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曖昧

71.曖昧

韓芾連連點頭,忙將他引進了內室。家中老僕進來送了茶水,便帶上門出去了。韓芾連忙壓低聲音問道:“難道是當今聖上派大人來的不成?”

陳闈點頭道:“正是。韓大人心明眼亮,一猜即中。”

韓芾慨嘆了一時,卻漸漸冷靜下來,生出了一絲疑惑:“可皇上為何要與陸文遠抗衡?我聽說當今聖上與他私交匪淺,對他十分信任呢,這次微服也帶了他同去。”

陳闈端起茶盞來輕啜了一口:“皇上的心思怎會隨隨便便就給人看出來,與他交好,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只為麻痹他的朝中同黨罷了。其實皇上一直深恨他大權獨攬,只因天家控制朝政,往往以政敵相互牽制,從前的嚴庸和范大人便是如此。可自從范大人倒后,朝政就偏向了嚴庸一方,陸文遠身為嚴庸同黨,更是在嚴庸退休致仕后一人獨大,嚴重威脅了前朝的平衡。當今聖上英明決斷,怎會坐視大權旁落,是以要在暗中集結勢力,用以牽制陸文遠。”

韓芾此前哪裏聽過這高深詭譎的帝王之術,一時只道當今聖上心思深沉,城府難測,感嘆之餘不禁又問道:“那皇上為何會選中你我?這朝中比我們位高權重的官員多得是,只怕哪個都能比我們更好地牽制陸文遠吧?”

陳闈道:“皇上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前朝的關係錯綜複雜,那些位高權重的官員作用大是不假,但怎能知道他們哪個與陸文遠暗中勾結,哪個又沒有?是以皇上不敢輕舉妄動。我新近登科,初入官場不久,身家背景都清白乾凈,自然不會是陸文遠的同黨。大人您則是范大人的舊部,更是與陸文遠勢不兩立。最重要的是,您可以將朝中剩餘的范氏舊部聯合起來,這就省去皇上自己培養新勢力的工夫了。”

韓芾嘆道:“當今聖上果然思慮周全,只是大人您這麼空口白牙地說,怎麼能證明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呢?”

陳闈用杯蓋輕撇茶葉的動作停了一停,抬起眼帘道:“韓大人這是懷疑我?”

韓芾乾笑道:“這……黨爭畢竟不是小事,況且還是與陸文遠分庭抗禮,下官不得不慎重些。”

陳闈噙了一抹淺淡笑意,將手中茶盞緩緩擱在了桌上:“大人想要證明我是沒有,畢竟這種事上不得檯面,總不能讓皇上親自下詔。不過我可以說幾件事,其他的,就留給大人您自己慢慢思量吧。”

韓芾連連點頭,朝陳闈湊近了一些。陳闈道:“大人可曾想過自己為何至今都能安然無恙地呆在朝中?”

韓芾愣了一愣,並沒有明白他用意何在,陳闈又道:“當年范大人倒后,嚴庸在朝中對范氏餘黨進行大肆清洗,多少高官被殺頭貶黜,大人卻偏偏可以逃過一劫,連官位都保住了,大人就沒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韓芾凝神回憶了一下,皺着眉頭道:“我記得當時嚴庸是按照品級從高到低進行清洗的,到了正七品時就停手了,或許是覺得品級太低,不值得動手?”

陳闈嗤笑道:“嚴庸浸淫官場幾十年,怎會不知道斬草要除根的道理?你覺得以他的心性,會突然大發慈悲,留下你們給自己徒添禍患嗎?”

韓芾動容道:“難道說,是皇上……”

陳闈微微一笑,並不接他的話,卻轉過了話頭:“我再問大人一個問題,大人還記得嚴庸是因何退休致仕的嗎?”

韓芾怎會不知,那件事在當時鬧得滿城風雨,朝堂震動,原是當今聖上為了讓陳闈進內閣任職,不惜將嚴庸從次輔的位置上拉了下來,強要他原品休致。韓芾思至此處便是一驚,又記起陳闈與當今聖上的緋色傳聞。那傳聞在當時顯得真真假假,撲朔迷離,如今看來卻坐實了陳闈與當今聖上關係匪淺,那今日的事……韓芾不禁抬頭看了陳闈一眼。

陳闈見他如此便知自己無需再多說,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道:“皇上的話我已經帶到了,至於今後該如何做,相信大人心中有數。”說著,再不看鐘芾一眼,逕自推門走了出去。

陳闈走到街上時已是日暮時分,夜色從四面八方攏過來,到處都是昏蒙蒙的一片。陳闈依着禮節與鍾家老僕客氣作別,見街市上的店鋪大多已掌了燈火。鍾家對過兒的街道邊依稀立着一位男子,清瘦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顯得篤定而安靜。陳闈心中不禁打了個突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朝那名男子走了過去。

那男子本站在一家酒樓的檐下,見陳闈向自己走來,不免向前迎了兩步,整個人便暴露在酒樓門口明亮的燭光下了。只見他大約二十來歲年紀,也許還要更年輕一點,一張臉生得格外英氣,長眉星目,鼻挺唇薄,輪廓分明,卻帶了幾分焦急的神色,直直望向走過來的陳闈。

陳闈的腳下自有章法,看似是一步步走過來了,卻在離男子還有兩三步遠的時候忽然一轉身,沿着長街走開了。那男子空歡喜一場,跟在陳闈身後追了兩步,忍不住出聲喊道:“陳闈!”

陳闈聞言果然停住了腳步,卻並不回身,那男子搶上前去,扳過陳闈的肩頭問道:“陳闈,你方才分明看見我了,為何就是不肯打個招呼?”

陳闈不動聲色地退開了一步,將衣袍被他抓出褶皺的地方撫了撫,笑道:“我不與周大人招呼,周大人這不就來與我招呼了嗎?”

周杞人被噎了一下,面上現出了幾分窘色,微皺了眉頭道:“陳闈,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陳闈微挑了一雙長眉道:“哦?那我從前是怎樣的?”

周杞人囁嚅道:“你從前……”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了。陳闈見他答不出,便輕笑了一聲,自顧自朝前走了。

周杞人只好在後頭跟着,看着他單薄的背影被夜色一會兒吞進一會兒吐出,心中充滿了深重的無力感,這種無力,就好像是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半晌,陳闈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道:“榜眼大人大老遠的尋來,難道就是為了跟着我嗎?”

周杞人忙緊走了兩步,與他並排而行:“我是擔心你。今日師傅派給你的幾份詩稿還沒有校對完你就走了,急得大家到處找你。”

陳闈道:“哦,知道了,我待會兒回去就會校完的。師傅沒有責怪我吧?”他語氣淡淡的,雖是在殷殷詢問,卻彷彿對這一切並不在意。

周杞人微微漲紅了臉道:“沒有,我已經幫你做完了。”

陳闈轉過臉來:“是嗎?那周大人此行就是來向我邀功的了?”他微微一頓,臉上綻開的笑意在昏色里十分好看,抱拳向周杞人揖了一揖:“那陳闈就謝過榜眼大人了。”

周杞人被他鬧得有些尷尬,向四周看了看,拉過他來小聲道:“你這些日子究竟在忙些什麼?為何方才會從韓芾的府里出來?我聽說他原先為范哲甫為虎作倀,做下了許多見不得人的醜事,要不是陸大人念在他是言官的份兒上保了他,他早就被嚴庸給料理了。”

陳闈聽了這樣一番話也絲毫不驚,彷彿早就知道了似的,如常笑道:“我是聽說了韓大人筆頭下的工夫極好,才去拜會一下,並沒有旁的什麼。”

周杞人道:“如此最好。韓芾並非善類,你合該離他遠些,否則來日被陸大人知道了也是不好的。”

陳闈聽他一口一個陸大人,不覺嗤了一聲。周杞人知道他向來瞧陸文遠不順,便也不敢多說什麼,只一路陪着他回驛館去罷了。

周杞人本以為提醒過後,陳闈便會收斂一些,至少要在處理完公事後再去忙自己的事,誰知陳闈卻只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一日比一日更加行蹤不定起來,有時甚至一天都見不到人影。那翰林院是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地方,陳闈的座位空得久了,便引來了同僚們的好奇,都想知道他究竟在幹些什麼。

這一日,陳闈在公堂中露面時已是日暮時分,卻是只打了個照面便又往外走,幾個同僚見狀,忙互相擠眉弄眼,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頭。

周杞人對陳闈的行蹤向來注意,發覺這幾人神情不對,便攔上去問道:“你們做什麼去?”

幾個人只當他是替師傅監堂的,平時關係又好,並不隱瞞:“陳闈最近神神秘秘的,我們想跟上去看看。”

周杞人一聽便心知不好,陳闈最近幹了什麼,旁人不知道,他卻是了如指掌。陳闈連日來拜會過的官員,不是朝中有聲望的言官,就是范哲甫的舊部,連周杞人都能看出其中頗有貓膩,這若是被其他同僚知道,指不定會引出怎樣的猜測。周杞人生怕為陳闈招致禍端,便靈機一動道:“嗨,他能幹什麼,我最知道呀,你們問我不就成了?”

周杞人與陳闈是同鄉,自小相識,又同榜登科,確實與他格外親密,這在整個翰林院中都是有目共睹的,由不得人不信,那幾個同僚便追着他問道:“那你快說,陳闈平日裏都幹些什麼啊?”

周杞人含了一絲曖昧的笑意道:“你們看他那一臉桃花相,還能有什麼?不過是前些天在萬花樓看上了位姑娘,就去得勤了些,想討人家的歡心。年輕人收不住心是正常的。”

那幾個同僚果然被他的謊話唬騙住了,紛紛笑道:“這便沒什麼奇怪了,萬花樓的姑娘,姿色在整個京城中都是上等的。不過我看陳兄生得那般風流樣貌,還以為他會去堂子裏找小倌呢,沒成想竟是去找姑娘的。”說著,都笑了起來,各個回了座位,接着談些花街柳巷間的趣事。

周杞人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經此一事,對陳闈更加不放心起來,瞅個空子,也溜出了翰林院公堂。

從公堂出來,是一條冗長的巷子,巷子走到盡頭,便拐進了繁華的街市。這一路上並沒有岔道,周杞人緊趕慢趕跑了幾步,便見陳闈的身影在前頭的人群里若隱若現,看起來並不匆忙,反而有些優哉游哉,不時走到街邊去看看攤子上的玩意兒。

周杞人跟在後頭,正猶豫着該怎麼上前去搭話,陳闈已一轉身發現了他,面上帶了三分笑意,施施然走了過來,道:“周大人又有什麼吩咐?我方才可看過了,院裏今日清閑得很,並沒有需要校驗的書稿。”

周杞人聽出他是藉著前些天的話揶揄自己,也不生氣,只嘆了一聲道:“你這又是要去哪裏?方才我從院裏出來,幾個同僚還向我打聽你的行蹤來着,你若再不收斂些,引來了旁人的疑心可就不好了。”

陳闈面上微微一滯,隨即卻更加展顏笑道:“這又有什麼可怕,不是還有你嗎?”說著,又走近了周杞人一步,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會替我擋着的吧?”

陳闈身量稍小,比周杞人矮上寸許,說話間的氣息便盡數噴吐在了他的頸間。周杞人渾身一顫,低頭想避開陳闈,卻又對上他曖昧的目光。周杞人心裏咯噔一聲,屏了呼吸與他對視,陳闈卻笑着退了開去,轉過身繼續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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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君養成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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