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殷野王到
天鷹教天市堂堂口外停着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張翠山牽着馬撩開車簾,向內看了一眼,見張無憚和張無忌兄弟摟抱着橫在車內軟榻上,個頂個睡得香甜。
他稍稍遲疑后,將車簾放下,對站在旁邊的妻子道:“他二人這些時日承受的驚嚇、吃的苦頭已經夠多了,便不再硬逼着他們趕路了。”
眼見距離張三丰壽辰不足十日了,張翠山先前是因找尋長子方才耽擱了,此時既然張無憚安然無恙已經回來了,他便起了趕回武當山的念頭。
只是所剩時日實在太短,縱使日夜兼程,也未必能夠趕到,張翠山同師父相見之意十分渴切,自不將路途艱辛放在眼中,只是不忍再讓孩子們跟着自己一併受苦。
殷素素應允了,稍一遲疑,又道:“五哥,有我師叔在,再加三位忠僕,定可護得無憚、無忌周全,不如我隨你一併前去,為師父祝壽賀喜?”
張翠山確覺不能攜同妻兒一併上武當山是個天大的遺憾,但妻子體諒他十年未同師尊師兄弟們相見之心,他也體諒妻子二十餘日為兒子擔驚受怕之心,昨日方才同愛子重逢,今日如何能強要他們分離?
這樣一想,他便道:“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你先隨李師叔前去見岳父,天鷹教高手如雲,有他們護着,我也好放心你們母子三人,等師父壽辰一過,我即日便去接你們。”
夫妻兩個依依不捨說著臨別前的話,好半天後,張翠山看看天色,知不能再耽擱了,又看了一眼兒子們,同早就等在不遠處的俞蓮舟一起策馬狂奔而去。
殷素素對着從堂口內走出來的天市堂堂主李天垣斂襖為禮,輕聲道:“多謝師叔成全。”
她聰明絕頂,自然知道李天垣遲遲不出,就是有意讓他夫妻二人再溫存一會兒。
李天垣乃是殷天正師弟,雖然輩份上是殷素素的長輩,但殷素素身兼天鷹教紫微堂堂主一職,又是教主親女,自然不敢託大,連忙避開了,溫言道:“不必如此多禮,你哥哥先前是手中有事耽擱了,此前已經騰出手前來,怕不到三日,便能同我們相匯。”
殷素素呆了一呆,她乃殷天正幼女,自小受哥哥殷野王照顧良多,兄妹二人感情極好。但天鷹教盤踞江南二十載,勢力何等龐大,殷野王每日多少事情忙不過來,竟然專程來接自己,想到不日便能同哥哥相見,一時又是驚訝,又是激動。
馬車裏的張無憚將他二人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奇怪。他編排自己這段時日受盡折磨的段子,又故意裝睡,便是為了把殷素素留下,免得她上了武當山,重蹈覆轍,再同張翠山雙雙慘死。
此時聽到殷野王也要來,張無憚也想不通為什麼,原著中天鷹教對張翠山一行可沒如此殷勤過,殷素素至死未能同殷天正、殷野王見面,更別說使得李天垣和殷野王兩大堂主都圍着他們打轉了。
——當然,原著中也沒有《笑傲江湖》《絕代雙驕》的人馬出來攪局,怕兩方形式已截然不同了。張無憚懷疑不僅是三個武俠融匯在一塊,理當還有更多,只是此時也不知如何驗證此猜想,乾脆不去想了,給幸福得打着小呼嚕的張無忌蓋了蓋被子,打了個哈欠,也睡了過去。
————————————————————————————————————————
對張無憚來說,這三五日過得十分之快,他每天坐在馬車上,拉着張無忌一起裝作好奇地向李天垣問東問西,基本上理清了這個世界的江湖是什麼個模樣。
李天垣身居高位,別說是門派概況了,對各派武功都說得頭頭是道,還跟他們講述各大門派趣聞,讓兄弟二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但今日,張無憚見李天垣雖坐在馬車上同他們說話,卻頗為心不在焉的模樣,心念一轉,便道:“師叔祖,怕是舅舅來了吧?”
李天垣倒也不奇怪被他看破,笑道:“好小子,倒來套我的話?是不是想見你舅舅了?”
張無憚只是一笑,但殷素素已經激動起來,連聲問道:“師叔,我哥哥真的今日便能到?”
李天垣體諒她的心情,點頭道:“我怕說不準害得大家空歡喜一場,是而隱忍不發,若是消息無誤,今日當能相見。”
殷素素不及欣喜,便聽到一個雄渾聲音朗聲笑道:“豈止是今日便能相見,說話間這不是就見到了嗎?”
她當下按捺不住,顧不得馬車還未停穩,一手環着一個孩子,半摟半抱地跳了出去,果然見一白衫男子策馬而來,雖同記憶中有些變化,但正是她哥哥殷野王。
殷野王也勒住馬,略一打量她,喚道:“妹子!”
兄妹兩個久別重逢,本應是十分感人的場面,張無憚卻隱隱覺出殷野王向著他多看了好幾眼。他垂眸只作不知,看傻弟弟在一邊跟着流淚,自個兒憋了好久卻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掐胳膊掐大腿全無效用,只好暗下決定改天得練練哭戲了。
殷野王眼中也有淚意,看看殷素素趴自己懷裏哭成個淚人了,再看兩個小外甥,一個哭成個小淚人了,另外一個……怎麼說呢,就是滿臉的“雖然我哭不出來,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此刻傷心欲絕心如刀割黯然失色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這表情實在是古怪至極,殷野王臉上不由得一僵。
張無憚在竭力發揮自己奧斯卡影帝風範擠眉弄眼做表情的同時,也在暗暗打量着對方,見殷野王模樣不過四十齣頭——但根據殷素素的說法,她兄長已經五十餘歲了——一身白衫,手搖摺扇。
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這一身江湖標準炮灰甲出場的打扮——說實在話,你堂堂天鷹教少教主兼任天微堂堂主,不求有多好的穿衣品味,好歹能不能別打扮得像給主角初出江湖、英雄救美送經驗值的小嘍啰?——而是殷野王白衫左前襟上綉着的兇惡黑鷹。
殷野王似乎一直在留心他,幾乎張無憚的視線剛落上去,他便出聲道:“此乃我教標誌。天鷹教脫胎於明教,明教弟子從此處綉一紅色火焰,我們則是綉黑鷹的。”
張無憚謝過他的答疑解惑,殷素素此時已經醒過神來,擦乾眼淚又去哄張無忌:“傻孩子,初次同舅舅相見,別哭啦,還不快來見禮?”
“這便是無憚、無忌孩兒吧?果真是一母同胎,兄弟兩個一般無二。”殷野王疼愛地摸了摸張無忌的頭,又轉而看向張無憚,觀他神色,手掌方向一變,將摸頭改為拍肩,笑道,“我們邊行邊聊,別耽誤了腳程。”
殷無福等三人上前來見過少教主,將殷野王騎來的寶馬牽走,殷野王也一併上了馬車。
殷野王不難相處,看得出他對幼妹也確實十分疼愛,還送了他們一人一柄小劍當見面禮。
這小劍是成人制式的袖中短劍,於孩童用正好。劍鞘是以金銀製成,又鑲有華貴寶石,過於招搖了,張無憚一看便知覺不如自己打磨數年的骨刀有偷襲之效,只是用來撐場面的。
他自然不會把不以為然表現出來,仍是歡天喜地地接了過來,隨手蛻了劍鞘,卻意外發現劍刃鋒利無比、寒光閃閃,心頭一動,學着許多武俠小說中提到的,拔下幾根長發來,向著劍刃一吹。
氣流吹歪了,頭髮連劍刃都沒碰上,他試了幾次才成功,見真有一根頭髮被輕巧地攔腰截斷,露出驚喜之意。
殷野王見他把貴重的劍鞘隨手一扔,卻拿着劍柄愛不釋手,眼中精光微閃,面露滿意之色。
殷素素何等聰明,先前因同親人重逢,一時顧不上許多,此時平靜下來,看殷野王行事,不覺眉頭微皺,幾番欲言又止。
殷無福為防備行蹤泄露,本是撿着僻靜無人的野路走,同殷野王回合后,料想又有了一層保障,便不再刻意繞路,遇城鎮便過,有官道便走,以期早日抵達天鷹教總壇。
只是有漢人之地,便有欺壓虐待之事,他們坐在馬車上,遠遠就聽見哭喊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以往碰到這等事,殷野王自持身份,都是讓隨行奴僕教訓元兵,但當著兩位外甥的面,撩起車簾來,先讓他們看到外面的慘景,又故意問道:“無憚、無忌,可願隨舅舅一起,把這幫吃人的韃子盡數宰了?”
兄弟兩個盡皆響應,雙雙拔劍出鞘。
殷野王大笑道:“好,正當拿這幫豬狗的血,給寶劍開鋒!”
殷素素忙道:“他們年小力弱,還勞煩哥哥費心了。”她多少有些為兒子們擔心,刀都拿不穩呢,還去殺人?
“妹子不用擔心,養男孩兒就該養出血性來!”殷野王話是這麼說,也擔心別教人傷了他們,便命殷無壽、殷無祿在一旁貼身看顧着,若有危險,便會出手相助。
張無憚對着殷無福道:“伯伯,煩請你看好我娘。”殷素素本就不是武功一流之輩,在冰火島十年又疏於練武,退至三流高手行列,雖比他們兄弟強,但還是請人照看些為好。
殷素素心中受用,拿指頭一戳他眉心處,抿嘴笑道:“哪用你為我擔心?顧好你自己便是。”
張無憚對她笑笑,這才捏緊寶劍,跳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