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麻花和午夜
自從知道了宋萍果算是個業內人士之後,雷丘在宋萍果面前就不那麼啰嗦了。
的確,原先她和宋萍果說的話也大部分來源於她的演員生涯,充滿了她的宏圖大志以及她對表演的個人理解,時而穿插着舞台小知識的科普,宋萍果也不是光聽着,經常對雷丘的看法發表自己的意見,在旁人聽來可謂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就差深情對望然後“子期!”“伯牙!”了。
現在雷丘回想起那些對話,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六小齡童面前表演如何裝猴,在山德士上校面前表演如何炸雞。
要不是宋萍果再三用“我上學就是混日子基本什麼也沒學到後來因為沒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更是忘得一乾二淨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來安慰雷丘,雷丘真是抑鬱得要齣戲了。
於是這幾天,雷丘似乎在盡量避免和宋萍果的交流,就算說話也都是“早上吃什麼”“中午吃什麼”或者“晚上吃什麼”,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她除了表演之外,確實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談資來。
誰讓我的人生這麼平淡乏味呢。鬱悶中的雷丘這麼想道。
夏天拍古裝劇,最大的阻力是溫度,而夏天對於這種戶外場景特別多的劇還有一個阻力,那就是雨。
南方梅雨季的成日陰雨讓大家這幾天不得不轉戰室內,但有些人在室內的場景真的不是太多,就比如方澈,還比如單思言。
方澈好理解,她是將軍,又多是出現在戰場上,雨連着下了快一個星期,她與副將討論戰局的戲份差不多全用光了,和大家一起出現在室內的戲份也見了底。
按理說以單思言的人設,能在室內的戲份應該挺多的——但作者和編劇就樂意讓她在各種沒屋頂的地方說台詞推劇情,那也沒什麼辦法。
無奈之下,夏一鳴只好給雷丘放假了。
夏一鳴說這事兒的時候雷丘隔着一張桌子坐在對面,一邊陪夏一鳴翻劇本找戲份一邊看手機。
“……等下雨的時候,我們兩個去看午夜場電影吧。”
雷丘這句話忽然冒出來,夏一鳴驚恐地把椅子往後拉了一點:“雷丘你想幹什麼,我可是正經導演。”
他半天沒聽到雷丘的回答,抬起頭看看,發現雷丘正盯着手機屏幕目瞪口呆。
“你剛才說什麼?”夏一鳴想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雷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我剛才在讀宋萍果發給我的短訊。”
“你這麼快就下手了?唉……年輕真好。”
夏一鳴低下頭繼續看劇本,傷感地吸了吸鼻子。
“什麼這麼快就下手了,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雷丘喜歡宋萍果。這事兒在她本人心裏也就是個模糊的想法,還沒有完全成型,更沒有讓她付諸行動的成熟度,更別說“下雨的時候,我們去看午夜場電影吧”這種程度了。
“不過……你們都到了有對方家門鑰匙的程度了,午夜場電影其實也不算什麼吧?”夏一鳴頭也不抬地指出了這一點。
“那是因為我們住對門,互相照應比較方便,以免發生某單身年輕女性慘死出租屋無人發現之類的慘劇。”雷丘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除了給朋友過生日或者給女朋友和男朋友過生日,還有什麼情況需要莫名其妙去看午夜場啊?”
“那肯定是你做了什麼讓宋萍果覺得她是時候約你去看看電影增進一下感情的事情了。”
“……難道是因為我最近不敢和她說話嗎?”
以夏一鳴對雷丘性格的簡單了解,他覺得雷丘是個很孩子氣的人,所謂的孩子氣就包括,臉皮薄。
演戲的時候她旁若無人,但只要下了台或者挪走了攝像頭,那她臉皮比誰都薄,就像小學生會因為上課被老師訓了從此討厭這個老師一樣,雷丘會因為得知宋萍果大學學的是舞台監督從而不敢和她說話。
唉,年輕人真是麻煩。夏一鳴默默地翻過一頁劇本。我還是去找老龔聊聊怎麼再節省點經費的問題吧。
雖然很想看雷丘拍戲,但是宋萍果畢竟不是那種能理直氣壯混日子的人,大部分日子裏她還是去她的老地方擺攤賣盒飯,只是臨近飯點兒的時候來送一趟盒飯。
是下午,她賣完了中午的那趟回到家裏,打開手機發現應用市場給她推薦了一個新的團購app,初次下載的用戶第一單可免單。
下載下來打開一看宋萍果大呼上當,免單還是只能免一定範圍內的單,反正熱門的電影票是“不在免單範圍內”的,評分高的餐廳也“不在免單範圍內”,不過……不免白不免啊。
宋萍果往下翻了翻,找到一部她聽都沒聽說過的國產電影。
《特工艾米拉》。
聽龔逍也說起過再下雨的時候雷丘就會放假,但是下午這場肯定是來不及看了,晚上的——這居然也不在免單範圍內?!
宋萍果一氣之下,買了午夜場的。
午夜場居然就可以免單了,坑爹呢這些國產軟件。
宋萍果憤憤地關閉app,給雷丘發了短訊。
“下雨的時候,我們去看午夜場電影吧?”
雖然是午夜場,但其實雷丘和宋萍果晚上吃完飯就出門了,還在電影院附近找了個KTV消磨時間。
本着要幫助雷丘找回丟失的面子,讓她不再處於這個一看見自己就回想起尷尬回憶的狀態的心態,宋萍果特別熱情地把話筒塞給雷丘:“哎呀,試試看嘛,不要總是妄自菲薄……”
雷丘接過話筒看看歌詞,一句還沒唱完宋萍果就把話筒給搶了回來:“算了雷丘,當我沒說,你還是繼續妄自菲薄吧。”
事實證明,當老天爺給你打開一扇門,他總會給你關上一扇窗的。
有一種爛片,叫爛到連戀愛都談不下去,千萬別抱着任何“我只是來約會”的心態買票,看完估計就要分手。
不知道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宋萍果和雷丘恰好就撞上了這樣一部爛片。
畢竟有時候在特定場景下,爛片也有爛片的好處,比如就算再尷尬的兩個人不會沒有話說,找不到話說就開始嘲笑電影導演演員攝像調色,什麼“你看這個lomo色是奪么地疼痛憂傷啊”“你看這個鏡頭是奪么地詭異啊”“你看這個導演……這個導演他是不是來洗錢啊?!”都往上招呼就行了。
反正應該不會有人運氣差到碰見導演來看自己的電影吧。
這部電影海報做的非常像外國大片,雖然眼尖的宋萍果看見了右上角用極小的字號印着的兩個中文導演名字,但她畢竟不是抱着欣賞電影的心態來的,中國外國都無所謂。
倒是開場第一句中文蹦出來之後,他們身後有個人驚恐地說道:“我們看的難道不是外國片嗎?”
然後每個演員那中英混雜不知所云的台詞,和女演員們胸前深淺不一的事業線,就能讓人意識到這是部典型的國產爛片了。
偏偏這部片子披着部外國大片的皮,騙進來不少不明真相的觀眾,很多陪着女朋友來的人在女朋友的逼視之下默默低頭躲開所有事業線大幅晃動的鏡頭。
當發現女主角艾米拉的爸爸叫艾瑞之後,宋萍果已經參透了這部電影的真相。她決定當搞笑片看。
令人高興的是,雷丘也是這麼想的。
宋萍果意識到自己選擇約她來看電影是對的,加上這部電影實在爛得突破天際,雷丘又忍不住小聲絮叨着裏面每個人的演技——最後她的評價是“這根本就沒有人有演技,我小時候玩過家家都比他們要走心”。
所以雷丘和宋萍果迅速消除了這幾天由於宋萍果的專業而建立起的隔閡,兩個人跟着電影院裏的其他人一起狂笑不止。
然而,這電影的搞笑程度已經登峰造極,讓雷丘過度消耗了爆米花,到了男主角忽然倒戈相向背叛了女主角的時候,桶里的爆米花已經去掉了五分之四。
宋萍果已經迷上了這種奇片共賞的獵奇心態,再一次伸手去拿爆米花,眼睛卻還盯着屏幕,於是微微張開的五指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雷丘的手上。
她緊張地抬起頭,發現雷丘正十分認真地凝視着自己。
壞了,不會是要製造新尷尬了吧。宋萍果在黑暗中發散着想像力。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熒幕的微光照耀,而雷丘正在慢慢地靠近。
長久的沉默后,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問宋萍果:“你是不是帶麻花了。”
宋萍果愣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被她遺忘了的小膠袋,遞給雷丘:“我自己做的,手工雞蛋小麻花。”
雷丘小聲歡呼着接了過來。
雞蛋小麻花很酥脆好吃。雷丘一邊笑着看完了下半場電影,一邊沉浸在對小麻花的迷戀中。
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麼好哄的成年人呢。
欣喜之餘,宋萍果也覺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