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自投羅網
對於岳不群要算計左冷禪,或是要算計其他四岳之事,張無憚並非入耳一聽就算了。
他第二日醒了酒,溜達了一圈沒找到令狐沖,料想這人怕是急於趕路,連夜離開了。張無憚以往遇到江湖中事,都是打發封弓影去辦,但這次他需得留着封弓影助韓林兒生擒王保保,便乾脆去信光明頂,請謝遜找人幫忙盯着華山。
事後證明,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岳不群光明正大給他發了請帖,言稱五嶽中人皆受過他的恩惠,此番五嶽會盟重開,若他有意,大可前去一觀。
張無憚拎着請帖看了半天,還是對來相請的陸大有道:“這邊戰事連天,我實在是抽不開身,替我謝過岳先生的好意了。”
陸大有來的路上已經見到了千軍萬馬殺在一塊的實景,直看得熱血沸騰,知道他所言不虛,捏緊拳頭道:“待五嶽會盟結束,我一定下山來,加入起義軍!為光復我漢人河山出一份力!”
張無憚笑道:“好啊,帶着你大師哥一起過來。”
陸大有卻道:“嘿嘿,我大師哥怕是脫不開身了。”鬼鬼祟祟壓低了聲音,“提前說也無妨,我們師兄弟都在猜,瞧着師父是打算讓大師哥當掌門了。”
“……”張無憚半天才道,“怎麼會,岳先生還能再戰三十年呢。”戲檯子都搭起來了,唱戲的撂攤子了,這怎麼成呢?
陸大有神秘兮兮道:“這話怎麼說呢,如今華山也已經發展壯大了,師父私底下同我們說,想藉著這次五嶽會盟,讓大師哥練練手。要是他已經能獨當一面了,自然千好萬好,若是還欠些火候,他就再手把手教上一陣。”
他說罷,連忙又道:“千萬別跟大師哥說,師父讓先瞞着他呢。”不過想想令狐沖忙着跟四派掌門送請帖,肯定顧不上再跑來見張無憚,心就放下了大半。
張無憚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笑道:“成,放心就是。六猴兒你這麼夠意思,我也不能賣了你啊!”
陸大有笑嘻嘻道:“這雖然是我猜的,可我覺得**不離十了。小師妹月前傳信報喜,說已有身孕了,師父師娘還說要去武當山看看呢,含飴弄孫,日子何等自在逍遙呢?”
張無憚將他送走,回過頭來將請帖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手指敲着桌子喃喃道:“這人在《辟邪劍譜》上吃了一次虧,行事真是周全了許多。”
他算是看明白了,岳不群扔了華山掌門之位,所圖乃是五嶽盟主一職。他這幾十年雖然以君子之行要求自己,可風清揚瞧出破綻來了,難保其他人也看出來。
張無憚覺得以衡山掌門莫大先生的通透犀利,怕早就對他有所防備。恆山派定逸、定靜二位師太好矇騙,定閑師太卻不可小覷。岳不群想要擔當盟主,並非十拿九穩的。
所以他寧願捨棄華山掌門一職,讓恆山、衡山放心推舉他,又給張無憚發了請帖,張無憚沒空就算,他若有空去了,依他跟五嶽劍派的淵源,可以大壯華山派的聲勢。
張無憚思量了好一陣,越想越覺得有幾分滋味,不過無所謂,岳不群是個聰明人,就算上了位,也會加強同紅巾教的合作,絕不會過河拆橋。
他聽到帳篷外傳來一陣陣喧嘩,走出去撩起帘子,卻見韓林兒手中抓着一人往這邊走,奇道:“這是怎麼了?”
張無憚早瞧出他捏着的是男裝的趙敏,眉頭一皺:“進來說話。”
韓林兒笑道:“教主還記得這妖女啊,我在陣前就瞧她有幾分眼熟,將人擄了來,果真是朝廷的郡主娘娘!”
早先黃河遭難時,他差一點被趙敏捉了去,兩人有過過節,韓林兒也是因此才結識了張無憚。
韓林兒難掩得意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叫我報了此仇!”
趙敏斜瞥他一眼,都懶得搭腔。
張無憚嘆道:“你還沒瞧出來不成,人家是故意讓你看到又認出來的。”他就納悶了,瞧韓林兒這蠢樣吧,怎麼就行兵打仗是一把好手?
趙敏笑道:“若非韓將軍引路,我一介女流,如何孤身面見張教主?”她此行連一向倚重的范遙都未帶。
自父兄受朝廷猜疑,趙敏早已明白自己被人當了槍,張無憚待她根本沒有男女私情,從頭到尾只是拿她當幌子,算計汝陽王府。
意識到被耍了,趙敏並沒哀怨之意,技不如人,她只好認栽,並且努力彌補,此時就平和道:“張教主天縱之才,所提拔的將軍俱是人中俊傑,不過兩個月,已將我哥哥所攜大軍團團困住。”
張無憚笑道:“此乃韓將軍之勞。”
韓林兒連忙道:“都是教主對屬下大力栽培,屬下願萬死以報。”他說得固然聲情並茂,但這話說出來,卻見張無憚對他擠了擠眼睛。
韓林兒愣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改口道:“不對不對,不是我的功勞,是朝廷不給王保保派援兵了才是!說來我們能打勝仗,全得感謝七王爺呢。”
趙敏並不在意他拙劣的表演,蓋因韓林兒所說句句屬實。這麼多年了,她第一次偽裝入軍中整整三日,王保保竟然一無所覺,可見他對軍隊的掌控已經薄弱到何等程度了。
她輕聲道:“朝廷非但不增派援兵,甚至連糧草供給也多有剋扣。他們已將前線所剩兩千軍馬視作棄子,連給士兵們吃飽肚子都不肯,卻又指責我哥哥打不了勝仗,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呢?”
張無憚盯着她瞧了好半天,搖頭道:“郡主娘娘絕不會單為了此就投敵叛國。我知道你心中定自責甚深,你今日而來,怕想假作投降,為我提供假情報,以身殉國,佐證你父兄清白。”
趙敏眼瞼顫動,面色慘白了三分,好一陣才道:“你怎麼知道的?這不可能!”
她冰雪聰明,這決斷隱瞞眾人,唯獨貼身的侍衛有可能從蛛絲馬跡中猜出一二。趙敏失聲道:“是苦大師!苦頭陀是你的人!”
她一旦懷疑了范遙,許多細節自心頭湧現,趙敏咬牙道:“怪不得……怪不得兩次我從你手中脫險,全賴他捨身相救!我只當你算計人性到能讓敵人如指臂使之境,卻原來是裏應外合、另有玄機!”
想每次范遙為救她都身受重傷,頭一次更是差點讓張無憚活生生打死,趙敏還感念他忠心護主,想不到到頭來卻是一場笑話!
張無憚贊道:“郡主娘娘好生機敏。汝陽王府一門三人,皆非池中之物,只可惜,你我天然立場相對。”
趙敏道:“苦頭陀何在?”她定下這計劃不過三日,張無憚卻已經知情,顯然他近期才跟苦頭陀聯絡過,甚至有可能此時苦頭陀就在軍帳之中。
張無憚一個眼色,韓林兒急忙告辭出去。待帘子放下,他方才拍了拍手,自有一個高大人影從帳篷頂上跳了下來。
這人影滿面瘡痍、形容可怖,正是苦頭陀,只不見了手中所持的禪杖。趙敏盯了他好一陣,苦澀道:“你入府二十載,我汝陽王府可曾虧待於你?不知你緣何投敵反叛?”
范遙昂然道:“范某人乃明教光明右使,入府之初,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痛打元廷!”話是這麼說,他卻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得意。
范遙卧底王府,也算瞧着趙敏長大,二十年相對,說沒有感情也是假的,只是他能穩得住立場,牢牢守住本心。
趙敏冷笑道:“原來如此,我汝陽王府養了二十年的狗,竟然一直向著旁人搖尾巴。你二十年來裝聾作啞,一句話不曾吐露,也是能耐,我輸得不虧!倒是范右使卧底二十年,卻為了揭露我的陰謀而漏了痕迹,你才是虧的那個。”
范遙嘆了口氣:“事已至此,郡主還何必嘴硬。你這捨身求死的計謀,唯獨只有我知道一半的一半,你死在此地,也無人知曉,我最多有保護不力的失職之罪,怎麼就漏了痕迹呢?”
趙敏道:“我在戰場被韓林兒擄走,兩軍之中自有人瞧見,我哥哥早晚會知曉。”她不求王保保來救她,只盼着王保保能多想些,發現范遙的異樣之處。
范遙道:“世子已自身難保,若郡主娘娘能勸他歸降我教,謝教主、張教主定可保你父兄一世安穩富貴。”
照他所看,趙敏就算了,王保保和汝陽王絕不可能歸降,但張無憚表示多少嘗試一下,不成就算,所以他才多嘴一勸。
趙敏果然道:“我是個自私鬼,我父親也好,哥哥也好,我的性命也好,都比元廷更重要。但對我父兄來說,世上沒有什麼重於元廷,他們自己的性命、我的性命,都不值一提。”
她語態堅決,范遙便不再多說,瞥了張無憚一眼。
張無憚會意,笑道:“好,有郡主娘娘此言,我便知該如何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