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足球控
大廚宋師傅大約五十來歲,來德國不過才兩星期。因為語言不通,和這些德國人說不到一塊去,憋得難受。看見同胞加老鄉,很高興,話也特別多,兩人聊了幾句后,自然熟。
宋師傅原本是上海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廚師,女兒在英國留學,想多賺點外快,經人介紹就跑德國來了。合同是四年的,夏渺渺雖然沒好意思問他工資多少,但看他這工作資歷,估計一個月沒個三四千歐元,聘不來。
這個城堡的主人,還真是科隆王子,德語全稱翻譯過來就是,科隆候選國親王。沒什麼名氣,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其他奢侈品都不提,就說他屋裏擺設的花瓶,是幾百年前普魯士皇帝欽賜的老古董。除此之外,書房裏還掛了一副梵高畫。
夏渺渺第一次覺得,自己就像一隻井底之蛙,跳出去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
王子已過半百,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但面向很和藹,總是笑嘻嘻的。他對夏渺渺這樣的臨時工也很平易近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甚至和她打了招呼。
可惜王子沒兒子,生了三個女兒,金髮碧眼,個個優雅端莊。夏渺渺看着她們,特別羨慕,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奮鬥很久的終點,僅僅只是別人起點上的墊腳石。
一個投胎,決定一切,她想,為什麼她沒有投成公主?這樣她現在的這些煩惱都不是煩惱,不會缺錢、不需要簽證、不用到處求職……什麼也不用做,就能成為人生贏家。
有人對她說,“請給我一杯酒。”
夏渺渺趕緊收回跳躍的思想,畢恭畢敬地將托盤湊上去,這是她一天裏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她的任務就是負責拿着托盤在人群穿梭,誰想喝酒就湊上去,一個不起眼,卻又不輕鬆的工作。
人來人往,每一個貴客都是錦衣玉食的上流范兒,他們穿着高定,佩戴價值不菲的珠寶,一言一笑,氣度不凡。她就像是站在總裁文的場景中,隨手抓一個都是能承包魚塘的霸道總裁,只不過這些人僅僅只是遇上,和她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站在這種地方,看見這些人,夏渺渺很難控制住少女心不泛濫,腦中有着不切實際的幻想。要在二次元小說中,毫無疑問,她是獨一無二的灰姑娘女主,怎麼也得和各位總裁擦出點什麼。
可是,這是三次元。她倒是想搭訕來着,就是沒人看得上,現實不是小說。即便這是一個劇本,有着主角光環的人也不是自己,她夏渺渺只是個工作12小時拿360塊、連台詞也說不上一句的跑龍套。
一直生活在一個平民的圈子裏,未曾有機會接觸上流階層,所以她沒經驗,第一次近距離仰視這些介於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間的牛人,不知道該用什麼心理去對待。
因為年輕,所以心中有對有錢人的幻想,可是夢和現實的距離,讓她感到自卑、失落,還有孤單。
夏渺渺的情緒有些低落,一不小心,開了小差,就犯了一個錯。
給老王子送酒的時候,夏渺渺太緊張了,失手掉了一個杯子在地上,把酒撒了不說,還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這個變故頓時引來側目,連交談聲似乎都停止了,夏渺渺被看得臉紅耳赤,下意識地想補救,趕緊蹲下去將玻璃渣撿起來放在托盤裏。
弄砸了老王子的宴會,她以為自己要挨罵了,忐忑地站在那裏,一時間連對不起都忘了說。然而,出乎意料的,老王子只是問了一句,“撿玻璃時,沒傷到手吧?”
夏渺渺很驚訝,不由抬頭和老王子對視了一眼。對方的眼睛裏沒有責怪,也沒有辱罵嫌棄,只是一個淡淡的,而又自然的眼神,帶着幾許對陌生人的關切。
她忙搖了搖頭,低眉順目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老王子道,“請把這裏收拾乾淨,下次小心。”
夏渺渺用力點頭,心中是對他的感激和敬重,感激他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責難,敬重他的寬容和理解。
這是夏渺渺在德國唯一一次和上流人士的接觸,一個德國的老王子殿下,慈祥、寬容,風度翩翩的貴族。通過他,她意識到,一個人的力度和氣勢,並不體現在錢權勢上,也不是他有多壕、能承包多少魚塘、穿什麼牌子的衣服、開什麼車、考多少分……而是以一種有容乃大的胸襟,包容一切好與壞。
到了十一點,夏渺渺忙碌的一天結束了,最後她拿到410歐,比預計的多50歐,管家戴普說,這是老王子殿下給她的小費。雖然每個人都有,但渺渺還是暗自感動了一把,因為他們並沒有由於她的一次失誤,而否定她一整天的工作。
***
離開城堡的時候,已經11點多了,大概是周末的原因,火車站裏仍然是人來人往。
給方珏打了個電話報平安,聽見她的聲音,方珏劈頭就問,“怎麼樣?”
夏渺渺道,“累成狗。”
“12個小時工作跑來跑去,怎麼可能不累,”方珏更關心的是,“錢拿到了么?”
她嗯了聲。
“多少?”
“410。”
方珏哇了一聲,“看見沒。如果你不去嘗試,就不會有這次機會,也賺不到這麼多錢。所以,人生處處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膽子去撿。”
夏渺渺很高興自己有這樣一個閨蜜,出門靠朋友,如果沒有她的鼓勵和支持,沒準今天她就放棄了。
兩人有的沒的貧了一會兒,前方傳來汽笛聲,火車來了。
“回頭再聊。”
掛了電話后,夏渺渺一步踏了上去,萬萬沒想到,這個時間點,火車竟然還這麼擁擠,這不科學。
她環視四周,突然發現自己里裡外外都被小鮮肉包圍了,各種型號的鮮肉,顏值個個高。
擦,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今天是什麼鮮肉總動員的大節日?
才這麼想着,不遠處的一坨鮮肉唰的一下爬上椅子,然後就這麼拉着嗓子在車廂里唱開了。不但唱還拍手,拍完手還喊口號,那語調抑揚頓挫的,夏渺渺愣是一句沒聽懂。
這麼一個激奮的小鮮肉,很難不讓人注意,更何況他還是領唱,只要他唱一句,下面就跟着唱一句。唱到興奮處,他乾脆連外套也脫了,拿在手裏當旗幟揮舞,那動作亢奮到讓人不忍直視。
話說,這人為毛有點眼熟啊?
夏渺渺使勁想半天,終於給她想起來了,是費恩啊!我去。
自從上次在展會邂逅,一個多月沒聯繫,沒想到今天在火車上偶遇了,真是緣分天註定。
他的目光朝着這邊一轉,夏渺渺下意識地一縮頭,不想被他看見,主要是他太引人注目了。
仔細瞧瞧兩邊,這些人身上都穿着球衣,夏渺渺雖然不關心足球,但也看明白了。今天有球賽,是法蘭克福客場科隆,這些人剛看完比賽回家,估計是法蘭克福踢贏了,所以扛不住那高興勁兒,在火車裏就慶祝上了。
這德國人……足球果然是他們的命啊。
費恩是真球迷,一手甩外套,一手指揮,有萬夫不當之勇,霸氣側漏的那個勁兒,用語言都沒法描述。整個過程是這樣的,先是吼,吼完再唱,唱完再吼,然後再一邊吼一邊狂拍窗門。你們問我為啥非得拍窗門,打節奏唄,這就跟跳舞必須敲鼓一個道理。
德國人對足球的熱愛,就兩個字形容,瘋狂。再加兩個字,那就是極度瘋狂。每每到這個時候,這個民族的統一就完美體現出來了。
大概唱了有一站路這麼久,差不多是科隆到波恩的距離,費恩終於唱累了,真是要給他持久的戰鬥力點個贊。他下來歇着后,又換了另一個,新一波的說唱又開始了。
真是二逼青年歡樂多,不跪也不行。
波恩到了,下去了一大波,車廂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地。
費恩一眼就瞧見了夏渺渺,顯然是認出了她,隨即笑着招了招手。鑒於他之前的表現,所有人都向這邊望來,她嚇一跳,趕緊轉身裝作自己沒看見他。
就不能低調點么?她是個姑娘,怕羞啊。
誰知,費恩是個熱情的人,三兩步就擠到了她面前,用全車人民都聽得到的聲音,道,“嗨,還記得我嗎?我是費恩。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