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0 凄切之時
四周滿溢着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小孩子的哭鬧聲。
周末，除了遊樂場和電影院，收納這麼多小朋友的地方，就只有醫院了。
欣怡和嘉煜先是來到了人民醫院的諮詢處，然後又找到了住院部。
小滿被死神手銬銬着，只能老老實實跟在嘉煜身邊。
“小滿啊……”
護士長端着文件夾，推了推眼鏡，上上下下打量着前來問詢的欣怡和嘉煜。
嘉煜並沒有穿冥界的衣袍行動，因為這件事很複雜，牽扯麵也多，他不想讓欣怡單獨“面對”。
“你們是什麼人？打聽這個孩子幹什麼？”
嘉煜便從衣服里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到護士長手中。
“失禮了，我們想找尋的是這孩子的親人，但是我掌握的線索只到這裏。”
護士長看了一眼名片，態度忽然大轉變。
“原來是韓家的公子啊！呵呵呵！有什麼請儘管問，我一定儘力相助。”
欣怡狂擦汗，原來宏煜集團的影響力這麼大。
嘉煜悄聲對欣怡說：“醫院的醫療系統是我們做的，所以我在這家醫院比較說的上話。”
……好吧。
護士長一邊翻閱着病曆本，一邊說：“這孩子給人的印象還是挺深刻的。他住了兩年院，是心臟方面的疾病，就在三個月前，這孩子不治身亡。”
說到這裏，護士長的臉上劃過悲傷的情緒。
“真是可憐。像他這般年齡的孩子，本該是在小學校接受義務教育的才對，而不是躺在病房裏……這孩子的家長，其實我們也一直嘗試着跟他的家人聯絡，但就是找不到人，自從小滿住院后，就沒有人來探望過他，就連這孩子病逝，都沒有出現過。”
“那他住院的費用是誰支付的呢？”欣怡急切地問。
“每到結算日，就會有款項打到我們醫院的賬戶上。”
護士長托着下巴，也在為小滿的遭遇抱不平。
“護士長！32床的病人出了些狀況！”
聽到護士叫她，護士長應了一聲，對嘉煜說了一句：“對不起，院方掌握的資料也不是很多，那麼先失陪了。”就急急忙忙趕往病房了。
欣怡難過地低下頭。
被病魔纏身兩年，痛苦兩年，還是孤零零的一人，他的家人竟然就把他丟在病房裏不管！也太過分了！
“咦？小滿呢？”
欣怡東張西望，他們剛剛專註於聽護士長說話，都沒注意到原本在一旁的小滿什麼時候不見了！
“糟糕！”
嘉煜大叫一聲不妙。雖然小滿的雙手還被死神的手銬拘禁着，但是醫院本就是陰氣很重的地方，再加上他又是在這家醫院死去的，怨上加怨，只會助長他的邪念滋生。
被死神手銬束縛，小滿不可能跑太遠，而尋找靈一向是嘉煜的專長。他感知了一下，然後抓着欣怡的手，“這邊！”
他們來到重症監護室門前，上面清晰地貼着“閑人免進”的字樣。
重症監護室是不允許探望的。因此，玻璃窗上也作了磨砂處理，看不真切裏面病患的情況。
但是門縫處卻源源不斷地冒出好像霧霾一樣的黑色氣體。
“小滿在裏面！”欣怡驚叫，“他想幹什麼？”
“管不了那麼多了！”
門並沒有上鎖，嘉煜急忙擰開門把手，衝進病房內。
病床上躺着一個瘦骨嶙峋的虛弱男孩，小滿站在床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病床上的孩子，那雙被黑煞包覆的手開始向輸氧面罩伸去——
“快住手！”
嘉煜情急之下急忙彈指，小滿雙手的手銬開始爭鳴，緊接着是無數電流自手銬中發出，麻痹着小滿的全身。
“呃——！”
小滿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欣怡冷汗直流。小滿無疑是想摘掉病床上孩子的氧氣面罩，殺了他。若是他們晚到一步，這孩子必死無疑。
“……殺……殺……”
小滿雙眼血紅，他匍匐在地上，面目猙獰。
嘉煜走到小滿跟前，牽制住他。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快出去！”
聞聲趕來的護士，看到欣怡和嘉煜出現在重症監護室里，薄斥道。
“對不起！”欣怡鞠躬，“我們擔心這孩子的情況，所以……”
事到如今，只有裝成是病人的親屬了。
護士聞言，神色稍有緩和，但是語氣依然嚴厲，“不要打擾病人！快出去！我們醫生和護士會照顧病人的。”
“非常抱歉。”
嘉煜單手抓着小滿的手臂，把他拖了出去。在護士眼裏，嘉煜的動作並沒有不協調之處。
直到離開重症監護室好遠，小滿的神色才稍微有些好轉。
他也曾經在這間重症監護室待過，所以才在進入后，怨氣加重了嗎……
欣怡悲傷地看着嘉煜。她明白嘉煜的苦心，地獄的刑罰實在太過殘酷，小孩子根本承受不住那裏的酷刑，所以嘉煜才肯花費更多氣力，想辦法超度他。
但是如果在這過程中一旦發生狀況，比如說方才小滿要是把那孩子殺死的話，嘉煜是要負連帶責任的！
“嘉煜，不然……”
她是不忍小滿受苦，但是她更不願她的嘉煜受到責罰啊！
“相信我，欣怡。”
嘉煜安撫地摸了摸欣怡的頭，要她不要擔心。
嘉煜又看向坐在地上，痛苦着喘息不已的小滿。
“最開始，你只襲擊那些備受家長寵愛的小孩，只是因為單純的嫉妒吧？你嫉妒被父母寵愛着的他們，所以才不斷地去傷害。”
“呵呵……”小滿又露出了那種讓欣怡心痛的自嘲笑容，“看到那些噁心的傢伙，我就想吐！‘因為是爸爸媽媽生下來的，所以爸爸媽媽就一定會寵愛’——他們憑什麼這麼認為？！父母的愛不是天經地義的！他們完全沒有義務去愛自己的小孩！”
小滿激動地說著，拳頭不斷捶打着地面。
——承認吧，小滿，你的爸爸媽媽並不愛你。
一滴晶瑩，自小滿臉上滑落。
那是絕望而不甘的眼淚。
“所以邪念越來越重的你，便有了殺意。”
嘉煜的語氣與其說是說教，倒不如說是總結。
“‘你們享受着幸福，只有我卻在受苦，所以你們也來嘗嘗痛苦的滋味吧！’——是不是？”
“……呵……與其在這裏教育我，不如用你的鐮刀直接斬了我……”
“啪！”
只有嘉煜和小滿才能聽到的，一聲清脆的響聲。
臉頰上有種**辣的痛感，手扶上臉頰，小滿才意識到自己被打耳光了。
被悲傷與憤怒佔據的欣怡，要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要顯得嚴厲些，欣怡維持着打人的姿勢，瞪着小滿。
“你這個笨蛋！難道你還不明白？嘉煜是想要救你啊！”
“救贖我？……用不着，我生前所受過的苦，你們又憑什麼以為……”
“正因為知道你生前忍受了多大的苦痛，嘉煜才不忍你到那個世界還繼續重複這樣的苦難啊！……雖然我沒有體驗過，但是心臟病發作一定很痛苦吧？被嘉煜的手銬懲罰的時候，一定疼得想哭出來吧？那就老老實實哭出來啊！老老實實說你會痛啊！老老實實說，你並不想去地獄啊！”
聲控燈亮了起來，欣怡的聲音在走廊里迴響着。
嘉煜怔住，小滿也怔住。
不斷有人從病房裏探出身子，探尋發生了什麼事。
欣怡的眼淚也流了出來，她的聲音變成了嗚咽，神情也有稍許落寞。
“我是不知道大人有沒有愛小孩的義務，但是小孩子卻有表達‘疼痛’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即便是冥界之主……”
嘉煜摟住了她，安撫地拍着她的背。
小滿瞪大了雙眼，生前的記憶像泉涌般不斷浮現。
他的心臟病是先天性的，隔代遺傳，因為父母並沒有心臟病史，所以發現得比較晚。
記憶中，家裏的條件也不是很好。他的父母都是外地人，來廣州打工的。
治療小滿的病，需要很大一筆錢。
小滿的記憶，不斷閃過父母絕望的神情。
嘉煜驚訝的發現，小滿身上的煞氣忽然開始減少了！
而小滿的回憶仍在繼續。
他的母親，只來過他的病房一次，也就是他第一天住院的一次。
母親離開病房的決絕背影，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呢……
啊，他當時因為發病，疼痛得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在心裏不斷呼喊：媽媽，別走！
——可惜他的心音並沒能傳達給母親。
對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你的父母並不愛你。
小滿又露出了那種悲傷的自嘲笑容。
兩年間有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被病魔不斷折磨着，他再也受不了了，所以……
所以，他主動放棄了求生的希望。
小滿漸漸抬起了頭，對上欣怡澄澈的淚光。
“……醫生說我很堅強，其實我一點也不堅強，其實就算治不好我的病也沒關係……我只是希望，家人能夠陪在我身邊……我只是希望……你們都看着我啊……！”
母親離去時的決絕背影，還有不斷向母親伸去，卻總是夠不到的手。
小滿的身體顫抖着，但是他此刻的扭曲表情，卻不是因為憤怒與憎惡。
臉頰上火辣的痛感沒有消失，小滿捂着臉，忽然放聲痛哭起來。
嘉煜有些囧，“媳婦，難道是你下手太重了嗎……”
竟然把惡靈都打哭了……
“這也沒什麼不好，因為疼，所以哭——不是嗎？”
嘉煜淡淡一笑。
“……說的也是。”
積蓄多年的痛苦淚水，終於在這一刻釋放。
小滿的慟哭，穿越房頂，跨過樓層，響徹在這廣闊的天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