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初生雄獅
和許多一心想出人頭地的年輕人一樣,拿破崙·迪·波拿巴也曾幻想過與法蘭西第一夫人見面的場景。
他想像着自己如何口舌滔滔,以精闢的見解贏得王后的賞識,從此後在前途的大海上揚帆起航,順風而行。
當然,他也做過壞的想像——雖然王后沒有刻薄之名,民間對她也頗多讚譽,但誰知道真相是什麼樣的?要是不小心拂了這位權后的心意,被刻意打壓,他在法蘭西的前程也就到頭了。
就像每一個有所企圖而因此患得患失的青年一樣,他也常陷入時悲時喜的苦惱循環中。
昨天的他絕不會預料到,想像會在今天變成現實——至少已經實現了一半。王后駕到了,也準備聽他說話了;至於後半部分將會是美夢或者噩夢,全看自己。
他儘力促使自己平穩地呼吸,很想知道王后心情如何,自己能不能再她面前面前高談闊論;但視線只敢打量到王后精緻的象牙白罩紗裙。
就他剛剛匆匆的幾瞥來看,王后雖然眉目之間帶着威嚴和審視,但總的表情是溫和的。除此之外,她還不失親切地建議,在傾聽詳細報告之前,不妨先找一個辦公室坐下聊;並希望自己的到來不會對大家的工作造成太多干擾,其他人可以解散,不必在她面前拘謹地恭候着了。
王后不知道,現在大家對她的好奇心可比工作心要強烈得多;或許正是因為知道,才故意這樣說。
總之,幾位重要人物陪着她進了總參最大最舒適的一間會議室;拿破崙看了看,自己是跟隨進去的人里,級別最低的一個。
“上士,告訴我你要說的話吧。坐着說就好。”
“是,陛下!”
這次法軍與荷列聯軍的攔截反擊戰,拿破崙早有結論。對於圖利普伯爵向參謀部推薦的散兵線打法,他相當認同。
“伯爵說,法國士兵在實戰中,很難達到英國人或普魯士人那種近乎機械般的程度。此外,線列陣太過死板,尤其是在敵人潰敗時,不追擊,則不能擴大勝利,殺傷更多敵人;追擊則很難保持自身陣型,這使得步兵在進攻方面略顯無力。
“援美志願軍帶回來的消息,他時常關注美國戰場的動向;在新大陸出現的獨特戰法給他很大啟示。於是他開始在自己的軍隊裏進行散兵訓練,尤其是射擊精度……”
瑪麗面帶微笑,暗自覺得有趣。原歷史上,大革命的爆發使得法國原先的軍隊力量分崩離析,為了對抗歐洲諸國的圍攻,一大批從沒有摸過槍的平民入伍;也正是因為缺乏訓練,反而被逼出了散兵打法。拿破崙自己,也是改進和推廣這一打法的重要人物。
看來歷史自有其慣性。
拿破崙侃侃而談,彷彿沒有半點緊張,話語就像已經打好腹稿一樣流出來,聲音抑揚頓挫、富有感染力;這也讓瑪麗不禁感嘆,真是個天生做領導的材料——不是說只有外向型的人才能做好領導,但越是混亂的年代,出色的演說家就越容易快速推銷自己。
等拿破崙表現完,瑪麗點點頭,對總參謀長羅尚博說:“不妨考慮考慮,如果散兵線確實有利於戰鬥力提升,不妨向全軍推薦。以參謀部的名義,但先不要強制推行。”
羅尚博應下。
“你叫什麼名字?”瑪麗轉回拿破崙,明知故問。
年輕人臉上難掩興奮之色,揚着聲音報上全名。
“好。那麼對於被調到總參來,你有什麼想法?”
拿破崙一愣,忙答:“這是我的榮幸!”
瑪麗默默看着他還略顯稚嫩的臉,揣測這話應該不是違心的。對這個年紀的低級軍官,進總參就是一步登天了,哪還能想到這是瑪麗防他的一招呢?
雖然人人都知道拿破崙是在大革命后的持續動蕩中、法國面臨內憂外患夾擊之下,個人能力加時勢造就出的英雄,而如今法國既沒有革命,拿破崙即便再有野心和能力,恐怕也做不到推翻現在的波旁王朝自己稱帝;但明知道他有那樣的“歷史”,還不做防備的話,就不是瑪麗的風格了。
早早將他調到總參部,既讓他離開了士兵、防止他獲得一線指揮權,又能發揮他的軍事才華。瑪麗心裏的算盤打得響亮。
於是她滿意點頭。
“那麼,對法國這次採取的戰略,你有什麼看法?”
知識水平需要經驗積累,青澀的拿破崙還沒達到後來令整個歐洲聞之色變的高度,不過瑪麗不介意先榨一榨他的利用價值,看看整個戰略有沒有什麼需要查漏補缺的地方。
她的問題一出,眾人目光都有微妙變化。這樣大的話題,就算是一個元帥、將軍來回答,也要多加斟酌;拿來問一個低級軍官,幾乎讓人搞不清是賞識還是刁難。
或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拿破崙竟然也沒有怯場,只略思考了幾秒,就開口了。
“陛下,目前法國的每一步部署,都是相當好的。現在奧地利已經正式宣戰出兵巴伐利亞,普魯士在德意志南北兩線都要作戰,不只兵力不足,補給也很難維持。至於它的盟國,荷蘭自顧不暇,能指望就是英國和俄羅斯的援手了。俄軍雖然善戰,但長途跋涉,對他們不利,而且普魯士還得防着俄國趁虛咬它一口;相比之下,我們更要警惕的是英國。
“英國如果參戰,可能性有兩種;一是從荷蘭登陸,先幫助它平定內亂,再與荷蘭聯手攻擊奧屬尼德蘭,切斷法國補給線;但是,考慮到英國在美國獨立戰爭中元氣大傷,他們更可能採取第二種方案,即發揮他們強大的海軍優勢,從海上封鎖我國。”
原歷史中的拿破崙戰爭期間,法國在特拉法加海戰大敗於英國,使拿破崙的侵英計劃挫敗,而影響後世各國的海權論,正是馬漢基於這場海戰的研究而提出的。
對當下的法國來說,海權的爭奪關係到的不是一場戰爭的勝敗,甚至可能關係國家生死。
法國現在是糧食凈進口國,戰爭號吹響后,與敵國之間的交易自然取消,而盟國如奧地利自身也需要大量糧食;於是,自新大陸購買的糧食變得非常重要。
包括美國和法國殖民地在內,美洲大陸幅員遼闊、土地肥沃,是優質供糧地。美國剛剛結束戰爭,百廢待興,樂得與法國簽訂大宗貿易協議。
但再怎麼多的糧食,都得從海上運過來;而英國擁有全球海軍,是可以從外部掐住歐洲大陸海上要道的。在美國獨立戰爭期間,英國海軍甚至有能力封鎖遠隔重洋的北美大陸,更不用說這家門口的歐洲了。
“所以,我認為,不只是陸地上的部署,海上力量的部署也不可不重視。”
羅尚博原本在認真聽拿破崙說話,忽然想到什麼,臉色一變,張口想要打斷,卻又不敢在王後面前失儀。
“陛下,我建議,”年輕上士絲毫沒有感覺到伯爵心中的焦慮和擔憂,“應該將海軍戰略和戰術管理職能統一合併到總參來,才能真正統籌規劃、總攬全局。”
此言一出,不只羅尚博,其他人臉色也都有些難看。
海軍部原先是艾吉永管理,艾吉永叛亂不成出逃,籍籍無名地死在荷蘭。海軍不像傳統力量頑固的陸軍,既沒有多少名將,也沒有幾個世家;王后一接手,就順順利利地將海軍劃為自己的勢力範圍。這些年她雖然任命過幾位海軍大臣,但只不過是她的代理人罷了。
拿破崙說要讓總參插手海軍事務,簡直就是從王后的嘴邊搶肉。
羅尚博幾乎不忍心再看,心裏嘆息着,這個年輕人剛才好不容易在王後面前表現了一把,現在怕是要前功盡棄。也不怪他;一個從科西嘉島來的低級貴族,哪有渠道了解權力中心的風向?
“年輕人還是經驗淺,”羅尚博假意責怪道,“機構變動哪是這麼容易做到的?即便這個陸軍參謀部,也是陛下花了很長時間佈置出來的。”
瑪麗心道,看不出她的總參謀長還挺護犢子的。
“有想法還是好的,”瑪麗接話,“我會考慮的。”
拿破崙也說:“感謝陛下傾聽,這個建議我也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不太成熟。”
就在羅尚博為他的乖覺鬆一口氣的時候,沒想到年輕人居然還有話說:
“下面這個建議,才是我請求陛下慎重考慮的。”
羅尚博一口氣提到胸口,忍不住拿眼瞪向把拿破崙安排在這個位置的下屬。後者滿臉無辜;他也沒想到拿破崙這麼不知足——王后在眼前,這個誘惑力太大了。
瑪麗卻挺有興緻:“說吧。”
“我國雖然海岸線很長,但與英國、西班牙相比,劣勢也很明顯:我們的海岸線不連貫,被西班牙擋在中間,北海線和地中海線完全分離。這對海上力量的調動很不利。”
“你的建議是?”
“佔領西班牙。”
瑪麗忍不住睜大眼睛,再看周圍一張張彷彿要在地上找碎掉眼鏡的臉,又忽然覺得有趣。
這個主意不是他的首創,只不過以拿破崙的身份去這麼想、這麼說,稱一句膽大包天也不為過。
要不怎麼是拿破崙呢。
作者有話要說:跟大家報告一下:以季節來劃分本文進城的話,現在就基本上是秋天,成熟期收割期了。應該有讀者大大感受到了完結的氣氛吧(。)再有個七八萬也差不多了,當然這也還是不短的一條路,我盡量好好走。
但同時也會分出精力來準備新坑。希望一坑更比一坑好=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