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一天之內,有關於冷馨然的傳言就在L大學掀起軒然大波,一石激起千層浪。照片和音頻被成百上千地轉載於貼吧和微博,冷馨然被校長親自叫到辦公室,校門口的宣傳欄上第一時間貼出通告:罷免冷馨然在學生會的一切職務,嚴重違反紀律,留校察看。
就在這時,聞書遙收到一條短訊,來自冷馨然。
“教學樓A天台見,一個人。”
聞書遙望着這條短訊許久,轉而對榴槤酥和江依寰說要去圖書館。她們兩個最怕去圖書館,一個睡得天翻地覆,一個四處溜達看帥哥,不過可惜看到的只是四眼鋼牙和學術機器。
聞書遙獨自去往天台,心跳忽然加速,她想起自己曾在午夜詭話里寫的一個怪談。同寢室的好姐妹為了一個男生發生爭執,雙雙墜樓而亡。高高的教學樓佇立在校園一角,彷彿一把沉默的匕首,透着危險和不詳。
聞書遙看到冷馨然一個人站在天台上,她瘦高的背影輪廓分明,臉色病態的蒼白,她平靜地望向聞書遙,“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坐下來好好聊天了。”
“馨然,你……”聞書遙很難開口,冷馨然這麼敏感,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安慰她幾句,還是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論壇上的內容有一半都是真的。”冷馨然似乎早就已經做好準備和盤托出,反倒是聞書遙,心中一凜。
冷馨然用手撩了撩頭髮,輕嘆口氣。
所有的事情,究竟該從哪裏講起呢?
五年前,冷馨然第一次穿上華麗的晚禮服站在舞台上面對全校師生,她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此峰迴路轉,卻不知道噩夢才剛剛開始。單梓唯用一個惡意的吻就將她費盡心力堆砌起來的驕傲和尊嚴徹底粉碎,也讓她的秘密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那一刻,冷馨然狠毒了聞書遙,狠毒了單梓唯。她幾乎想抓起桌上的美工刀與他們同歸於盡!
聞書遙不知道一直以來她有多麼嫉妒她,所謂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收藏自己秘密的知情者。她就像一枚定時炸\彈,時時刻刻提醒着冷馨然自己糟糕透頂的背景,所有不光彩的痕迹她都一清二楚。
冷馨然故意落水吸引聞書遙來救自己,是因為她早就看出來這個面目淡漠的女生其實很善良,可以好好利用。可偏偏那天真正救自己的人是單梓唯——為什麼會是他?
從來沒有一個男生對冷馨然這麼溫柔體貼,他們只會在輸掉籃球比賽的時候,用刺耳的聲音喊出她的名字羞辱她。單梓唯抱她去醫務室,教她溜冰,放學留下來陪她複習功課,幫她克服心理障礙……
她青春里僅有的色彩和光明都平鋪直敘在他漫不經心的眼角眉梢里,可這一切僅僅因為她是聞書遙的朋友,就和那些面目模糊的女生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說時光在冷馨然的身上留下了什麼,那就只有怨恨。與她遭遇相似的人太多了,群眾演員甲乙丙丁,同樣卑微,同樣可憐。可她不甘心,她不能容忍自己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
既然如此,你們就去死吧,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就去死好了!
冷馨然殺了姨媽和姨夫,本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想到被同樣住在筒子樓里的一個女生察覺到。她親眼看見冷馨然反鎖家門,又在第二天早上溜回去假裝發現屍體。那個女生很漂亮,眼睛裏彷彿住着妖魔,像只吃人的蜘蛛。
她說她叫林瀛,她會幫助冷馨然保守秘密,並介紹她去夜總會上班。因為沒有生活來源,冷馨然只好繼續出賣自己。她問林瀛,“為什麼要幫我?”林瀛笑笑,“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那個痛苦的夏天,冷馨然努力讓自己相信生活可以重新開始,她就像出征的戰士,既然已經踏上戰場就絕不能敗兵投降。她要贏,贏過聞書遙,又好像賭博,她始終在等待翻盤的那一天。
於是她等到了汪筱元。
冷馨然無意中看到汪筱元在網吧和S職高的混混一起抽煙,明白原來她是處心積慮接近聞書遙,目標是單梓唯。冷馨然內心狂喜,便知道眼前的這個女生就是擊潰聞書遙最好的武器。
然而她錯了。
汪筱元是瘋子!那張美艷皮囊下毒如蛇蠍,她看到冷馨然寫的短篇小說《審判的囚室》和《放學后的夥伴》,就提議將兩個怪談付諸現實。一旦有女生對單梓唯表示好感,她就將她們關進那間儲物室。她的爸爸是學校的投資者,所以校方只能幫她將真相掩蓋,大事化小。
冷馨然一直冷眼旁觀,直到汪筱元把目標指向聞書遙。
汪筱元對她說:“我知道你也很討厭聞書遙,她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在儲物室關三天也死不了人,這是她應得的教訓。”
冷馨然猶豫,她害怕聞書遙真的死了。如果那樣的話,她就不知道應該繼續恨誰好了。可一想到單梓唯,她便同意了。她無比希望看到單梓唯因為擔心聞書遙幾欲發狂的樣子。
汪筱元為了討好單梓唯,發動全班同學針對蒔雨沉,聞書遙也牽連其中。冷馨然看到她被同學們圍在操場上無助痛苦的樣子,欣喜若狂。
聞書遙,我和你的地位終於顛倒過來了吧?看着你和單梓唯相互傷害對方,真是精彩過所有電影,這是你們欠我的。
可當她看見聞書遙被抓進爛尾樓后又有些擔心,幾乎是下意識地報警。聞書遙毫髮無傷地被消防員救出來,她才鬆一口氣。那一刻,冷馨然終於明白,她恨聞書遙,但她永遠都是她的朋友。
蒔康橋死後,冷馨然得知視頻裏面的女生就是林瀛。
林瀛很後悔害死蒔老師,並希望冷馨然可以幫自己把汪筱元約出來,她甚至威脅,“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把你在夜總會出台的照片寄給學校。”
馬上就要中考了,冷馨然不能讓自己在這個關鍵時刻受到任何影響。於是她便想出一個主意,她利用放學后夥伴的怪談寫了一封沒有署名的邀請函,想要放到汪筱元的桌子裏。可那天她太緊張,結果放錯了,收到邀請函的人變成聞書遙。
所幸聞書遙沒去,汪筱元見到居然真的有人自稱放學后的夥伴,就好奇地如約應邀。冷馨然以為林瀛只是想教訓一下汪筱元,沒想到從一開始她就打算殺了她。冷馨然眼睜睜望着汪筱元被林瀛從窗口推下去,嚇得心驚膽戰。
月光下的林瀛笑得詭異妖嬈,她說:“冷馨然,我們是共犯,所以你要保守這個秘密。汪筱元是被妖怪殺死的,她罪有應得。”
後來冷馨然攢夠了錢就離開夜總會,整個高中都順風順水,直到來到L大學。
又一次遇到林瀛。
她改了名字。
三年沒見,她變得更加漂亮,也更加恐怖。冷馨然知道蒲芸失蹤后,立刻想到又是林瀛故技重施,以怪談殺人。而林瀛更是在學生會中與她影形不離,變成表面上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她手裏攥着她千瘡百孔的過去,為什麼總是有人威脅到她?
這一次,冷馨然不會坐以待斃,她要把所有擋在自己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統統踢開!她利用以前在夜總會認識的人際關係,找人撞死林瀛,可並沒有成功,反而被對方抓住把柄,成為今天的罪證!
林瀛是故意把蒲芸的屍體藏在學校里的,她早已為自己鋪好退路。她找到了一個幾近完美的替罪羔羊,那就是冷馨然。
聞書遙屏息凝神地聽着冷馨然的話,心中五味雜陳。
當年她幫冷馨然只是出於少年時代的滿腔赤誠,卻沒想到大恩成仇,無意間將冷馨然推入無底深淵。如果她沒有自不量力地試圖篡改他人的人生,那麼一切是不是會就此不同呢?
“論壇上所有的傳言都是林瀛發出來的,她把這些證據握在手裏這麼久,就是為了有一天全部嫁禍給我。”冷馨然自嘲地笑笑,終究是輸了。
聞書遙看着她,“指使章魚哥去殺榴槤酥,把我關進倉庫的人都是這個林瀛?”
冷馨然點頭,“我本來沒打算救榴槤酥,可也沒必要看着她死。”
聞書遙想起汪筱元在夢境中和自己說的話,“蜘蛛,你也認識。”
畢贏的媽媽叫林若歆,所以她以前是跟母親的姓氏,林瀛就是畢贏。
單梓唯知道嗎?
“馨然,既然你不是兇手,就應該去警局指正畢贏,不然你的嫌疑永遠也洗不清。”
聞書遙焦急萬分,冷馨然卻依舊淡然。
她長久凝視遠方的某一點,就像過去站在樓梯上俯視窗外的景色一樣。聞書遙始終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麼。
她的聲音非常輕,“聞書遙,不會明白,我花了多少時間,付出多少代價才得到今天的一切。可是一轉眼,就什麼都沒了。你活得清清白白,所以你不知道洗底的艱難,但就算偽裝得再完美,總會有人跳出來揭穿你的秘密。”
所謂復仇,不過是與過去糾纏不清。而過去,是冷馨然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噩夢。
“太辛苦了……”冷馨然喃喃自語。
耳邊忽然傳來警笛聲,聞書遙看到有一輛警車正向這邊開來。她身體微微一顫,真的有人報警了?
“馨然,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警察講清楚,還來得及!”聞書遙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她覺得冷馨然隨時都會消失。
“我的確殺了人……”冷馨然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心灰意冷的笑容,“可我不想坐牢,我不要待在暗無天日的牢房,更不要死得沒有尊嚴。”
冷馨然說完,忽然甩開聞書遙的手,幾步跑上天台的圍牆頂端。
“馨然,你要幹什麼!?”聞書遙大驚失色。
夕陽下,冷馨然蒼白的臉也變得有了暖意,她的笑容有了溫度,彷彿一朵綻放到極致的睡蓮。她說:“聞書遙,我一直欠你一句話,可以和你做朋友我很開心,謝謝你。但我是不會向你道歉的。”
話音剛落,她的身體就從聞書遙眼前消失了!
聞書遙想都沒想就衝過去,試圖拉住冷馨然。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從天台圍牆頂端翻了出去,耳邊響起風聲,天旋地轉。
聞書遙以為自己也會摔下去,可她右手上忽然傳來一股大力,將她牢牢抓住。
聞書遙抬頭,看到單梓唯拼盡全力拉住她的手。
“聞書遙,你不要命了!”單梓唯撕心裂肺地吼道。
腳下頓時傳來一片驚呼,同學們看到冷馨然躺在血泊里的屍體和懸在半空中的聞書遙簡直嚇傻了。警車停在樓下,幾名警員立刻跑出來。
聞書遙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響,彷彿自己的心臟也摔在水泥地上。她頭暈目眩,下意識地垂下視線。
“別往下看!”單梓唯咬着牙,加大手中的力氣,“聞書遙,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聞書遙全身顫抖,那種懸浮在半空中的感受讓她耳鳴如潮。她手上全是冷汗,變得越來越濕滑,似乎正與單梓唯的手一寸一寸剝離。她看到單梓唯有點拉不住自己,整個人也出於半懸空的狀態。
“還是放手吧。”聞書遙輕聲說。
“我不放。”單梓唯粗暴地打斷她,“聞書遙,我不許你死!”
他的眼睛有烈火在燃燒,那是一種毅然決然的堅持。他已經放開她太多次,這次就是連同自己也摔下去,他都不會放手。
幾名警察衝上來,幫着單梓唯一起將聞書遙拉上來。聞書遙的腳剛觸到地面,就被單梓唯一把抱在懷裏,他的力氣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聞書遙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可如果自己在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單梓唯,那也算圓滿了。聞書遙從來不珍惜自己的性命,總以為無牽無掛,動不動就要魚死網破。
但這一刻,她真心覺得能活着太好了。
單梓唯把手指伸進她的發間,因為極度緊張和驚慌心臟依舊狂跳不止。他說:“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嚇死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說去圖書館,我就跟着你,誰知你來了天台。”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吧,”聞書遙離開他的懷抱,認真地望着他,“你一直都知道畢贏的身份?”
單梓唯點點頭,“是。”
聞書遙看了他很久,她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可一想到冷馨然,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來。身邊的警察告訴她,冷馨然當場身亡。
聞書遙再沒有站起身向下望的勇氣,她不想看到冷馨然滿身鮮血的樣子。冷馨然那麼有骨氣,也一定不希望自己最後的狼狽模樣被她記在腦海里。
她想起那年她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冷馨然說:“聞書遙,你喜歡怪談故事嗎?”
“喜歡,我有幾本這類的小說可以借你。”
“我打算自己寫幾個。”冷馨然輕笑。
“寫完記得給我看,或者去投稿吧。”聞書遙提議。
“我可沒有那個自信,不過我覺得這種故事還是發生在身邊的比較有趣。”
“乾脆寫個關於我們的怪談吧。”
“好,等我想想。”冷馨然饒有興趣。
原來是這樣啊,這段對話聞書遙都不記得了。她沒有想到冷馨然一直記得,而且真的寫完了。
——“馨然,從明天開始我們放學一起走吧。”
那便是一切的開端。
單梓唯伸出手輕輕為聞書遙擦去眼淚,“別哭了。”
聞書遙聽他這一說,哭得更洶湧了。她心裏又悲慟又憤恨,冷馨然會變成這樣,多多少少也和單梓唯有關係,她抓起他的胳膊用力咬下去。
單梓唯也不反抗,任憑她發泄。
聞書遙越來越用勁,直到他的胳膊滲出血跡。單梓唯用另一隻手將聞書遙攬進懷裏,強忍着痛疼說:“以前不管發生什麼,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嗎?我知道自己做過很多過分的事情,也算不上什麼好人,但我喜歡你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你不用現在答覆我,我等你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聞書遙安靜地閉上眼睛,口腔里泛起一股腥甜。
冷馨然的葬禮辦得很簡單,本來她也沒有什麼親屬。因為之前論壇的傳言,大家都認為冷馨然是畏罪自殺,所以幾乎沒有老師和同學來參加追悼會。蒔雨沉倒是來了,還讓手下人送來很多花圈。
蒔雨沉看着聞書遙臉色憔悴,不禁擔心,“節哀順變。”
聞書遙這幾天好像在做夢,總是蒙蒙的,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蒔雨沉還想說什麼,單梓唯就把聞書遙拉過去。他親密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聞書遙沒有拒絕,這個動作落在蒔雨沉眼裏,似乎已經是無聲的宣告。
榴槤酥走到蒔雨沉面前,“兄弟,聞小遙最近特別脆弱,正是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
江依寰疑惑不解,“榴槤酥,你到底站在誰那邊?”
榴槤酥橫她一眼,“我這叫兩手準備,防患於未然。不管最後聞小遙選擇誰,我都會祝福他們。”
江依寰佩服,“那聞書遙先選,剩下一個我幫她接手。”
榴槤酥直接將她無視。
走出殯儀館的時候,聞書遙依舊一言不發,單梓唯便將她送上自己的車。蒔雨沉望着她良久,最終只是叮囑,“單梓唯,你好好照顧她。”
“這個當然。”單梓唯點點頭。
冷馨然的事件在學校沸沸揚揚傳了一段時間,逐漸平靜下來。聞書遙的精神狀態依舊很不好,雖然知道兇手是畢贏,可她一點證據也沒有。她想問單梓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拒絕看任何畢贏主持的節目,終日魂不守舍。
榴槤酥見她這樣,便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