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公主殿下!”夏啟文帶頭行禮,看着這位緩緩走到大殿中央的公主,知道這在歷史上必將是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一個亘古未有的人物登場了。夏啟文一個眼色,負責對公主進行“詢問”的還是常有作,或者說他是代表所有大臣勸說公主放棄這個主意的。
徒旭慢慢走到中央,在王朔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樣的臉色蒼白、眼眶通紅,一樣的挺直脊樑,絕不退縮。小小的人兒坐在椅子上,面對的年齡是自己數倍的老臣們,氣勢一樣不落下風。
王朔拍了拍徒旭的手,輕聲道:“本宮去看你父皇。”
遲早都是讓徒旭自己面對的,王朔輔佐徒耿處理朝政這麼多年,在朝臣中自有威信,可王朔不願讓這樣的威信影響了徒旭對自身的判斷,徒旭需要這樣的手段,建立自己的權威。再有,她現在抽身離開,可給朝臣們一個暗示,不管這場“談話”的過程怎麼樣,結局都是註定的,因此王朔毫不關心。
王朔繞到徒耿的床前,醫女們來來回回忙忙碌碌,坐在床頭的御醫高挽着袖子,額頭上全是汗珠,徒耿唇色蒼白、氣若遊絲。王朔沒有打擾這些治病救人的太醫,自己找了個位置,默默坐着,從這個方向,剛好可以看到徒耿蒼白的臉色。
天色漸漸亮了,王朔沒有管徒旭和重臣們交談的結果,只是淡定的下令道:“今日早朝依舊由本宮代陛下臨朝,徒旭加封太女,內務府準備金印朝服,禮部準備祭天大典,三日後本宮奉皇太后,隨太女祭天。”
吩咐完,王朔就帶着徒旭回去梳洗換衣,留下的大臣自然有宮中護衛和禁軍護送他們到大正殿。
十幾個人走到長廊涼亭時的時候,夏啟文對護送他們的女護衛頭領道:“這位大人,老夫年老體衰,有些走不動了,不若在此歇息一下。”
領隊的是朱雀的徒弟,為人隨機應變,頷首道:“大人請便。”轉身把女護衛安排在亭子外邊,禁軍更使他們站得遠遠的,保證聽不到夏啟文一行說話的半個字。
夏啟文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長嘆一聲道:“還有一個時辰就要早朝了,諸位怎麼看?”
“什麼太女,什麼女帝,前所未有之怪事!牝雞……”
“住口!”夏啟文連忙打斷,“這是什麼地方,娘娘主持朝政多年,公主殿下也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繼任者,你有幾個腦袋!”
“難道為了苟全這一條性命,就眼睜睜得看着這千古怪事發生,讓後人指着我等脊梁骨唾罵嗎?”
“未必是唾罵,皇太后也贊成的話,至少我家中老母老妻不會反對。”常有作淡定道,這幾年皇太後幾乎把能團結的誥命貴婦都團結了,在上層中尊重女眷的風氣越來越濃。王朔能做主后,律法也漸漸做出改變,不再偏袒男人,至少夫殺妻減刑,妻殺夫無赦這種律法是不在了。他們這些儒生向來講究齊家,尤其是老母親若是贊同的話,他們並沒有堅定反對的立場。
江南開始興起織造作坊,這些作坊里生產的錦緞價格高昂,且擁有這些技術的都是女性,紡織業天然是女性的天下。擁有了經濟基礎,自然就苛求政治地位,前兩年江南已經有了貞堂,以守貞的名義,拒絕出嫁,單獨立戶,拒絕把自己掌握的財富拱手讓給他人。這件事,當初是經過陛下首肯御筆批示的,現在想來,定是未雨綢繆。
還有女官,早年間,宮廷女官不過是帝王妃嬪的候選人,就算有少數不是的,也只是中層官宦人家的女兒增加資本的手段,從來沒有女官能夠參與朝政。可皇太后的女官幫助皇太后管理在臨近京城幾個省鋪開的慈幼院、吾老院,和戶部、工部、太醫院、欽天監等等朝廷機構的交道越來越多,這些女官也逐漸走入了世人的視野。更有皇後身邊的女官,這是真正能參與朝政大事的,有多少外放的官員入京跑官已經不願去正經朝臣家中,更情願去奉承這些女官,以為她們能影響皇后,而皇后能決定朝臣的命運。
還有被選為徒旭公主伴讀的女子,現在官宦人家的女兒已經以愛讀書好習武為榮了,因為公主說了,腹有詩書氣自華,不愛紅裝愛武裝,她的伴讀必須是愛讀書、善武藝的人。
林林總總,當時漫不經心的細節,現在想起來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棋局。常有作想來,頭上漸漸冒起冷汗。
“常兄何出此言,我等經世治學,立於此間,不思匡扶社稷,難道要看着太/祖打下的江山淪入異姓之手嗎?”
“公主也是姓徒的。”
“日後公主下降駙馬又如何算?君臣父子,若子從母姓,禮法怎麼辦?夏閣老,您可是我們的主心骨,您若是不力住了,我朝危矣。”又有人向夏啟文進言,希望他能作為領袖,反對這瘋狂的主意。
夏啟文如何不想立住,可現實並沒有給他立住的選擇。帝后早就把立徒旭為太子的想法告訴過他了,夏啟文也不想這樣,他寧願過繼宗室,可沒想到陛下病倒得這麼快,根本沒有給他運作的時間。在得知陛下病因的一瞬間,夏啟文是震驚的,可反應過來夏啟文幾乎可以肯定這其中有皇后的影子,這可是朝野稱頌的賢后啊,若是連同床共枕十年的丈夫都下得去手,他們這些老骨頭又算什麼呢?
宗室那邊現在擔任宗正的可是徒瑾,那是皇后的表兄,皇後於勇王府一系有活命大恩;禁軍如今是皇后的親生兄長在掌管,北境、西北、東南幾方的軍隊都有王家和勇王一系的影子。如今京西大營的統領已經換了,其夫人正是皇后早年間的貼身侍女。想要走武力□□這條路是走不通的,能保住性命不被皇后剁了都是幸運。
至於走文斗路線,夏啟文看着一直沒有說話的吏部尚書顧闕,他從戶部調任吏部,對兩部都影響頗深,而他的嫡女正是皇后的親大嫂;還有工部侍郎文正梓,皇后頗多巧思,於文正梓常有知己之嘆,如今工部尚書老病,早就不管事了,工部已經是文正梓的後花園。再想想皇后素日的名聲,有多少耆老大儒為她背過書,要說她謀害陛下,誰會信?立徒旭為太女,別人說出這句話,大家會以為他瘋了,皇后說出這句話,眾人都要在心裏過幾遍才敢出聲,事實已經證明,皇後有過好幾次當時不為眾人理解,結果卻出人意料的例子。
如今帝后唯一的女兒要登位,夏啟文真的找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民間沒有兒子還能立女戶呢,這皇家也不是不能開先河啊!
夏啟文眉目半掩,想着自己那些思量,幾乎沒有聽圍在他身邊的大臣們究竟在說什麼。
他們也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很快就有人來提醒他們該去大正殿了。
到了大正殿,了解情況的人還是推舉夏啟文做代表,把昨晚發生的事情通報各位同僚。如今站在大正殿的都是二品以上大員,可以說他們才是真正能左右這個國家命運的人。
果然,夏啟文的話一落地,偏殿中就響起了嗡嗡得議論聲,這前古未有之事,難道就要在他們的仕途生涯中出現嗎?
開始有大臣言語過激,夏啟文原本擔心這站在角落裏的護衛會暴起殺人,提醒吊膽了半響才發現這些護衛並不會動手。即便是這樣夏啟文還是一貫的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開口。
隨着時間的推移,會有一個青衣內監過來小聲提醒夏啟文:“夏大人,離早朝還有半個時辰。”“夏大人,離早朝還有三刻鐘。”
隨着時間的推移,夏啟文頭上的汗越來越多,他知道必須在此時做出決定。在還有一刻鐘就早朝的時候夏啟文終於站出來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等臣子,自當遵從陛下旨意。”不聽那些罵他奴顏婢膝的話,夏啟文默默得走到一遍,保持同樣觀點的人也默默走了過去,那些痛罵的、議論的人也發現這個時候言語並沒有力量,默默住嘴,堅持站在另一邊,他們已經做好用自己的性命維護自己的信念了。偏殿中開始靜默起來,每個人都默契的開始選擇自己的位置。
最終站在夏啟文一邊的還是多數,鐘聲敲響,夏啟文帶着他身後的人開始往正殿走去。而那些站道另外一邊的人,在全副武裝的護衛阻攔下,並未走出大正殿的偏殿。身後不斷傳來悶哼聲和短促的呼救聲,夏啟文佝僂着脊背卻走得穩穩噹噹,並沒有回頭看,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朝陽升起,一身皇后禮服的王朔扶着皇太后,帶着一身太女禮服的徒旭慢慢走上丹璧,龍椅在正中,上面空無一人,左邊擺的是皇太后的尊位,右邊擺的是皇后的尊位,太女站在正中。百官魚貫而入,依禮叩拜,看着這上面的三個女人,這天下已經被她們主宰。
王朔恍惚看着這些低下去的頭顱,想到剛剛和徒耿的一場談話。
“我現在才明白先帝的感受。”徒耿被扶起來,半躺着靠在厚厚的墊子上,這樣才能保證他呼吸順暢。
“所以你也要像先帝一樣,留一個後手嗎?”王朔問道。
“你果然知道了。”徒耿扯了扯嘴角,沒有問她什麼時候知道的之類的無關大局的問題,只問:“想做,還沒來得及,這點你比我好,下得了狠心。”
“先帝的後手,說難是難,說易也易,只要你我夫妻同心,我們還有旭兒,何至於今。可惜,先帝看準了你,更看準了人心。”王朔忍不住諷刺道。
“你不懂,坐上了皇位,享受了那至高無上的權力,人就不是人了,只能是皇帝。旭兒年幼,必是你聽政,日後你和她也會像我和先帝,像任何一個皇帝和太子。”徒耿嘆息。
“我不會,我不會登基,也不會讓權力腐蝕了我,我們當初立志要讓天下太平,還天下盛世,這些誓言你忘了,我沒忘。”王朔堅定道。
徒耿苦笑,那樣的滋味沒有嘗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最終徒耿也只是笑了笑,道:“我等着。”
“你等着,我會證明的。”王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