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他要娶她(一)
在他傷了腿之後,繼母曾在他父親的懷裏垂淚不已,“這今後可怎麼辦啊。”他的弟弟看似關懷,實則眼底劃過了驚喜,他的父親只是長長嘆息,“一切都會好的。”
彼時聽到父親的話,縱然當時還不知曉是弟弟所為,心中也是有怨氣的,而知道了是弟弟所為,身上還有重毒,他在此聽到了正德大師的話,“阿彌陀佛,自是天意,靈涵且釋懷。”
靈涵兩字是他的字,正德的話讓他釋懷不了,此時李薇竹的簡單幾字,他便自從知道命不久矣那憤懣之情如光下雲霧,消散開來,“你說的是。”他含笑說著,少了第一次回答父親時候的悵然,少了回答正德時候的戾氣。
李薇竹雖然不明白沈逸風的心境的變化,也聽出了他此時話語的平靜,“當真不能繼續擾了你的休息。”
沈逸風往柔軟的引枕上靠了靠,“怎能夠說是擾?雖然還是有些昏沉,我卻不想繼續睡下去。姑娘的一番話,也慰藉我心,解決了我最大的一樁事了。”
姿態輕鬆而恣意。
李薇竹笑了笑,“再說下去,你的嗓子也受不住,我讓茜草過來,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喊茜草就是了。”沈逸風是及冠卻有尚未滿雙十的男子,雖然中了化骨散,因為他平日裏素有鍛煉,身子康健,他的精神狀態還算是不錯,“你要是不想睡覺,就靠一靠引枕,若是想睡了,讓茜草放下竹帘子。”
“李姑娘思慮周全。”沈逸風說道。
等到吱呀的房門推開的聲音響起,李薇竹出了房門,再進來的是一個頗為伶俐俏麗的丫鬟,只是她眼底的淡淡青色還有難掩的疲倦之色。
白芨搬了綉凳坐在邊側,“你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同我說就好了。我和茜草兩人會交替輪班,守着你。對了,要是身上難受,有什麼頭疼腦熱的,一定要立即告訴我。”
“好。”沈逸風對着白芨溫聲說道,其實他雖然嗓子有些乾澀,身上背上與腳踝也是難忍的疼痛,他的精神卻是亢奮的,像是被上的緊緊的琴弦,他好奇救了他的李薇竹,明明是謝家出生,尋常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普遍的選擇是認親,她為何卻不這樣做。
像是水開時候沽起的泡,好奇心很重。
先前知道他命不久矣,他對萬事皆不在懷,這會兒知道自己還有的治,對會醫治他的李薇竹充滿了探索的慾望。
於是沈逸風,開始同白芨說話,“你是李姑娘身邊的丫鬟白芨,這名字應當是一味中藥,我先前聽過的。”
“恩,就連茜草這個名字也是中藥。”
“你家小姐,什麼時候開始行醫?應當是自小行醫,是送入到藥鋪里學醫嗎?”沈逸風說道。要知道雖然現在的醫術院可以招收女子,世家以及那些富庶人家不會把女兒送入到醫術院裏修習,這些年輕的女子多是去了書院與舞院。醫術院裏的女大夫,大都是貧困人家的女兒,想要有一技之長討口飯吃,劍走偏鋒不去專研綉活,而是做女大夫。
京都之中也是近兩年有醫術院可以招女大夫,京都之外的地方,那些女大夫多是幼時送入到了藥鋪之中,跟着學習斷脈抓藥。
沈逸風從李薇竹的舉止之中可以看得出,雖然沒有長於謝家,她卻也被教養的很好。京都之中的貧困之女哭訴被逼無奈行醫,而沈逸風看得出李薇竹樂在其中。
她說起醫術的時候,神采飛揚,唇角漾起眼底是星星點點的笑意。
想到了李薇竹,他的神色柔軟,像是墜入了溫柔的情網之中。又有些憐惜她,被人收養,小小年紀大約又被送入到藥鋪裏頭。
白芨卻沒有注意到沈逸風的神色,以為沈逸風瞧不起李薇竹行醫的身份,整個人豁然站了起來,“你瞧不上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自幼行醫,醫術斐然,更是醫術仁心,不然也不會救下你。”
沈逸風聽到了白芨的話,抬起眼眸,看着白芨的眼底有些恨意,他遲疑開口,“白芨姑娘,我並沒有低看李姑娘的意思,她這般年歲能有如此醫術,我佩服和敬仰的很。因為京都里多是貧家女在醫術院裏行醫,其他的城池應當……”
白芨再次打斷了沈逸風的話,“我家老太爺的醫術高明,曾經是京都里鼎鼎有名的太醫。”
沈逸風不說話,看着白芨。
男子黝黑的瞳眸盯着自己,只把白芨看得心中有些心虛了,啐了一口道:“你看我作甚?”
“白芨姑娘似乎對在下有很大的成見。”
他是高高在上人人交口稱讚的王府里的世子,他容貌俊朗氣質雅緻如竹,就算是自己一個丫鬟頂撞了他,他這會兒也並沒有放在心中。
白芨的心中越發悲涼,迅速低頭,不讓沈逸風看到她的淚水,他如此優秀,才會讓小姐上了心。小姐剛剛與他說了什麼?自從漳陽退親之後,李薇竹還從未笑得如此開懷。
白芨用袖口擦了擦淚珠兒。
沈逸風越發覺得事情詭異了,他雖然與李薇竹是三次見面,與這位叫做白芨的丫鬟只是兩面之緣,她這會兒哭着的模樣,像是自己負了她一般,“白芨姑娘,若是有什麼誤會說開才好,畢竟……”他頓了頓說道,“要替我尋三味藥材,在下要與三位相伴許久了。”
聽到了沈逸風的話,白芨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她震驚地盯着沈逸風,搖搖頭,“這不可能?!”
她當真不喜歡自己,沈逸風輕笑一聲,並沒有生氣,溫言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詢問你家小姐,剛剛她在房間裏的時候,就是這般同我說的。”
“我肯定是要問問小姐。”白芨瞪着眼,站起了身子,她的動作又快又急,甚至踢翻了綉凳,綉凳的一角磕碰在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咚的一聲的聲響,咕嚕嚕綉凳就在地面上打着轉。
轉身繞過了屏風,在並不寬敞的房間裏就跑動了起來,手指碰觸到了門板的時候,像是之間被火燎燒過一般,收回了手。
“怎麼了?”沈逸風問道,看着白芨把綉凳扶了起來,重新坐在了綉凳上。
“小姐讓我守着你。”
“不用。”沈逸風說道,“你似乎很在意我與你們同行。你既然想要取證,應當與李姑娘問個分明。”
白芨沉默搖搖頭。
沈逸風不好開口,再次看了一眼確定自己沒有見過白芨,便沉默地闔上了眼。
一個時辰之後,沈逸風就看到了李薇竹貼身伺候的另一個叫做茜草的丫鬟。
這兩個丫鬟應當是一動一靜,白芨出了房間之後,茜草坐在了白芨曾坐過的綉凳上。
沈逸風清了清嗓子,茜草就拿出了供沈逸風如廁使用的小盆來。
沈逸風尷尬了只不過是一瞬,見着茜草神色如常,便輕輕頷首,“勞煩茜草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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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到了正廳的時候,李薇竹正和李夫人論醫,李志庭的手指摸着書面,有些懷念,“我以為這書陪着我至死而不見天日,沒曾想到居然還流了一套出去。”
“這便是我與夫人的緣分了。”李薇竹淺笑着,和李志庭坐而論醫一個時辰,收穫頗深,原本書中不明了的地方在李志庭的解釋下豁然開朗。
李志庭的這一席話抵得過她苦讀半個月的書了。
白芨靜靜地站在李薇竹的身側,李薇竹又和李志庭說了小半個時辰,有些口渴的時候,漫不經心從桌子上拿起了水杯,這才注意到白芨的神色極差。
她眼底是淡淡黑色,靈動的眸子裏有着細小的血絲,不知想着什麼,死死抿着唇,唇瓣抿成一線。
“你怎麼了?”李薇竹注意到白芨的神色不對,小聲說道,“昨晚上沒有休息好?”
白芨咬着下嘴唇,早在一個半時辰之前,她就想要詢問自家小姐沈逸風的事情,等到茜草替了她的班,她站在李薇竹的身邊小半個時辰,那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並沒有消卻,反而更加迫切了,“沈公子剛剛說,晚些時候,他要和我們一塊兒上路。”她的語氣里也帶着焦急的意味。
“是了。”李薇竹微微頷首,“我其實只會給沈公子治腿,沈公子身上的毒我是沒法子,幸而遇上了李夫人,等到沈公子再養上幾日,她會把治癒沈公子的方子交給我。其中有三味葯十分難得,又要讓沈公子置於葯浴之中給他針灸,所以沈公子會跟我們一路。”
白芨聽到李薇竹的話語,心中一怔,從竹林里穿出的風嗚嗚,她聽着這聲音,身上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聲音里也帶着顫音,“小姐是同我說笑?”
不僅僅是置身於藥液之中,還要讓小姐給赤身裸·體的沈逸風針灸?
不等着李薇竹回答,白芨就自言自語,“小姐一定是在同我說笑了。”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笑,卻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