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時移世易

第001章 時移世易

恰好是雨後。

聞着泥土和花草的味道,阿妮珂探出馬車窗外,深吸了一口,微笑着轉過身來:“這場雨停得正是時候。要是再多下一天,就不好出發了。”

她帶着白色大綵綢帽、穿着象牙色露肩的洛可可式長裙,擁有一頭黑色捲髮。她紅艷的嘴唇,總是噙着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

“對作物生長也有好處。”

馬車裏端坐的另一個女性捂了捂圍在肩上的淡粉色絲巾。她的米白色長裙雖然層次豐富、顏色鮮亮,但露肩的設計對春天來說還是有些寒冷。

阿妮珂笑了,“您果然應該屬於凡爾賽宮。”餘光注意到什麼,她朝後方努努嘴:“瞧,他們還捨不得走。”

那些衣着簡陋寒酸的村民們,還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馬車。

瑪麗聞言,轉身揮手,直到那十幾個人影在視線中漸漸模糊。反身坐穩,她雙手交握,眼帘微垂,玫瑰色的嘴唇緊抿着。

“覺得壓力又重了幾分?”

“他們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放心吧,他們不知道‘希望’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阿妮珂又露出了慣有的嘲諷表情,“只要你讓他們的鍋里都有一隻雞,就足以讓他們在你去世的時候痛哭。”

“亨利四世發下這樣的宏願。可他這樣英明的君主都沒能做到。”

“誰說沒有呢?畢竟他沒說是一年一隻雞還是每天一隻雞。”

瑪麗笑了:“你安慰人的方式還是這麼特別。”

阿妮珂聳聳肩。

過一會兒,瑪麗苦笑:“我之前曾設想過,假如有一天我決定返回凡爾賽,最大的可能是愛上了某個男人,為了他而回去。結果卻完全不是這樣。”

為了讓小奧蘭能吃上麵包,為了讓多米一家能住上不漏風的房子,為了改變與他們一樣的人的生存狀況;也為了他溫和善良的“丈夫”,為了那位面硬心軟的“禮儀夫人”……她本已經逃離了那個華麗的金絲籠,遠離了被未來的政治風暴捲入的風險;現在卻要心甘情願、自動自發地回到原點。

“這沒什麼奇怪的。”阿妮珂昂首說,“財富、權勢、名望、理想,是每個人都想要的東西。可當提到某個具體女性身上時,他們卻總說:不,她想要的只有浪漫的愛情;不,她想要的只有完滿的家庭;不,她想要的只有家人的幸福。好像女性忽然變成了超脫的聖人,這才叫荒謬呢!”

瑪麗訝然看着阿妮珂。

不是後世人,阿妮珂卻比一些後世人看得明白。

恍惚中,瑪麗的思緒,又飄到了剛剛穿越時的日子——

***

1770年5月7日,下午。

自奧地利維也納的霍夫堡皇宮啟程16天之後,57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組成的車隊短暫停留下來。

為首的雙座蓬蓋馬車前輪停在通往河心島的小橋上,後輪則仍落在地面。這個位置大有象徵意義:往前一步,便是法國,退後一步,仍是奧地利。

馬車空空如也,因為嬌客已經在送親團的牽引下,進入了河心島上一座嶄新的建築。在這裏,法國將迎來一位奧地利新娘。

這座專為這次聯姻而準備的交接館有三個部分:奧地利館,法國館,以及連接兩者的交接大廳。此時,準新娘正在奧地利館做最後的準備。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

“天啊,她暈倒了!”

隨行侍女們的驚呼聲幾乎可以穿透耳膜。

送親團無措的目光投向了他們中最德高望重的人,斯塔勒姆貝格親王,一個接近50歲的可敬貴族。

親王面色凝重地望了通往交接大廳的門,它現在雖然關着,但很難保證另一側聽不到這邊的騷動;如果驚動了法國來的接親團,那可就不妙了。

“安靜!都安靜!”

他威嚴的聲音起了效果;侍女們惶恐地望着老貴族,等待他的命令。他看了一眼被侍女們圍在中間的14歲女孩,自認為判斷出了對方暈倒的原因。

“快,把火升起來!女大公着涼了!”

先前,即將締結婚姻的雙方,在新娘交接的地點上爭論不休,遲遲未決,搭建交接館的工期因此被迫縮減。牆壁是用廉價木材築起的,天花板到處可見透着寒風的縫隙,甚至還漏水——這該死的天氣,偏偏下了雨。

他轉頭又對侍女們下了幾個命令:將準新娘移到壁爐旁,用掌心搓暖她的皮膚,給她灌一點葡萄酒。

他的努力似乎見了成效;準新娘悠悠睜開眼睛,目光迷茫地打量四周。

老親王鬆了口氣;稍一考慮,他再次下達命令:“休息一分鐘。”

身邊有人提出疑慮:“法國那邊會不會等得不耐煩?”

“一分鐘還是可以的。對法國人來說,女人花在梳妝打扮上的時間永遠不嫌多。”

至少在半分鐘的時間裏,準新娘一個單詞也沒講。

在旁人看來,這是身體的不適和心情的激動(或者不安)所致;畢竟一個14歲女孩,獨自一人嫁到一個陌生國度,面臨的挑戰可想而知。

侍女們投以善意的目光;一位年長者將一件袍子披到她身上,以免她再受到寒意侵襲。

只有準新娘自己知道,她為什麼半句話都不說。

因為她還沒搞清楚狀況。

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剛剛不是還在飛機上嗎?助理小周在哪兒呢?我之前是……睡著了?

卧了個槽為什麼我光着身子?

那邊還有男人盯着!靠就沒人阻止一下?

她攏緊袍子,看看左右。一群穿着復古歐式服裝——緊身褲或者超級大裙子——的男男女女,神情緊張嚴肅,時不時小聲交談着,用的語言她恰巧聽得懂:是德語。

“咳,我們這是在哪兒?”她問旁邊的年長婦人。

幸好,她大學裏的專業就是德語,業務上也常常跟德國人打交道,還專門矯正過發音,這麼多年下來,已練就一口流利、標準德語;要是碰上西班牙人什麼的,就只有抓瞎的份兒了。

婦人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這個地方叫做厄普斯島。”

厄普斯?沒聽說過。

這口音也不像德國本土。

她倒是知道,美國和加拿大有一些阿米什人,以拒絕一切電氣化的設施、堅持過古樸生活而聞名;他們就是德裔的。

但她之前是在飛往瑞士的班機上,不太可能突然跑到北美去;隔着一個大西洋呢。

“現在幾點?”

對方露出為難的表情:“這裏沒有時鐘。”

阿米什人總不會連懷錶都拒絕吧?

蘇馬力狐疑地打量四周,忽然注意到一面鏡子。

這是一面全身大鏡。吸引她的不是那華美繁複的花式邊框,而是鏡子裏跟她大眼瞪小眼的金髮小姑娘。

她猛地坐起來,捉着鏡框,死死瞪着鏡面。耀眼的白色肌膚,淺金色的閃亮頭髮,光潔飽滿的額頭,玫瑰色的嘴唇,即便略顯稚嫩,也已經能看出一位楚楚可憐的絕代佳人的影子。

她對文學沒什麼研究,不知再怎麼形容現在的樣貌,只能用最簡單精確地一句話來概括:

這特么根本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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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爾賽只有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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