好色淫/棍嗎?唉,自古只有勸諫皇帝不要耽於美色的,怎麼到了他們這裏,反而要為皇帝潔身自好擔憂呢?
徒旭在宮裏,那是被眾星捧月般養大的,徒耿也十分溺愛這些年唯一的孩子,說讓徒旭侍疾,這純屬玩笑,不過是讓她陪着病中的父親罷了。
徒耿的病在御醫的調理下也開始好轉了,這些日子王朔忙着江南水災的事情,每次來看徒耿的時候都是晚上了,徒耿早已歇下。王朔只能默默的在床邊坐坐,天不亮,又要去朝上處理事務,如不偶是徒旭從中傳達,他們夫妻簡直小一月說不上話了。
這天,王朔在大正殿前殿和幾位重臣商議災后重建事宜,後殿也有人來覲見徒耿。
徒長歡前來覲見,他是已故勇王的第三子,當初還和徒瑾爭過勇王府的爵位,因是嫡出,老勇王逝世的時候,恩蔭後人,他也得封國公爵位。
“看陛下臉色紅潤,精神頭也足,臣下就放心了,陛下定然已經大好了。”徒長歡恭謹作揖道。
“起吧,不必多禮,坐!”徒耿在房裏養病一個多月,早就呆得煩悶了,就是有徒旭陪着,他和一個七歲小女兒又有什麼共同話題,父女溫情連續溫一個多月也受不了啊,更別提徒旭還是個千人寵萬人疼的熊孩子。這時候有個人來說話,徒耿也開心。
“算起來,朕和你還是堂兄弟呢,這麼多禮做什麼。”徒耿指了桌邊的點心道,“就當在自家,不必客氣。”
“那臣就放肆了。”徒長歡笑道:“先前陛下龍體微恙,臣心裏憂心如焚,宮中規矩森嚴,臣也不好入宮探望,只能在家中焚香禱告,求菩薩保佑陛下龍體安康。幸得天庇佑,陛下終於是大好了!”
徒長歡一邊說話一邊不漏痕迹得觀察着徒耿的表情,看他聽到“宮中規矩森嚴”的時候微微皺眉,心中瞭然,看來陛下還是起了不滿之心。王朔把持後宮這麼久,自己又忙於朝政,未能在病榻前關心安慰,這的確是個好時機。
“臣想着陛下在殿內養病許久,近日風光正好,春花雖謝,芙蕖卻已開,不若臣奉陛下去御花園走走。”徒長歡建議道,徒耿病倒就是因為出宮遊獵,徒長歡就是再沒腦子,也知道不能攛掇徒耿出宮遊玩。
徒耿透過打開的窗花看着外面的紅花綠柳,也確實起了出門的心思,立在一旁的趙喜聞言,想到御醫囑咐不能吹風,只得站出來掃興道:“陛下,御醫囑咐不能吹風,娘娘也讓老奴服侍陛下呢。”往常這話百試百靈,王朔和徒耿的感情那是相當好,王朔一發火兒,徒耿都不敢捋虎鬚。
徒長歡卻砰得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身子不住都成一團,道:“臣不知皇後娘娘有令,居然攛掇陛下出遊,請娘……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徒耿皺眉,徒長歡可不是這麼膽小的性子啊,怎麼被趙喜一句話就嚇成了這樣?這王朔還沒在當前呢。
“起來,這是做什麼?”徒耿皺眉呵斥了一句,塗長歡可是正經宗室,又有國公爵位,王朔和勇王府也一向交好,他作為勇王一脈,怎生如此戰戰兢兢。
“陛下,臣自請降為侯爵,閉府禁足三月,以儆效尤……要不六月……”徒長歡嚇得不行,開口就要請求自降爵位,禁足的月份也越說越多,看徒耿臉色越來越難看,訕訕閉嘴。
“朕倒不知你這麼謹小慎微。”徒耿笑了一句,道:“來人,伺候朕更衣,莫辜負這美景才是。”
“陛下~”趙喜還想再勸,只一個稱呼出口,徒耿就勃然大怒,道:“不想伺候就滾到一邊兒去,朕的大正殿,倒要你來做主了!”
徒耿把趙喜推到一邊,趙喜嚇得連忙跪倒請罪。在王朔入住中宮的這些年,宮裏太平度日,比尋常人家還要太平幾倍,養得趙喜也失了警惕之心,等徒耿發怒才恍然反應過來,這是給王朔設的套兒啊!
趙喜有心派人通知王朔,可陛下就在當前看着呢,萬一弄巧成拙……
怕什麼來什麼,徒長歡湊到正在更衣的徒耿身邊,道:“陛下,您瞧那宮人是往正殿方向去的嗎?一個奴才身份低微,豈配和娘娘說話,還是微臣親去給娘娘請罪報備才是。”
徒耿聞言,臉更黑了,但他到底要面子,多少年了,天下稱頌的帝后和睦,在臣下面前,徒耿也不會掃王朔的面子。只黑着臉把人叫了回來,下令所有人都不許通稟王朔,看着平日裏近身伺候的熟面孔也不高興了,帶上平日裏在在外圍伺候的宮人太監,往御花園而去。
初夏的太陽還是有些猛烈的,徒耿一行在御花園了幸步遊走,都撿着樹蔭下走。即使如此,大病初癒的徒耿還是走累了,徒長歡見狀,連忙叫人去傳步輦。並致歉請罪道:“到底不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不貼心,不太熟悉陛下起居性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徒耿好不容易開心起來,聽徒長歡這話,又鬱悶了,做帝王的最忌諱別人揣摩帝心,看透了自己。徒耿現在反省,他殿中的奴才是不是太過了解自己了。
徒耿心裏生氣,本想歇歇的也不歇了,快步往前走。徒長歡正在張羅茶水點心,反應過來連忙追上去,小聲呼喊道:“陛下,陛下,不能去啊,不能去。”
徒長歡追上皇帝的時候,皇帝正在樹下聆聽奏樂之聲,看徒長歡過來,連忙示意噤聲。
聽了好一會兒,徒耿深覺有趣,與宮廷雅樂相比,活潑靈動不少,轉過牆角,站在月亮門邊看去,原來是有人在排練歌舞。
也不知排練的是什麼節目,一群妙齡美人身着淡粉衣裙隨着柳枝舞動,那腰比柳枝還細,還柔,尤其是居中領舞的女孩子,笑容溫婉,害羞帶怯,是個如春花綠柳般的妙人。一群人正舞得開心,突然絲竹之聲驟停,幾位宮廷管事嬤嬤過來呵斥,說她們壞了宮中規矩,責令她們趕緊回去。
等人走了,徒耿才繞過月亮門,走進剛剛的舞台,問徒長歡道:“這是些什麼人?”
徒長歡滿面苦笑,擺手不敢答話。
“怎麼,朕問你話,還要給朕拿喬了。”徒耿不高興了。
“陛下!”徒長歡苦笑,無奈道:“若是讓娘娘知道臣說了這些話,還不剝了臣的皮去。您一個人走道這邊來,讓娘娘知道,肯定要治臣一個攛掇您漁色的罪名。”
“朕不過是看看歌舞,怎麼就漁色了!”徒耿怒道。
“臣那身家,可經不起大理寺一審,到時候說不得審出什麼罪名來。”徒長歡連連推居,說他在其中要避嫌,不能說。不然王朔以為這是陰謀,讓官方一審,他可就完了。如今的貴族家裏,誰沒有點兒打死奴婢、與人爭風吃醋的小毛病,若是過了官方審定,那就是不慈、不仁、家風敗壞了。
徒長歡嚇得不行,失禮極了,當場告退,只留徒耿一人。徒耿在舞台旁邊跳腳,深覺自己在臣子中的威嚴還不如王朔,更是氣憤。正當徒耿在台上氣得團團轉,突然,卻看見台柱子帘子下有光芒反射,走進一看,卻是一朵粉色珠花。
漸漸有腳步聲過來,只聽得有女聲道:“你丟到哪兒去了?”
“我怎知?若是掉了,可怎麼辦?萬一讓宮中貴人發現,我豈不是性命不保。”那丟珠花的女子,聲音嬌軟,語帶哭腔,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想要憐惜啊!
徒耿也不知是觸動了哪一根神經,莫名其妙的把珠花收在自己手中,人卻躲到了月亮門後面,看着那個丟珠花的舞女雙目含淚,哀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