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時至今日,聞書遙總會想起蒔康橋站在講台上發光的樣子。
他的名字曾經像顆最耀眼的星辰般端端正正地出現在校刊雜誌的扉頁上,學校電台廣播的主持人口中,年級優秀老師評比結果的宣傳欄里。他走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會有各個年級的學生跟他熱情地打招呼。
他會花上整個通宵批周記和作文,興之所至,便寫上洋洋洒洒的幾千字評論,時常將學生們感動得痛哭流涕,彷彿終於遇見欣賞自己的伯樂。他龍飛鳳舞的板書可以拍下來參加書法比賽,信手捏來的文學趣談被同學們津津樂道。
初二那年幾名同學報名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在投稿之前都不約而同地把自己的作品拿給蒔康橋看。大家都知道,其他語文老師評改的是應試作文,只有蒔康橋是真正懂得文學和創作的人。蒔康橋為他們指點迷津,並利用周末送他們去上海參加筆試。
當他們凱旋而歸,在班級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歡慶會,把教室佈置得五彩繽紛,只為對蒔康橋說一句謝謝。蒔康橋站在氣球中間,笑得平靜如舊。
他一直如此,穿着簡單,生活樸素,從來不計較得失,卻有很多粉絲。
所以當聞書遙得知他被學校派選帶領班級同學去參加省級公開課比賽的時候,便明白蒔康橋又要赤膊上陣了,這是一場恰逢其時的翻身戰。校長希望蒔康橋可以藉此機會挽回在學生中的形象,獲得來觀摩公開課的教育局領導與家長的認可。
但事實上,放眼整間學校,能委以重任的也就只有他了。
公開課前一天放學,有幾名同學自發留下來幫蒔康橋製作明天需要使用的教具。她們都是他以前的粉絲,圍在蒔康橋身邊七嘴八舌地聊天。
“蒔老師,其實我們也不想那樣對你,只是有時候身為集體的一員沒有辦法。”女生略帶委屈地解釋。
“我們都記得老師你以前在評語裏為我們寫的話,你是最懂我們的老師。”
蒔康橋安靜地笑,“不要耽誤自己的成績就好。”
蒔語沉一邊整理手裏的材料,一邊對聞書遙說:“情況好像還不算太壞,看來事件很快就會平息的。”
聞書遙卻沒有他那麼樂觀,因為她知道這幾個女生都是汪筱元身邊的人。可她看着蒔康橋久違的輕鬆笑容,又不忍心去破壞這種安寧。
第二天公開課,大型階梯教室座無虛席,除了教育局各級領導,全省名校代表老師,本校家長,還有幾個電視台的記者。萬眾矚目的焦點都放在蒔康橋身上,他就是今天的主角。
講台上的燈光亮起,蒔康橋走上去。他氣定神閑地開始講課的內容,很快就引得眾評委頻頻點頭。起先一切都很順利,聞書遙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可當蒔康橋準備開始播放電腦里的視頻材料時,聞書遙看到汪筱元忽然回頭,對自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一股電流急速穿過聞書遙的心臟,下一秒,她的耳邊就響起巨大的騷動聲。
聞書遙霍然抬頭,望向大屏幕。
那是什麼?
昏暗的房間,肢|體糾|纏的男女,沉重的喘息聲,痛苦的呻|吟聲。那個始終被壓在身下的女孩看不到臉,但覆在上面的男人卻可以清晰地看到臉龐。
全場嘩然。
蒔康橋震驚地瞪大眼睛,想要立刻關掉視頻。一個人影飛快地衝到講台前,牢牢按住他的手。單梓唯看着蒔康橋,精緻絕倫的臉上溢滿邪氣逼人的笑容,帶着深深的嘲諷和喜悅,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單梓唯舉起麥克風,對在場所有人說:“大家現在看到的這段視頻是屬於這位蒔老師的,別看他平時好像光明磊落,骨子裏卻是一個衣冠禽獸!他利用輔導學生功課之名,誘騙女學生去旅館並侵|犯對方拍下視頻,這位女學生是我的一個朋友,我絕對不會看着自己的朋友受到這種傷害!”
蒔康橋臉色慘白,他猛然抓住單梓唯的肩膀。
單梓唯看着他,“蒔老師,難道我說錯了嗎?你敢說視頻裏面的人不是你嗎,你敢說沒做過?”
聞書遙看到蒔康橋的眼裏好像有火焰在燃燒,可這團火焰最終還是漸漸熄滅,變成漆黑一片的灰燼。蒔康橋慢慢鬆開手,頹然地向後退去。
他的態度等同於默認。
“暫停錄製!”導演厲聲喊道,攝影師們還未反應過來,慌亂地停止拍攝。
整個階梯教室被山呼海嘯般的議論聲所充斥,好像漫天的驚雷滾過,燃爆聞書遙狂跳不止的心臟。她怔怔地坐在位置上,茫然的視線中,嘈雜聲越來越大,家長們憤然而起,將椅子推得震耳欲聾。其他學校的老師和評委面面相覷,疑惑地望向校長。
校長聲嘶力竭地叫道:“公開課停止!各班級老師帶自己的學生回教室!”
蒔雨沉憤怒地衝上講台,將單梓唯推到一邊,關掉視頻。聞書遙順着人流離開階梯教室,她回頭,與蒔康橋四目相對,僅僅只是一眼,她的心就徹底冷了。那是內疚的眼神,難道單梓唯說的都是事實嗎?
回到班級后,所有同學都在熱火朝天地議論紛紛,不斷有對蒔康橋惡意的抨擊湧入聞書遙的耳中。
“蒔老師簡直就是人渣!該被判死刑!”
“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好噁心!”
“梓唯的媽媽肯定就是他殺的,警察怎麼可以就這樣放過他?”
聞書遙全身劇烈地顫抖,她聽到自己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悶響,卻不知道那是來自她自身,還是來自身體裏那個飽受驚懼幾乎發狂的靈魂。她站起身,將書桌用盡全力往地上一砸,“不要再說了!”
全班安靜下來,詫異地望向她。
就在這時,單梓唯走進教室,他平靜地望了聞書遙一眼。
聞書遙幾步走到他面前,極力剋制內心的洶湧情緒,“單梓唯,你為什麼一定要針對蒔老師?”
單梓唯似乎早就預料到聞書遙會有這種反應,他輕輕地笑了,“我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如果你不相信,就去問問蒔康橋。聞書遙,只有你還被他蒙在鼓裏,我就是要讓你親眼看清楚你信賴的蒔老師有多無恥!”
“不可能……”雖然鐵證如山,但聞書遙還是不能接受。
“單梓唯!”忽然,一個狂怒的聲音傳來。
蒔雨沉衝進教室,撥開人群,他已經完全氣紅了眼,拎起身邊的椅子就向單梓唯砸過去。單梓唯躲開,蒔雨沉一拳打在他臉上,單梓唯扶住身旁的書桌站穩,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跡。
“你到底對蒔老師做了什麼?”蒔雨沉還想動手,被幾個男生攔住。
“蒔雨沉,你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單梓唯眼裏的笑意更勝,“現在是蒔康橋殺人,侵|犯未成年少女,壞事做盡,我只是揭發事實。”
“單梓唯,你怎麼羞辱我都可以,但你這樣傷害蒔老師,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那你想怎麼樣?”單梓唯走近蒔雨沉,拍拍他的臉頰,“有本事你也殺了我啊。”
“放手!”蒔雨沉奮力掙扎,甩開攔住自己的男生。
單梓唯見狀便挑釁地說:“你好像很想打我?好啊,我們現在就去操場打一架,要是你贏了,我就收手,要是你輸了,你他媽就從我眼前消失!”
聞書遙拉住蒔雨沉,“你別理他,他就是個瘋子。”
單梓唯不屑一顧地笑,“你該不會是不敢吧?”
“好!”蒔雨沉脫下校服外套,扔在地上。
汪筱元站起身,彷彿是要去看一場期待已久的電影,“我們大家都去操場給梓唯加油好不好?”
聞書遙想要阻攔蒔雨沉,好勇鬥狠從來都不是他的風格。但今天他是真的生氣了,蒔雨沉可以忍受全班同學惡意的欺|凌,但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父親被人這般污衊。
這註定是一場實力懸殊的單挑。差不多全年級同學都圍在操場看熱鬧,女生們異口同聲地為單梓唯搖旗吶喊,汪筱元站在人群中,睥睨着焦急不安的聞書遙。
聞書遙根本沒敢看,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蒔雨沉已經傷痕纍纍,他腳步有些踉蹌,右手好像脫臼,但完全沒有打算放棄。他用盡全力朝單梓唯撞過去,單梓唯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喉嚨。蒔雨沉快要窒息,朝單梓唯臉上吐出一口血。
單梓唯忽然笑了,他卡住蒔雨沉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肋骨,小腹。他緊握的拳頭上濺滿血,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燦爛,似乎是在享受毆打的快感。疼痛讓蒔雨沉無力還擊,他根本不是單梓唯的對手。
單梓唯打累了,意猶未盡地站起來。他剛轉身,蒔雨沉也用手撐着自己的膝蓋,艱難地再次站起來。蒔雨沉咬緊牙關,幾個箭步向單梓唯撲過來將他壓在地上,揚手一拳。單梓唯被他牽制,臉上挨了好幾擊重拳。
就在這時,汪筱元忽然喊:“梓唯!”
她迅速拋出一樣東西,單梓唯一邊阻擋蒔雨沉的攻擊,一邊騰出右手接住。然後他對準蒔雨沉的鎖骨處沿着下顎和臉頰狠狠一劃,頓時鮮血四濺。
聞書遙再也看不下去,飛快跑過去。她這才看清楚單梓唯手裏的是一把金屬鑰匙,已經被粘膩的血腥浸紅。
蒔雨沉捂住不斷流血的脖頸處,痛得說不出話。
單梓唯得意地笑,站起來還要繼續戰鬥。聞書遙二話不說,走到他面前就是一拳,單梓唯猝不及防,險些跌倒。
他轉過頭,眼裏噴薄而出的怒火幾乎要將聞書遙融化。
“你夠了沒有!”聞書遙吼道。
“怎麼你心疼了?好啊,既然這樣,我今天就在你面前打死他!”
“你再敢動蒔雨沉試試!”聞書遙執拗地仰起頭,毫不畏懼地瞪着單梓唯。
單梓唯舉起拳頭,眼看就要落在聞書遙臉上,又停住。兩人就這樣僵持地對峙,咬牙切齒地凝視對方。
聞書遙覺得此刻的單梓唯陌生而冷酷,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彷彿有什麼陰暗的東西寄宿在他體內,恍如惡鬼。
單梓唯氣得手臂顫抖,他耗盡所有氣力才收回拳頭,低聲吼道:“滾。”
聞書遙扶起蒔雨沉,周圍的同學都知趣地讓開一條路。直到她走出很遠,單梓唯依舊站在原地,滿身浴血,有如一隻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醫院的急診室里,蒔雨沉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發一言。聞書遙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良久,蒔雨沉輕聲說:“聞書遙,你相信視頻裏面的內容是真的嗎?”
聞書遙沒有回答,只是說:“你最近還是不要去學校了吧。”
“不,我一定要去。”蒔雨沉固執地說:“現在蒔老師面對的壓力是難以想像的,這次的情況和上次不一樣……”
“可是……”
蒔雨沉的電話響起,他的右手因為脫臼,半天沒拿起電話。聞書遙便替他接聽,是警察打來的,蒔康橋現在在警局。
“我要去警局看我爸爸。”蒔雨沉說著就要下床,聞書遙立刻攔住他。
“我替你去吧。”
蒔雨沉抬起頭,那條傷痕自鎖骨處一直延伸到下顎,醫生說就算以後好了也會留下疤。護士們還遺憾地感慨,“這麼個帥小伙就被毀了。”
他見聞書遙在看自己的傷口,便勉強露笑容,“都說男人有傷才叫男人,我覺得這樣也挺好,以後那些小混混看到這道疤就不敢再惹我了。”
“這個時候還開玩笑。”聞書遙忍住眼淚。
“對不起,讓你擔心,以後我不會這麼衝動了。”蒔雨沉伸手摸摸聞書遙的頭髮。
聞書遙離開醫院,來到警局。蒔康橋坐在警局走廊的長椅上,神情凝重地抽着煙。
“蒔老師。”聞書遙輕輕叫道。
蒔康橋熄滅煙蒂,有點疲憊地看着她,“聞書遙,聽說剛才雨沉和單梓唯打架了,他還好嗎?”
聞書遙怕蒔康橋擔心,只是說蒔雨沉受了點輕傷。
兩人沒有再說話,沉默地站在走廊兩側。聞書遙覺得他們之間彷彿有一堵無形的牆,她穿不過去,蒔康橋也沒打算讓她知道真相。
“為什麼不解釋?”聞書遙想用溫和的語氣,可說出來的話卻帶着責怪。
“解釋什麼?”
“解釋什麼都好,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相信。”
“聞書遙,你剛才看到的……”
還是別說了!聞書遙在心裏狂吼。
“都是真的。”
聞書遙感到虛脫無力,她倚靠在牆上,因為沒吃晚飯,胃痛到抽筋。
蒔康橋接著說:“我的確和一個女學生發生過關係,作為教師,我已經失格。我沒有資格再待在學校,更沒有面目對面雨沉。”
“為什麼?”聞書遙寧願接受是蒔康橋殺了秦玉卿,也不希望看到他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女學生聲名狼藉,人生盡毀。
“沒有為什麼,錯了就是錯了。”蒔康橋似是自嘲,也是愧疚。
警察走出來要帶蒔康橋去做筆錄,聞書遙望着他的背影,強烈的情緒在內心翻湧,她幾步追上去。
“無論如何,對我來說,你都是我最尊敬的老師。”
如果沒有蒔康橋,她在班級里的日子不會比過去的冷馨然好到哪裏去。她永遠記得他在這兩年中幫助自己的一點一滴,他是聞書遙所見過的最好的老師,沒有之一。
蒔康橋滿足地微笑,那是對一切都不在乎的釋然,他說:“謝謝。”
冷風又從那扇壞掉的窗戶里鑽進來,聞書遙感到這條走廊很不詳,走到那端的人似乎都不會再回來了。
聞書遙回到家,到處都找不到那隻叫“梓唯”的貓。聞書遙有點生氣,這隻貓簡直就和那個同名的主人一樣令人窩火。她放棄尋找,仰頭就睡,卻是一夜難眠。
蒔康橋的醜聞以光速傳遍本城的所有學校,甚至連同那段視頻都在網上傳開。蒔康橋成為眾矢之的,被無數學生和家長瘋狂咒罵,淪落為惡名昭彰的禽獸教師。警察並沒有找到視頻中的女孩,所以沒辦法從受害者口中查出事情的原委,但普羅大眾覺得真相已經擺在眼前,證據確鑿,家長們認為他們必須為保護的女兒有所行動。
聞書遙早上來到學校,看到很多同學圍在門口的宣傳欄附近。她心裏不安,擠進人群,瞬間被眼前的情景震住。整個宣傳欄上都貼滿視頻裏面的照片,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一個人影衝進來,幾乎瘋狂地將照片撕下來,聞書遙看到是蒔雨沉。
她扔下書包,也跑上去,幫着蒔雨沉一起撕照片。周圍傳來同學們的低語聲,全都是在指責蒔康橋,連同蒔雨沉一起罵,彷彿揮之不去的蒼蠅嗡嗡作響。蒔雨沉回頭,“我不許你們罵蒔老師!”
話音剛落,他的眉心處就被一塊石頭打中。
“不要臉!”一個女生憤然罵道。
她的情緒激起其她女生的怒火,她們從地上撿起石頭紛紛朝蒔雨沉投過去。聞書遙連忙拉着他跑出人群,沖向教學樓。剛一走進門口,兩人就愣住了。
一樓大廳的走廊上,樓梯上,教室的門上,全都貼滿照片。整個學校彷彿都被惡意的照片所淹沒,聞書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個觸目驚心的恐怖場面,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了吧。
蒔雨沉顧不了那麼多,跑到牆邊就開始撕照片。聞書遙站在原地只覺天旋地轉,呼吸困難。
她抬頭,看見汪筱元站在樓梯上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又是她!
聞書遙想要衝上去,可還沒等她邁出一步,汪筱元手裏的盒子突然落下來,砸到聞書遙面前。
“聞書遙,你是不是在找那隻貓?”
“你怎麼知道?”
“所有關於梓唯的事情,我都知道。”她將“梓唯”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聞書遙低頭,她的后脊一陣寒涼,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那盒子的大小很可疑,讓她心驚膽戰。聞書遙拾起盒子,有點重量,她用顫抖的手打開,然後看見一團白色的彷彿毛線團的物體安靜地躺在裏面。
小貓的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傷口,血肉模糊。
刺鼻的血腥味讓聞書遙幾欲作嘔,她扔下盒子,跌坐在地上。
“聞書遙,你怎麼了?”蒔雨沉連忙跑過來,當他看到盒子裏面的慘像后也是大吃一驚。
聞書遙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笑容清淺的汪筱元。
她瘋了嗎?
不對,整個學校都瘋了,所有人都不正常了!
“蒔雨沉,我們去找校長。”聞書遙拉起蒔雨沉沖向校長室。
她推開校長室的大門,看到裏面站着一群面目嚴肅的家長。他們剛才正在質問校長有關於蒔康橋的問題,校長被煩得焦頭爛額,連忙給了聞書遙一個眼神。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身穿名牌套裝珠光寶氣的女人看着蒔雨沉,“我認識你,你以前在校慶上當過主持人,你是蒔康橋的兒子。”
“你爸爸做出那種事情,你怎麼還有臉來學校!”另一個家長附和。
聞書遙看着眼前的架勢有點危險,不動聲色地退出校長室。可沒想到那群家長正在氣頭上,居然追出來。他們一邊高聲辱罵和質問蒔雨沉一邊用尖銳的指甲戳着他的肩膀。
“快走!”聞書遙推開幾個中年女人,攥住蒔雨沉的手一路狂奔。
跑到樓梯的時候,看到剛才在校門口扔石頭的女生們正要上樓,而家長們又順着樓梯追下來。聞書遙和蒔雨沉只好繼續沿着走廊跑,聞書遙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可她只能這麼做。因為一旦停下來,就會被排山倒海的辱罵聲所吞沒。
他們跑出教學樓,順着紅膠泥跑道大步向前沖,大口呼吸,喉嚨和前胸痛得彷彿都要撕裂,風聲在耳邊呼嘯,陽光下一切都變得明亮得不真實。
跑到教學樓前面的花壇時,忽然有群人將他倆包圍。他們不是別人,正是三年二班的同學。聞書遙下意識地拉緊蒔雨沉的手,她還不相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能怎樣?
單梓唯從人群中走出來,他沒有看聞書遙,而是不依不饒地盯着蒔雨沉。
“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你輸給我,就從我眼前消失。蒔雨沉,你怎麼還敢來學校?”
“單梓唯,你鬧夠了沒有!蒔老師現在在警局,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他才滿意!”蒔雨沉恨單梓唯,更恨自己,他在這間學校裏面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單梓唯笑得很溫和,“對,我就是想讓他死。”他歪着頭想了想,又說:“或者,你現在跪在我面前,求我,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放過他。”
“跪下啊!“他身後的同學跟着起鬨,都露出輕蔑而嘲弄的笑容。
此時正是下課,他們的聲音很快吸引其他同學的興趣。兩側教學樓的窗戶相繼被打開,一個個好奇而八卦的腦袋探出來,將所有視線都集中在聞書遙和蒔雨沉的身上。所謂看熱鬧從來不怕亂子打,竟然有人隔着窗戶也跟着喊起來。
“蒔雨沉,分明就是你爸爸的錯!”
“整個學校都亂了,我走出去都覺得丟臉!”
聲音從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將聞書遙和蒔雨沉滅頂,放眼望去,每一張臉都是冷漠而扭曲的。蒔雨沉嘴唇緊抿,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這是聞書遙十五年來最漫長的十分鐘,她曾經最愛的少年發動全校同學攻擊她最好的朋友。
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校長帶着一群老師擠進人群,“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快回去上課,簡直造反了!”
他走到單梓唯身邊,“適可而止,你還想不想畢業了?”
單梓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隨意地一拍手,“散場了。”
同學們便有點失望地一鬨而散,臨走的時候,單梓唯回頭望向聞書遙。聞書遙用厭惡而鄙視的眼神瞪着他,她說:“單梓唯,我真希望從來沒認識過你。”
單梓唯冷笑,走回教學口,汪筱元正站在那裏等他。
聞書遙想起那隻被裝在盒子裏面死去的貓,一低頭,眼淚便落下來。
蒔雨沉輕輕捏她的手背,“聞書遙,你別哭。”
聞書遙擦乾眼淚,露出笑容,“回去上課吧,沒人斗得垮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