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葉青心裏鬱悶這群人沒眼色,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這年代缺娛樂,湊齊牌搭子也不易,玩就玩吧!
熱熱鬧鬧的洗牌抓牌,葉青鑽到徐友亮懷裏給他看牌。
“出這個出這個!”葉青指點。
“等等,就你心急……”徐友亮雙臂環着葉青,認真看牌。
葉青才不聽他的,抽出一對梅花六就扔出去:“對六!”
“對七!”周梅馬上管住,趙洪文一旁笑呵呵看着,也不插嘴。
“對九!”黃蕊出牌。
“炸了!”葉青拍桌子。
徐友亮無奈好笑,自己充當牌架子,舉着牌任由葉青亂打。
葉青玩的性起,坐在徐友亮身前的小板凳上,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挺翹的臀部一下一下的往他身上臉上蹭……
曾少剛看的眼饞,回頭招手道:“小何妹妹,來,你……你過來給我看牌!”
“哎!”何淑敏放下剛灌滿的暖壺,馬上應聲,搬了小凳子過來。
曾少剛咧着嘴,大馬金刀的岔開腿,讓何淑敏也坐他跟前。
何淑敏臉色紅了下,稍稍猶豫,還是扭捏着坐了過來。
除了葉青,其他幾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下,屋子裏瞬間安靜。
“抓牌啊!你們愣着幹嘛?”葉青催促。
“對對……抓抓抓牌!”曾少剛咧着嘴也催促。
大家紛紛抓牌,徐友亮長臂伸出,一張張摸牌,另一手中,修長乾淨手指攥着各種花色,安插的天衣無縫。
葉青懶洋洋癱在他胸前,不用伸手,愜意的看牌,這個牌架子真不錯!
旁邊何淑敏神色緊張的坐直身子,緊貼着桌沿,身後曾少剛大咧咧伸手抓牌,手臂一下下蹭過來,胸膛離着她後背越來越近,像個燒紅的大鐵爐一樣,熱氣騰騰!
“紅桃八!”葉青喊牌,徐友亮忙聽命扔出去。
“紅桃……咦?小何妹妹,快看看咱倆出啥?”曾少剛歪頭詢問。
“紅桃k!”何淑敏拿出一張扔出。
“不出。”黃蕊撇了眼她,淡淡道。
“我也不出。”周梅看着何淑敏,陰陽怪氣道。
“大王!哈哈……該我啦!梅花四!”葉青興奮出牌。
“梅花k!”何淑敏又封頂,不留餘地。
“小王!”葉青豁出去,搶過牌迎戰。
四個女人越戰越酣,徐友亮從身後摸出煙,給趙洪文一顆,沒搭理曾少剛。
曾少剛此時正面紅耳赤,呆愣愣地由着前面的少女玲瓏身軀在自己身上蹭來蹭去……
一局戰完,大家散開喝茶休息,周梅黃蕊盯着何淑敏各懷心思,趙洪文擔憂望着曾少剛,唯獨葉青意猶未盡!
徐友亮輕笑:“小何,你弟弟這周上班了么?他在印刷廠怎麼樣?”
何淑敏臉蛋兒紅撲撲的,聽見徐友亮問話忙抬頭高興說:“上班了!在廠子挺好的,我爸的老工友都誇他懂事,家裏人都挺高興,說不知道咋謝曾大哥呢!”
曾少剛自己拿了一顆煙點上,深吸一口豪爽道:“謝啥啊?一點破事!以後有事儘管開口!”
徐友亮和趙洪文不約而同皺了下眉,對視一眼,兩人誰也沒說話。
何淑敏神色忐忑:“曾大哥,我媽原本還想請你到家裏坐坐呢,就是地方太小,怕你嫌棄……”
曾少剛忙問:“有啥好嫌棄的?你家幾口人啊?住哪兒?”
“八口人,都住在縣城東邊的大雜院裏,我哥哥在木器廠當學徒工,我嫂子是造紙廠的臨時工,我二弟弟在縣裏上小學,他學習成績挺好的,今年就要上初中啦!我還有個妹妹……”
周梅輕輕冷哼,看向何淑敏的眼神鄙視,人家就問你家裏幾口人,住在什麼地方,誰讓你介紹家庭成員啦?你說這麼多幹啥?
黃蕊皺着眉頭,望向何淑敏的眼神也不悅,縣裏的中學招生有限制,這是還要曾少剛幫忙的意思?
“這麼多人啊?你家幾間屋子?”曾少剛好奇這個。
“一間……”何淑敏神色尷尬。
曾少剛吃驚:“操!你家晚上怎麼睡的啊?咋不多分幾間?你們縣委誰管房子?我這就……”
“咳咳……剛子!”徐友亮打斷。
趙洪文馬上說:“曾團長,縣裏就是這種情況!你看隔壁齊書記住的屋子?也是一間!”
縣裏和市裏的情況不一樣,市級幹部按着職務級別分配住房。不管是以前留下的花園洋房,還是國家給新建的三室一廳四室一廳,房子先要有才能按級別分。縣裏就這麼一處縣委大院,大家都擠着辦公,家屬院更是緊張,哪怕是縣委書記,也只能住那麼一間。
黃蕊嘲諷:“曾少剛,你真是少見多怪,在縣裏我們不都是住這樣的屋子?”
周梅也解釋:“是啊,曾團長,縣裏基建跟不上,不管什麼級別,家裏孩子多的都這麼擠着。不過也不打緊,將來子女大了招工上班,結婚時候廠子裏自然給他們分房子,何淑敏同志的弟弟等幾年結婚就有。”
“那她哥哥嫂子怎麼……”曾少剛還要問。
“行啦!”徐友亮打斷:“剛子,你也累一天了,早點歇着吧!”
曾少剛看看錶:“這才剛八點!亮子,你這麼早就睡啊?”
葉青警鈴大作,兇巴巴瞪徐友亮。
徐友亮乾咳一聲,又沖趙洪文道:“老趙,你先帶剛子去借宿,我要處理點事情。”
趙洪文心裏明白,馬上起來勸說:“曾團長,走走,我帶你去宿舍,要是想打牌,咱們到那邊繼續打!”
曾少剛不明所以:“在這兒玩的不是挺好?亮子屋這麼寬敞,我借宿幹嘛?我今晚就睡這兒,屋裏還有我的床呢!亮子你和小嫂子大床上擠擠……”
“別胡說八道了!”徐友亮喝止,走到行軍床跟前,搬了曾少剛的軍用被褥過來,一把扔給他:“找地方歇着去!”
黃蕊冷笑:“曾少剛,我勸你還是趕緊走吧,再待下去你也不怕累着?”
周梅賠笑:“曾團長,宿舍那邊的小王小李他們牌打的好着呢!葉同志還病着,咱們在這兒打擾太晚也不合適不是?”
一聽說葉青還病着,曾少剛馬上關心:“小嫂子,你病還沒好啊?這不活蹦亂跳的嗎?啥病啊?咋這麼嚴重?”
葉青乾笑:“呵呵……呵呵,小叔子,缺心眼的病!”
你個傻子,趕緊走吧!再待下去,小白花家房子都解決啦!聽着意思你還打算給人家哥嫂轉正?
屋裏幾人都掩嘴輕笑。
曾少剛震驚看着葉青,她還得這病?
徐友亮笑着起身推他:“快走快走!葉青要休息了。”
“徐大哥……我,我也回去了。”何淑敏忙跟着站起來。
徐友亮看她一眼道:“小何,你先留下,我有點事要跟你談。”
周梅和黃蕊對下眼神,兩人又沖趙洪文使下眼色,幾人心裏都明白徐友亮要和何淑敏談什麼,這個小姑娘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弟弟工作的事剛解決,又想要房子?真當曾少剛是觀音菩薩么?救苦救難有求必應?
那是一間屋子的事么?空屋子有的是,能隨便給她家住么?想要給她家改善居住條件就要從她哥哥木器廠那邊下手。
學徒工轉正分配宿舍,這裏又要牽扯多少關係?印刷廠那邊還沒牽扯清楚,再去招惹木器廠,弄不好大傢伙兒都得讓她給坑死!
表面上合情合理的事,不知內里牽扯了多少門糾紛。曾少剛不熟悉縣裏的政務,萬一頭腦發熱再來一次見義勇為把事情給辦了……他倒是拍拍屁股回部隊了,以後的事還不是他們給兜着?
都知道他們幾個和曾少剛關係走得近,說不準什麼時候這個由頭就牽扯到他們身上,到時候廠子討人情你是答不答應?
幾人連哄帶勸的拉着曾少剛離開,等他們鬧哄哄走遠,屋子安靜下來,徐友亮關上門。
“小何,你坐下。”
何淑敏怯怯望徐友亮一眼,又瞥了眼葉青,這才搬了小馬扎坐下。
葉青好奇盯着徐友亮,你想幹嘛?這事兒不是該找你好哥們談談嗎?讓他別缺心眼被人利用,跟小白花談什麼?葉青不明所以的坐到徐友亮身邊,仔細聽着。
徐友亮點着煙,靜靜看着何淑敏,好半天才開口。
“小何,你覺得剛子怎麼樣?”
何淑敏面色一片羞紅,好半天才諾諾道:“曾大哥……是好人!”
葉青傻了,什麼意思?你要給他倆介紹對象啊?合適嗎?雖說綠狗屎有點缺心眼吧,人家好歹也是省長的兒子啊?
再看看何淑敏害羞神色,葉青皺眉,剛才打牌時候的情景她也看見了……小白花,你以前不是喜歡徐友亮的么?怎麼又對曾少剛有好感了?就是因為他幫了你?你這樣子讓徐友亮情以何堪啊?
“小何,你知道剛子的團長是怎麼當上的么?”徐友亮問。
何淑敏抬頭,一臉的懵懂。
葉青乾笑,還能怎麼當上的?靠他爹唄!
徐友亮瞥了葉青一眼,好笑搖搖頭,再看向何淑敏時候,眼神一片冰冷。
“剛子十七歲就上戰場,參加過兩次重大戰役,第一次立了功,第二次丟了半條命,在醫院躺了大半年,回到後方才升的團長。”徐友亮輕描淡寫,說的好像是曾少剛逛了兩次街似得。
何淑敏臉色震驚,獃獃的說不出話。
葉青扳着手指頭正在算時間……什麼重大戰役?解放石家莊?解放台兒庄?平津戰役,松江滬戰役……時間都對不上啊?
徐友亮又說:“剛子立過一次特等功,三次一等功,五次二等功……”
何淑敏眼神崇敬。
葉青點頭表示明白,後世唱歌唱得好是一等功,文章寫的好是二等功……現在的功勞怎麼立?難道曾少剛真的上陣殺過敵?不會吧?電影裏的戰鬥英雄可不像他那個鬼德行!
“剛子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方,至今身體裏還留着六塊炮彈碎片……”徐友亮繼續說。
何淑敏神色悲切,臉上表情心痛。
葉青嘖嘖,過安檢時候咋辦?以後出境旅遊可是個麻煩……說的跟真事似得,到底真的假的?
徐友亮看着何淑敏,正色道:“小何,你一直叫我徐大哥,我有話直說,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不會……徐大哥你說,你的話我都聽!”何淑敏擺手又點頭。
徐友亮沉下臉,語氣嚴肅:“不要對剛子產生不切實際的想法,你們不合適!別說結婚,就是戀愛也不可以!”
葉青噎的一怔,不合適你介紹的這麼熱鬧幹嘛?不合適結婚她明白,兩人的家庭差別太大,門不當戶不對,可是,戀愛也不行?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何淑敏愣愣地望着徐友亮,神情獃滯。
葉青耐不住好奇問道:“徐友亮,曾少剛爸媽想找什麼樣的兒媳婦啊?她爸是省長,是不是得和書記家做親家?或者……軍長的閨女?”她知道聯姻。
徐友亮搖頭:“葉青,跟這些沒關係,齊書記的女兒嫁的是工人,縣長的兒子娶的也是工人,剛子的親大嫂,是郊區農民家的女兒,娘家一家子現在都還在種地。”
不用門當戶對啊?那不就是沒問題了嗎?葉青費解。
何淑敏彷彿看到希望,眼神更加熱切。
徐友亮盯着何淑敏問道:“小何,你母親什麼家庭出身?”
葉青一愣,怎麼又扯到這上面去了?
何淑敏卻震驚抬頭:“徐大哥!我媽……我們家和我大姨家早就不來往了!”
徐友亮搖頭:“出身早就打上烙印!不是你不來往就能洗掉。”
“等等……”葉青忙阻攔,家庭出身和個人成分那套東西她了解過,知道怎麼回事。
“徐友亮,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小何家庭出身就算有問題,聽你們的意思是她姥姥大姨那一輩的?可是她個人成分沒問題啊?子女的成分隨父親,小何父親是工人,她自己也是工人,還是你們縣委的工人呢!”
徐友亮搖頭:“剛子是軍人!”
“軍人怎麼啦?我們礦上也有軍屬,結婚審查就是走過場,沒事!”葉青反駁,當初那個羅連長和葉向紅結婚,李玉坤給她講過。
何淑敏眼神熱切的望向徐友亮。
徐友亮無奈,只得再解釋:“部隊有部隊的規定,連級以下或許還能通融……剛子是團長,堅決不行!戀愛也不允許!”
葉青不明所以,何淑敏本人又不是什麼壞分子,她母親也不是,又不是直系親屬,至於的么?不讓結婚還勉強能理解,人家喜歡誰管得着么?
“這規定也……也太苛刻了吧?”葉青發牢騷。
徐友亮冷聲:“不理解也要執行!”
何淑敏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青看着她也挺無奈,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不能戀愛不能結婚,最好還是及時剎車,省的到頭來兩人都受傷。
“小白花,既然部隊這麼規定的……你還是離他遠點吧?萬一處出感情可就麻煩了!到時候你捨不得他,他又捨不得部隊,這不是兩頭為難么?要不你先問問他?看他能不能退伍,他答應了你再……”
何淑敏倔強地搖了搖頭:“曾大哥當上團長不易,我不會耽誤他前程的!”
葉青無語,不識好人心!
徐友亮語氣溫和:“小何,我知道你對剛子幫你家的事心懷感激,但是事情過去就過去,他幫就幫了,你也不必總念着他的情,以後離他遠點。你是個好姑娘,他這麼大歲數還沒個對象,我怕他對你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何淑敏沒有吭聲,低着頭沉默不語。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早點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徐友亮開門送客。
何淑敏魂不守舍的站起來,一步步走出去,屋門在她身後關上,裏面透着燈光和隱約的說笑聲……
那個女人一定在嘲笑她吧?
晚上八點多了,何淑敏站在黑漆漆的縣委大院,抬頭仰望大門口的兩盞路燈,昏黃的燈光眯着眼睛看是那樣的五彩斑斕,像是肥皂泡一樣,一睜眼就破碎了……
家庭出身是什麼她知道,那是決定一個人高低貴賤的標誌,一輩子都洗脫不掉!
她大哥大姐小時候有過幾年好日子,常聽他們說起那時候去姥姥家串親戚,縣城的大姨夫請他們下館子,綾羅綢緞山珍海味。那時候的貧下中農還是佃戶,工人還簽包身契,他們卻是人上人……
當初大哥搞對象時候只說了自家是工人出身,沒有提姥姥和大姨家的事,直到結婚後才被嫂子無意間知曉。
嫂子在家大吵大鬧,揚言要告他們和壞分子來往,還要拉着大哥和他們脫離關係,以後不管養老。爸媽又是賠罪又是道歉,承諾再也不和那邊來往,以後兩個弟弟都分出去另過,家裏都讓大嫂說了算,這才把人穩住不再鬧騰。
沒消停多久,她和大姐就成了嫂子的眼中釘,她們兩人誰都沒工作,在家洗衣做飯幹家務,嫂子說她們是吃閑飯的。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吵,大姐忍受不住,終於答應嫁人。
大姐長得漂亮,還會一手縫紉的好手藝,可惜家庭出身擺在那裏,縣城知根知底的工人家庭沒人肯和她家結親,最後只得嫁給了郊區的農民。
自從大姐出嫁,家裏洗衣服做飯的活兒都落到她一個人身上,整日累的直不起腰來,還要提心弔膽的等着嫂子給她張羅對象。
她原以為自己的命也就這樣了,和大姐似得嫁到農村,種地做飯帶孩子……誰知道姑姑那邊卻有了消息,縣委食堂有個臨時工的名額,讓她去上班!
每天洗菜擇菜,輪班在窗口賣菜,那段時間是她最高興的時候,雖然大冬天刺骨的冷水把手都凍裂了,但是她從沒像剛上班時那樣高興過。
每月十四塊五的工資一分不剩交到家裏,嫂子的臉色和藹了,不再急着給她介紹對象。她媽偶爾也幫着分擔些家務,兩個弟弟開始叫她二姐……
食堂的炒菜端到窗口前,姑父都要提前留出來一點,讓她也跟着一起吃。帶油的炒菜,玉米麵餅子……才吃了一個多月,十八歲的身體就抽了芽似得長開了,面色紅撲撲的……
後勤的臨時工小夥子悄悄送她一塊手絹,說要和她處對象,印刷廠的學徒工在路上攔下她,要帶她去省城看電影……
雖然臉紅心跳心裏小鹿般亂撞,她卻都矜持拒絕了,她還年輕,十八歲正是姑娘最好的年紀,自己還有更好的選擇,她比大姐命好!
在食堂窗口賣菜,來打菜的都是縣委幹部,有年紀大的大幹部,整天板着面孔不苟言笑。還有年輕的辦事員,說話風趣愛逗樂子,穿着漂白的襯衫和嶄新的中山裝,說說笑笑的結伴來食堂打飯,趴在窗口等菜時候總要逗她幾句……
遇到年輕男同志開玩笑,她總低着頭不說話,心裏卻甜滋滋的,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說話好聽,連開玩笑都斯斯文文,不像那些工人……
縣裏公安局也在食堂搭夥,來來往往那些穿制服的公安格外顯眼。他們面孔嚴肅,眼睛裏偶爾露出的凶光嚇人!周圍人誰也不敢和他們嬉笑,聽姑父說,他們是公安局審訊科的,審訊壞分子時候會打人,囑咐她千萬別去招惹,飯菜要給打的足足的……
穿着同樣制服的還有個高個子年輕公安,和別人不一樣,他見到誰都笑眯眯的,說話也和氣,那些大幹部都喜歡和他說笑。姑父說徐公安是坐辦公室處理文件的,做事講究脾氣好,是個斯文人。
留意了好久,那天她終於鼓足勇氣上前搭話,要幫他洗衣服。果然他一點架子都沒有,還問她叫什麼名字在哪裏上班,天天都見到,他居然從沒注意過她……
被單搓洗的乾乾淨淨送過去,她又紅着臉提出幫他縫上,他沒拒絕,高興的請她進來,到底是男人,怎麼不希望有個女人知冷知熱?
和徐大哥越來越熟,有幾次中午在食堂碰到,問他屋裏有沒有衣服要洗,徐大哥直接把鑰匙給她。
她知道黃幹事和周幹事看不起她,可是徐大哥不會,每次吃東西喝茶都要叫她過來一起坐下,對待她和她們一樣。那天晚上在一起打牌,徐大哥搬來馬扎讓她坐在他身前……
她看見黃幹事生氣的樣子,心裏暗暗高興,大學生又能怎樣?徐大哥說過,他希望下班有口熱乎飯吃,家裏有人洗洗涮涮……
和當家的女人一樣,她拿着鑰匙進進出出,到屋裏洗衣打掃,拿着錢包去食堂幫他排隊買菜票,去供銷社買香煙……別人問起來,她總是不好意思直接說是幫徐大哥買的,但是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食堂里洗菜的大嬸開始巴結她,每回都分給她容易洗的菜,姑父對她越來越好,提前盛出來的那些肉食也會經常分給她吃。
來打飯的年輕辦事員不敢輕易和她調笑了,連那些挑刺難纏的家庭婦女,到她的窗口打菜時也比以前客氣許多。
徐大哥人緣好,交往的朋友很多,沒想到連省長家的兒子他都認識。
曾大哥在部隊是團長,長得高大威猛,對人熱情又沒架子,被那個女人灌酒都沒發脾氣。
那天下午,那個女人嚷嚷着要吃烤全羊,曾大哥掏出錢請客,她頭一回看到這麼多錢。
她大哥結婚時候給彩禮,爸媽在家裏湊錢,拉了五十塊外債,零零碎碎才湊夠一百塊錢和三十幾斤糧票,沒想到曾大哥請一次吃飯就要花這麼多……
常聽她媽和大姐說起以前跟大姨一家在縣城下館子的事,她見過的館子就是縣裏的國營飯店,包子麵條雖說金貴,但也不是吃不起,有什麼好值得她們一直念叨的?
那天坐着自行車騎了很遠的路,她終於見識了啥是下館子,滿桌子的盤子碟子,雞鴨魚肉還有清香的果子酒,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好吃的酒菜!
暈暈乎乎一覺醒來,又要回家去了,夜不歸宿,她害怕被責罵卻又捨不得離開。食堂里冰涼涼的冷水,家裏的黑面菜糰子,破爛擁擠的屋子……大姐常說她命好,她不該過那樣的日子!
中午又留下吃飯,噴香的炒菜,雪白的饅頭,吃過午飯坐在小院子裏聽徐大哥和曾大哥聊天,如果天天都是這樣該有多好?
那個女人絮絮叨叨勸自己不要幫着徐大哥打掃,她算什麼東西?徐大哥都沒說話,她管得着么?
徐大哥和曾大哥在省城的大百貨給她買了罩衫和線衣,這是她頭一次穿新衣服。她身上那件舊罩衫還是大姐剩下的,現在大姐已經出嫁好幾年了,她還一直穿着。
晚上又在省城飯店吃的包子,回到家都快九點了,家裏甚至沒人問她昨晚為什麼沒回來。第二天趁中午休息趕緊跑到村裡,和大姐套好說詞,大姐拿着她給的三十斤軍用糧票高興的直誇她命好,說她遇到貴人。
從那后,曾大哥三天兩頭的過來,在縣委大院和他們一起吃飯打牌,每次徐大哥都讓她去食堂打小炒,讓她也留下一起吃飯。
姑父知道曾大哥是省長的兒子,見她來打菜都是高高興興的多加肉多放油。
她也跟着頓頓吃大米白面饅頭,還有炒肉,醬肉,整盆的雞蛋羹……每次徐大哥和曾大哥都讓着她,好菜白面饃都勸她多吃。尤其曾大哥,看她的眼神明顯和以前不太一樣,她知道男人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那天,大弟弟被印刷廠的兒子打,她想都沒想直接跑來找徐大哥,結果他被那個女人攔住什麼都沒做。
她很失望,以前她讓弟弟警告過廠長兒子,再敢動手打人就讓公安來抓他,可是徐大哥沒去……
最後還是曾大哥站出來,拉着她直接跑到廠子,只是提了下省長的名字,高廠長立刻就答應讓大弟弟接班了!
她爸媽從沒像那天那樣高興過,在家一個勁兒的誇她懂事有出息,嫂子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哥哥對她也不再繃著臉,還說改天要當面謝謝徐大哥。
她含糊答應,心裏卻清楚是曾大哥幫了她!
今天姑姑的話提醒了她,徐大哥再好也是有對象的人,那個女人這麼纏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曾大哥卻還沒有對象……
大姐說過,想知道男人是不是真心喜歡你,就要看他肯不肯幫你做事情。
今晚她故意在他面前說家裏房子擠,哥嫂是學徒工和臨時工,小弟弟要上初中,果然曾大哥急切的想幫她!
還沒來得及高興,沒想到,徐大哥的一番話卻是當頭一棒!
街上的路燈一盞盞熄滅,何淑敏站在大雜院門口看着黑漆漆的院門還在怔神。
她是工人的女兒,從小吃苦受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憑什麼把她和地主分子牽扯到一起?憑什麼因為家庭出身她就矮人一頭?她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