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軍大衣和鄰居
短短的三天之內,宋萍果已經大致明白了橫店的生存規律。
照顧盒飯生意的主力不是那些單獨來買盒飯的人,而是橫店影視城裏,大大小小形形□□的劇組。只要有幾個小劇組聯繫攤主按人頭訂盒飯,那今天就差不多掙回了基本生活需要,接下來可以隨便賣賣收攤回家了。
橫店的劇組來了又走,懷揣着演員夢明星夢的年輕人也是來了又走,唯有街邊賣盒飯的人總是那幾個熟面孔。
宮女們格格們特務們間諜們還有灰頭土臉的日本鬼子們,都在飯點兒飢腸轆轆地湧上街頭,來得早的前輩諄諄教誨哪家飯多哪家肉多哪家雞蛋煎得好,而宋萍果目前還只存在於他們的待評價列表裏,沒有得到推薦的資格。
就在她坐在貨車旁的小板凳上等到快要睡着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橫店有自己專門的一套聯繫系統,除了演員之外,長期要在這裏生活工作的其他人也會給自己辦一個“短號”方便聯絡,宋萍果的短號是前幾天來的時候才剛辦下的,三天下來也就給了雷丘一個人。
她肯定是拍完了她上午的戲份,一邊往這邊狂奔一邊讓宋萍果給她留盒飯了。
其實宋萍果這才注意到,橫店裏不光有雷丘一個神經病——或者說,和雷丘一樣沉迷於吃盒飯的人還挺多的。畢竟勞碌辛苦又不一定能換來回報的人生中,一日三餐似乎確實是僅有的指望了。
“喂,宋萍果啊,你那兒還有多少盒?”
“多着呢。”宋萍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還滿滿當當的車廂,“儘管來吃,紅燒雞翅飯只要十塊錢一盒。”
“不是我一個人要吃,我給你找了個大生意,你現在方不方便開車送過來,算了我去拿吧。”
雷丘在電話里嘰里咕嚕說了一大串話,絲毫沒給宋萍果插嘴的機會,等到宋萍果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機里已經只剩下電話切斷之後的嘟嘟忙音了。
找了個大生意。宋萍果想起來昨天她得知的重要訊息——雷丘和某個導演很熟,目前在某個劇組演一個戲份還挺多的配角——這是給她找來傳說中的劇組訂單了?
宋萍果有種剛開張的一心淘寶店忽然接到萬元大訂單的感覺。
街道和人潮都在往兩邊延伸,宋萍果挪了挪她的小板凳,用手支着下巴,來回移動着視線,想着飯點兒的橫店如同一個巨大的炒米爐,而就在這群炒米中,有一個特立獨行的爆米花沖了出來。
在橫店六月的炎夏中,有個裹着綠色加棉款軍大衣的女人,旁若無人地奔跑在人群中,看上去就像是一篇小學四年級學生寫的作文——她晶瑩的汗水灑落在地面上。
在雷丘穿過人群跑到宋萍果身邊時,宋萍果恍惚之間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掀開軍大衣問:“姑娘,買碟嗎?”
“十五份!”雷丘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脫下軍大衣從口袋裏摸出錢遞給宋萍果,“有沒有東西給裝一下。”
宋萍果從貨車車廂深處抽出一個沒折好的紙箱,往裏面數了十五份盒飯:“好拿嗎?”
然後又看看雷丘身上的綠色軍大衣,忍不住又追問她:“現代劇?在橫店拍?”
“穿越劇,今天凌晨把我們拉到附近一個影視基地,這會兒才回來。”雷丘接過了宋萍果遞過來的紙箱子,“然後新來的劇務把盒飯給訂少了,我就正好來照顧一下你生意,你要是哪天撂挑子不幹,我就又要忍受其他人的盒飯了。”
如果把有些人活着是為了吃說得更加具體一點,幾乎所有人吃盒飯都是為了有勁拍戲,而雷丘表現出來的是,她辛辛苦苦拍戲全是為了盒飯。
“有這麼好吃嗎?”宋萍果疑惑地往身後的貨車裏看了一眼,“不至於吧。”
對於自己的手藝,宋萍果還是很有自信的,但是盒飯再怎麼好吃也有個限度,熱菜悶在盒子裏影響口感,能用在盒飯里的菜也有限,不能湯湯水水的,也不能太貴,畢竟這玩意兒要便宜才能賣得出去啊。
辛辛苦苦在橫店底層打拚的群演對盒飯的要求可沒那麼高,只要不至於難吃到進不了嘴,進了嘴不會生病,他們就可以接受了。生活無着的時候,大家的要求都沒那麼多,能填飽肚子有地方住,不用灰溜溜地放棄夢想回老家,就算是還不錯。
十份盒飯怎麼說也有點份量,但雷丘輕輕鬆鬆地就把紙箱子給扛到了肩膀上,朝宋萍果揮揮手:“那我先走了,今晚不用給我留了,我要回去睡覺去。”
望着她肩膀上扛着一箱盒飯,胳膊上搭着軍大衣遠去的瀟洒背影,宋萍果自嘆不如。
這人還演什麼戲,她自己就是戲。
“小宋!小宋!”宋萍果剛從小貨車的駕駛座上跳下來,就看見房東孫大媽正坐在門口朝她招手,“過來!”
宋萍果趕緊鎖上車跑過去,得知的是她到了橫店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頂樓那套廚房比較寬敞的房子空出來了,她今晚就可以收拾東西搬進去。
橫店附近的出租屋多是合租的,要找到願意出租給一個人的房子本來就不大容易,宋萍果當時也就沒奢求廚房能有多大,反正她也不是要開餐館,勉強夠用也就知足了,但如果有這個機會,她當然是想要個大點的廚房。
“你新房間對門兒的原先是個男的,回老家了,今天剛搬進來一個女孩兒,你有空去認識認識,住對門的也有個照應。”孫大媽笑眯眯地把鑰匙遞給她,“一會兒記得把原來的鑰匙還給我。”
宋萍果從小就長了一張看上去特別乖的臉,白凈端正眼睛大,因此無論是在家的時候,還是孤身一人出門在外,宋萍果都深得她的中老年朋友們照顧。於是她也深知,遠離一部分胡攪蠻纏的鄰居、與一部分和善友好的鄰居打好關係是多麼地重要——尤其對於獨居人士來講。
她正式開着小貨車去劇組扎堆的地方賣盒飯還是第三天,不過要算搬進這間小出租屋的時間,那有快一個月了。前面二十多天她都忙着研究好盒飯的幾種搭配,這幾種搭配又要怎麼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來並且裝盤,摸清一切細節胸有成竹之後才開着小貨車帶着盒飯上路。
雖說住了一個月,但宋萍果也沒把房間搞得太亂,行李本身也不多,很快就把東西給搬到了樓上——就是那些堆了滿冰箱的食材折騰了她好一會兒。
宋萍果迫不及待要使用一下自己的新廚房。
把提前放在保鮮層的排骨放到鍋里,用開水加一點料酒燙過,扔進炒鍋里煸到看不見生肉的紅色,然後一勺料酒、兩勺醬油、三勺醋、四勺糖挨個兒加了進去,倒上水沒過排骨,熟練地擰到中火。
宋萍果拉開易拉罐的環,倒了小半聽可樂進去,蓋好鍋蓋,喝着可樂去冰箱裏找剩下的香菇。
肉可以事先買好不少塞在冰箱裏,可是在這個天氣宋萍果是不敢提前買太多蔬菜的,每次只多留下夠給自己做飯的量,剛好還剩下兩棵青菜,能湊出一盤香菇青菜。
等到糖醋排骨快好的時候,她才把香菇青菜下鍋炒,順便開了大火給排骨收汁,最後端着兩個盤子去對門執行外交任務了。
宋萍果送去一半留了一半,本意是給對門的那位送點菜表示友好,哪知道她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來開門的人是穿着一套皮卡丘連體睡衣的雷丘。
不光宋萍果懵了,雷丘也愣在原地撓着頭,往後退了幾步把宋萍果給讓了進來:“你原來住哪兒啊,怎麼搬到這兒來了?”
“我原先就住這兒啊,只是在你樓下。”
“等會兒……那你那些盒飯……都是在出租屋的廚房裏折騰出來的?!”
“是啊,水電煤氣費我和孫大媽另算。”宋萍果用下巴點了點雷丘堆滿了雜物的桌子,“空個地兒出來吧,請你吃飯。”
雷丘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摸出來一雙沒拆封的一次性筷子,看着桌上的菜,咽了口口水:“我發現你整個就是個謎啊。”
“嗯?什麼意思?”
“按理說,有錢長期一個人租我對門那種房子、手藝不錯、勤勞刻苦到能在出租屋裏折騰出一車子盒飯……至於到橫店賣盒飯?”雷丘伸手比劃着宋萍果那輛噴成純黑色的順豐小貨車的形狀,“你不會是富二代創業之前先到底層來體驗生活的吧?”
“按理說,有錢長期租和我租的差不多條件的房子、和導演很熟、勤勞刻苦到能在六月份穿軍大衣拍戲……至於在橫店當群演?”宋萍果在糖醋排骨里扒拉着帶脆骨的,“你不會是大腕兒拍什麼電影之前閑得無聊來底層磨練演技的吧?”
雙方均對對方這種絲毫不吝嗇於讚美的態度十分欣賞。
“那,你到底是什麼回事兒啊?”
“說來話長。”雷丘面色凝重地盯着碗裏的,“你呢?”
“說來話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