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合同和靈魂伴侶
宋萍果是個優秀的廚師,而雷丘自認為是個十分優秀的“給廚師善後的人”。
她覺得一道菜端上來,不一定是直接塞進嘴裏就可以的。就像是不能光知道數學題的答案,還要知道數學題的過程,而她就是能夠輕鬆地獲悉出題人的本意,從而為複雜的題目找到最恰當的過程,然後從這個過程中獲取答案。
雷丘計劃她火了之後就寫本自傳《如何優雅地吃》。
在徐若洋宣佈接着拍下一個鏡頭的時候,雷丘抬起手在空中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然後從她隨身攜帶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把刀刃在熱水裏燙了燙,小心地切開了蛋糕。
先是縱橫兩刀,然後在每一塊上又補一刀,圓形的蛋糕被分成了均勻的八塊,雷丘把其中一塊抽出來一點,滿意地看着橫截面上交織的蛋糕和奶油,問站在她身後觀摩的徐若洋:“還沒切好你就準備拍?”
徐若洋誠懇地點點頭:“我們原先是準備讓你抓在手裏啃的,你相信嗎?”
“我信。”
桑枝真沒見過這樣的眼神。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或者說,還懷有“少女心”的女孩子裏面,心思細膩的實在是太多了,桑枝當然知道龔逍也喜歡她,就算不論她使盡渾身解數展現一個富二代的殷勤,也能從眼神裏面看出來。
而此刻的雷丘,緊盯着蛋糕把茶杯推給她,又緊盯着茶杯把蛋糕推給她,動作克制又不自然,從始至終都沒有和桑枝四目相對,直到她整理了兩次衣領,又扣上襯衫袖口的袖子,才在拿起茶杯喝茶的時候,偷偷地抬眼看着桑枝。
她眼中滿是熱切的憧憬和不可避免的忐忑不安,視線在桑枝身上盡量長地停留着,又盡量快地離開。
這種矛盾又帶着濃烈感情的眼神桑枝都沒在龔逍也那裏看到過。
雷丘現在演得比真的還真。
以至於導演喊卡之後,桑枝心有餘悸地般地喝完杯子裏剩下的最後一口茶,無不唏噓地找雷丘討論她剛才的真實感受。
“雷丘,說實話,要不是我們兩個太熟了。”桑枝艱難地擠出了後半句話,“要不是我倆太熟了,我八成以為你真喜歡我。”
“謝謝誇獎。”從鏡頭前離開之後,雷丘又恢復了平時的狀態,別說是剛才的滿天粉紅泡泡亂飛了,連點曖昧的氣氛都扒拉不出來,“千萬不要喜歡上我哦。”
龔逍也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走過來,在雷丘的肩膀上重重地揍了一拳:“你就想好事吧,你看看桑枝這樣的能看得上你嗎?”
“這可不一定。”雷丘一本正經地論證,“有些人就是自己長得太好看了,成天在鏡子裏看好看的人也看膩了,於是就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另一半的相貌了。”
“按你這個理論我也不可能看得上龔逍也啊。”桑枝還是覺得剛才吃的那幾口蛋糕在嘴裏膩得發慌,“你們繼續聊,我再去倒杯茶來喝。”
龔逍也眼前一亮,興奮地回過頭問雷丘:“她剛才是在誇我長得好看嗎?”
不知不覺間,拍攝都可以用“進入尾聲”來形容了。
雷丘其實也沒想那麼多,比起放眼未來,她一向是更注重當下的。她就是擔心自己又要重新回歸無業游民的生活,那還怎麼好意思每天晚上都在飯桌上胡吃海塞啊。
一場秋雨一場寒,連着幾場雨之後,整個城市都被洗刷一新,冬天的氣息藏在落葉之下,偷偷窺視着人來人往的街道,隨時準備傾巢而出。
上次去宋萍果那裏蹭飯的時候,宋萍果說她爸爸在路上耽誤了,可能要推遲個幾天才能回來,但是她連行李都收拾好了,宋勇一到家,她立刻就去雷丘那裏。
天氣越來越冷,在劇組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宋萍果什麼時候回來還沒個準話。這天下午雷丘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凝視着茶几上茶杯里散出的熱氣,安慰自己冬天是蟄伏的季節,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她就要走上人生巔峰了。
至少這個冬天她還能完成父母的願望,讓他們在電視機上看見自己。
想到父母敲鑼打鼓邀請全村人一起看《故人猶唱》,雷丘就覺得這個場面真是充滿了歡天喜地過大年的氛圍。
就在這個雷丘準備窩在沙發上長蘑菇的下午,有人敲響了她家的門。準確來說是敲響了宋萍果的出租屋的門。
雷丘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不情不願地抱着抱枕站起來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龔逍也雙手高舉一個文件袋,用特別浮誇的語氣大喊:“驚喜!”
雷丘冷漠地問她:“文件袋裏是什麼?”
“合同。咱們雖然關係好,但不能老靠着人情辦事兒不是?”龔逍也走進門來,下意識地看向廚房,失望地皺了皺鼻子,“你家小蘋果怎麼還沒回來啊,你倒是催催她,你不急我都急了。”
“我怎麼不急,我急得都瘦了。”雷丘坐在沙發上,拆開龔逍也遞給她的文件袋,看着裏面厚厚一大摞的打印合約,“龔頭兒,你來真的啊?”
“當然來真的,不然我特意跑到你這裏來幹什麼,又沒有飯可以蹭。”龔逍也自己拿了一個杯子倒了杯茶,“好在茶葉還不錯,也是宋萍果的?”
“茶葉是我自己的。你再這麼關心我家蘋果,我就要懷疑你有撬牆角的意向了。”雷丘翻着龔逍也給她的合同,一頁頁地往下翻,她上完小學就去了戲校,戲校里雖然也有文化課,但是畢竟還是以學戲為主要任務。
所以雷丘看到這份複雜的、充滿了數據的合同時,她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這都是什麼玩意兒啊?
察覺到了雷丘這會兒可能正在心裏破口大罵,龔逍也貼心地抽出來其中一頁紙放到雷丘跟前:“你看這張,這張說的是人話。”
“那就衝著你剛才那聲咱們,我能少要百分之五提成——我就是客套一下,你聽得出來吧?”
“沒事,就衝著你這個少要百分之五的誠意,我多給你百分之五。”
龔逍也和雷丘都是做事很有效率的爽快人,從龔逍也走進門到雷丘在合同上簽字,整個過程不到十五分鐘。
送走龔逍也之後,雷丘在心裏感嘆自己說得真准,這是她蟄伏起來積攢能量,就等着來年開春的時候爆發的冬天。
這麼想着,她心滿意足地準備繼續躺在沙發上長蘑菇——結果敲門聲又響了。
幾乎是在雷丘打開門的瞬間,宋萍果連着她背後那個被塞滿了的背包一起撲到了雷丘懷裏。
宋萍果雙手搭在她脖子後面,整個人連同背包的重量一起壓上來,毫無心理準備的雷丘差點被這麼一下給撞到地上去,搖搖晃晃地站穩,疑惑地低下頭看着宋萍果:“這麼想我?兩天前才見過啊?”
宋萍果把臉埋在雷丘肩膀上,聲音悶悶的:“雷丘,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
“嗯?”
一般來說,這樣問莫名其妙的問題,又莫名其妙開始撒嬌的人都是雷丘,當宋萍果忽然這麼乾的時候,雷丘不由得在心裏感嘆她是不是太擅長帶壞別人了,先是讓整個劇組和她一起吃吃吃,然後是讓徐若洋也學會了熬“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的心靈雞湯,接着又讓宋萍果學會了無理取鬧。
那可是沉穩冷靜彷彿出生起就是三十歲的宋萍果。
“不回答我就不鬆手……”
雷丘心想那我就不回答,你就這麼掛我身上吧,挺好的。
可是宋萍果背後的包實在是太重了,讓雷丘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妥協。
“呃……”雷丘艱難地組織着措辭,“因為我覺得你是我的靈魂伴侶。”
宋萍果猛地把頭抬了起來,滿臉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生氣的驚愕,過了半晌她才慢慢吞地追問:“能不能來個稍微正常點的回答,都什麼年代了還靈魂伴侶?你知道自己靈魂長什麼樣了嗎?”
雷丘和宋萍果剛認識不久,相處模式就像是兩個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在她們戀愛之後,相處模式其實也沒有多大的變化,直接就從知己故友這個檔次衝刺到了老夫老妻這個檔次,中間連個剎車都沒踩過。
正因為平時的相處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雷丘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個問題。
只好先用權宜之計。
“嗯……這個……這樣,小蘋果,你先下來,我慢慢和你說。”
“那我豈不是中了你的權宜之計。”
“哎呀,這麼深奧的問題,你總得讓我思考思考是不是?”雷丘瞄了一眼牆上的鐘,“這會兒小吃攤也該出攤了,讓我一邊吃一邊想好吧?”
宋萍果鬆開手從雷丘身上下來:“就你這個說話水平居然也能找到女朋友。”
“因為我真誠啊。”雷丘接過宋萍果手上的背包,放在沙發上,摸摸口袋確認錢包帶在身上了,“走吧,今天晚上我保證編一個特別完美的答案給你,你可以發到朋友圈吹噓你女朋友特別會說話。”
“……編一個?”
“哦不是編,是想,想一個,從我的內心深處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