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通訊
秋日夕陽之下,野草開始泛黃。一望無際的金色風景之間,夾着大大小小的營帳,士兵不時在其間穿梭。白煙次第飄起,士兵們為夜晚的到來做着準備。
“怎麼可能這麼快?!”
隔着大營帳篷厚重的布料,傳出含混不清的發怒聲。站崗的普魯士士兵不禁腰背一挺,盡全力站出最好軍姿;萬一錯處被心情不好的上級捉住,一頓體罰是免不了的。
帳篷忽然掀開;略帶涼意的秋風卷進去。探出身子的軍官沒有理會,只以嚴厲的目光審視着站崗的衛兵。
“你們站到兩米外去。”
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
軍官滿意地看着他們麻利的動作,又轉身進了帳篷,報告道:“外面已經清場了。”
布倫瑞克冷着臉,緊抿嘴唇,眼睛盯着地圖,沒有給半分回應。他的副官早已習慣,默默站到他身邊。
騎兵順利佔領杜伊斯堡的消息傳來——這座最近幾年才急速膨脹的城市根本就連像樣的城防工事都沒有,普魯士人幾乎兵不血刃地進了城。
布倫瑞克高興的心情沒持續多久,就被另一條消息蒙上陰影。
普魯士的探子報告,遠在九百多公里之外的巴黎,竟然在普魯士軍隊出動的隔天,就知道了消息,並立刻向民眾公開。此時巴黎輿論就像一鍋煮沸的水。
“那些法國人是怎麼做到的?”
他並不意外於法國能發現軍隊的動向;這樣大的行動,是瞞不了人的;而各國相互派遣間諜又不是新聞。
但在他的預計中,法國間諜從偵查異動到將消息傳回巴黎,至少需要兩到三天。
信鴿從柏林飛到巴黎至少需要十二個小時;不過它雖然飛得快,但受外界干擾多;假如飛鴿傳書失敗,就只能等靠快馬傳訊了。不計馬力和人力地日夜趕路,最快可以在一天內到達。
加上前後收集和上報的時間,布倫瑞克覺得他的估算已經是最極限的了。
普魯士間諜都做不到這樣的高效率。
這讓布倫瑞克隱隱感到不安。
大軍從法國出發,到達杜伊斯堡需要一個月,一兩天的誤差看起來不算什麼,但透露出來的是法國刷新世人認知的通訊能力。直覺告訴他,這和轟動了整個歐洲的“電報”有關。
一直以來,各方面的消息都在告訴他,法國是個日新月異的國家;但這是他第一次有切實的體會。
“不過,也就是快了一天而已。”布倫瑞克深吸一口氣。
電報必須有線。法國從年初開始鋪設電報網,但進度再快,也沒法把手伸向國境外;再者戰場上軍隊位置瞬息萬變,電報再快又有什麼用?
元帥用手指在地圖上的巴黎畫了一個圈。
即便消息到了巴黎人的耳朵里,是戰是和的意見也未必能馬上統一。而就算路易夫婦決心開戰,首先也要整合三位元帥離開后混亂的軍隊。
即便這些問題解決,調動軍隊也要花時間。
要知道,大軍出動不是一聲令下就能開拔,而是要連糧食輜重一起考慮的統籌工程。
他的胡薩騎兵之所以能夠輕裝上陣、只花了一天就到達杜伊斯堡外,除了隨身攜帶輕便乾糧之外,也因為採取了因糧於敵的策略——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去搶,搶劫杜伊斯堡政府;假如政府搶不到,就到民間去要,文明一點就打白條,不文明則直接“徵收”。這都是各**隊常用的手段,手無寸鐵的平民只好“習以為常”。一場戰爭打下來,地皮以下三寸都能被刮一遍。
不過,這次戰爭的目的是收服魯爾區,就得考慮人心問題。一支5000人的隊伍還在當地承受範圍內;布倫瑞克親自指揮的大軍,就沒辦法這麼瀟洒。
法國人如果還想繼續從魯爾區買煤,自然也不敢去搶;只有自備糧草。
這樣一系列因素拖延下來,不知大軍什麼時候才能發動。
這就是布倫瑞克對於一周甚至更長的時間差的信心。
相對於前期就出發的騎兵來說,時間差更是長達至少一個月。
這一個月,杜伊斯堡偏弱的城防就是首要解決的問題。騎兵的機動性優勢在防守上發揮不出來,必須抓緊時間,儘力搭建起堪用的工事,作為隨後趕到的步兵和炮兵的倚仗之一。這也是軍隊工程師隨騎兵一同出發的原因。
當然,守城不是最終目的。杜伊斯堡只是誘餌,但誘餌如果太不耐用,魚也是會脫鉤的。
“如果法國也跟我們一樣,單獨派出騎兵呢?”副官忍不住發問。
布倫瑞克一愣,搖搖頭,揉了揉太陽穴——年紀大了,很容易頭痛。
“他們不會的。”
騎兵速度快,衝鋒時幾乎可以碾壓一切步兵,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弱點。
為了防止衝鋒中出現阻滯,現在的流行戰術,是禁止騎兵在衝鋒時開槍——因為裝填一次彈藥實在太麻煩了。換言之,騎兵本質上還是近戰部隊。
而且騎兵一旦開始衝鋒,是沒法中途停下的。衝鋒時,中間的騎兵甚至不必雙手拉韁繩,因為兩邊的騎兵會帶着他的馬跑;此時根本不能控制馬。如果讓瑪麗來打比方,那就像高速路上出現了一支間距很小的整齊車隊,假如其中有一輛車試圖轉向或剎車,結果就是車毀人亡。馬匹的本能不會幹這種蠢事。
利用這兩個弱點,要設下陷阱不難。
騎兵的培養和維持成本是步兵的數十數百倍,為了讓貴重的騎兵用在刀刃上,各國作戰都講究多兵種搭配;不得不說,它的機動性也常常因此大打折扣。
普魯士敢讓騎兵脫離大部隊前去攻城,是一場豪賭,是將寶押在德意志北部普遍防衛空虛上的豪賭。
法國不敢也不必如此冒險。
這個時候要提防的,不是法國本土的軍隊,而是魯爾區東面的奧屬尼德蘭(比利時)。不過,荷蘭已經依照約定,將軍隊派遣在兩國邊境上,對尼德蘭形成壓力。為防荷蘭趁虛而入,奧地利不敢輕舉妄動。至於從奧地利本土,離杜伊斯堡更遠。
“對於奧地利,要防備他們趁機圖謀巴伐利亞,甚至是西里西亞。”
巴伐利亞原先的君主絕嗣,要找血脈最近的親屬繼承;而一旦分不出親疏,就免不了一場爭鬥。奧地利曾有機會介入,不過還是隱忍下來、向普魯士讓步,但問題的源頭並沒有完全消失,約瑟夫二世隨時能重提舊事。
至於西里西亞,是普魯士趁特蕾西亞剛即位國內不穩固時搶下來的;如今她兒子如果想將“王冠上最亮的珍珠”奪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而英、俄兩國也已決定聯手反法……
布倫瑞克不禁想起了帕里斯手中的金蘋果——就像魯爾區,即將開啟一場席捲多國的浩大戰爭。
“好在還有緩衝時間。”
杜伊斯堡中的莫倫多夫元帥也得到了消息。
信鴿送信,是利用它戀家歸巢的特性,如果不是自己住久了的窩,它是不會飛去的。所以,戰場上隨時移動的各部之間,靠的只能是騎着快馬的通信兵。
信鴿將情報帶到柏林,而後只能從柏林派通信兵送去給布倫瑞克大營;相比之下,身在前線的莫倫多夫離巴黎更近,反倒比他的上司先知道巴黎的動向。
一個月說長也不長,該做的事多如亂麻。
佔領了杜伊斯堡,“推翻”了克里夫公爵的統治,就該扶植新政權了。之前普魯士暗中資助的抗議組織,自然各個人都被安排了官職。但一跟他們打交道,莫倫多夫就頭痛。
他的本意,是希望將恢復城內秩序、保證生產生活的工作,儘快交給新政府,這樣他可以將全部時間精力投入到防禦工事上去;沒想到這些人能說的不少,能幹的卻不多。
那個新市長竟然還腆着臉說市內趁機作亂的人還很多,請他派出士兵,去街上巡邏站崗維持治安。
他自己都還想跟新政府要人手呢!
不得已,他只好親自去見原政府那些個要員——他們都被關押着——挑了幾個堅決不屈服的殺掉,給剩下那些嚇得魂飛膽喪的一些安撫利誘,把他們放了出來,還讓回去做原先的工作;自然,是做新政府的副手。
杜伊斯堡才終於有了個正常城市的樣子。商店恢復營業,碼頭開始裝載卸貨,工廠開工,街道上逐漸有行人往來;只是人人臉上都有揮之不去的緊繃,許多交易也處於停擺狀態。
原本希望新政府在工程材料採伐和工人徵召一類的事情上幫點忙,如今莫倫多夫也不指望了,除了自己親自監督之外,也給每個下屬都分配了任務。
滿身酒氣的布呂歇爾在新築的半座城頭上,衝著動作稍慢的工人抽了幾鞭子,又轉身對他連隊裏的一個騎兵抱怨起來:
“看看我們現在像什麼樣子!面對飛來的子彈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戰士,卻干這種包工頭一樣的活計。”
他的下屬苦笑着。他們現在都是監工,但上頭又有命令,這些工人是被征派過來的當地或附近居民,不允許虐待。罵幾句還行,打是不能打的。
也只有布呂歇爾敢違抗。畢竟,在攻打杜伊斯堡時,一馬當先佔了頭功的就是他。以他的悍勇,別說少校,將來中校上校甚至將軍都可能做。
“我寧願法國人現在就到,也不願干這種無聊的事。”
布呂歇爾嚷着。
只見下屬瞪大眼睛,一聲驚呼:“法國人!”
他不由得笑了:“不錯,裝得挺像。”
下屬卻指着城外,嘴裏結巴,一副急得忘了怎麼說話的樣子。
布呂歇爾嬉笑着轉身望去,笑容卻凝結在了臉上。
“不可能!”
驚異之下,他那被酒精熏過的腦袋陡然清晰。
“全員備戰!你,立刻去通知上校——不,直接通知元帥!”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300章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