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病發
卻是三個身着錦衣的少年。
雖然說是少年,但他們的年紀都不算大,最大的那個也不過十來歲年紀,小的那個,至多七八歲。看裝扮倒像是今日來赴宴的賓客,俱都生的唇紅齒白、俊秀異常,言談舉止也不似尋常人家之子。
內中衣飾最為華麗的那位,看年紀也是居中,正是今日來林府赴宴的皇室宗親之一——十六王爺宗祈。
雖然現下還是冬日,他手中卻仍是拿着一把摺扇。看上去年紀尚小,卻已經頗有幾分風流之姿。然仔細看了便知,他的眉目生的漂亮之極,舉手投足間卻又帶着皇室特有的威儀之氣,儼然正是三人之中的首領。
這一次偷偷從席間溜出來閑逛便是他提議的,此刻也正是他率先開口同身旁一人低聲笑語道:“沒想到林大人家這園子不但能賞景,還很適合看戲。不過一介巡鹽御史之家,竟如此藏龍卧虎。真是讓人嘆為觀止……水兄覺得,這位林家姑娘方才表現如何?”
他問的那人正是三人之中年紀最長的一個,乃是北靜郡王的長子水淳。
看他的服飾華貴程度僅次於宗祈,顯然地位也是不低,生的雖然也很俊秀,但面色冰冷,通身都帶着幾分傲氣。他原本望着代鈺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聽得宗祈發問,方才回過頭來,眼中卻籠上了一層寒霜,頗為冷冰冰地道:“小小年紀,雖算得上聰慧,然並非仁善。”
宗祈聞言,“啪”地一聲合上扇子,嘖嘖嘆息道:“水兄真乃不解風情之人,正所謂‘三歲看老’,林姑娘這殺伐果決的性子,倒是頗合本王的心意。況且林大人同林夫人皆為容色出眾之人,想來這位林姑娘他日長成,也必有傾城之姿。”
那水淳聽得宗祈如此說話,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還是沒說。只是轉過頭去,似乎相當無語,懶得再理會他。
宗祈自討了個沒趣兒,一面暗自腹誹他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一面轉向了旁邊,笑嘻嘻地道:“小余呢?你覺得這林家姑娘如何?”
被喚做小余的乃是三個人之中最小的,他的五官尚未長開,身量也未長足,但奇怪的是,看上去也並不覺得孩子氣,竟隱隱有幾分溫潤如玉的感覺。聽得宗祈詢問,他微微一笑,躬身道:“王爺垂問,原不該不答。但林家姑娘年紀雖小,也是女眷,咱們偷偷溜出來閑逛已是不好,如何又好在人家後園妄加議論。”
見他一臉正色,說得冠冕堂皇,偏偏卻是避重就輕,對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不予評論,宗祈便愈發覺得沒趣兒起來,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道:“餘澤啊餘澤,咱們從小一塊兒玩兒到大,誰還不知道誰什麼性子。不想說就算了,小小年紀,裝什麼‘假道學’。真不知道余太傅那般端方的人,如何養出你這麼一條滑不溜手的魚來”。
他剛抱怨了一句,誰料那水淳被餘澤這麼一提醒,也覺得他們三個在此逗留久了不好,便輕咳一聲道:“王爺您看,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說起來咱們離席時間也太久了,恐怕七王爺、十一王爺並其他幾位伴駕的兄弟們已經等得着急了。”
宗祈愣了愣,卻也知道再胡鬧下去不大像話了,要是被林家和七哥的人找過來,那可真不得了。
這林海雖然看着好說話兒的很,但人家好歹是個三品大員,又是做的巡鹽御史,是父皇十分看重的清流。這一次雖然他這個“小十六”是陪着七哥替父皇來給這位林大人賀喜的,不是他唱主角,但是要是他膽敢在人家家裏胡鬧壞了七哥的事兒,不說父皇那裏了,就是七哥這裏,他肯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這裏,宗祈愈發覺得沒趣兒,便悻悻地點了點頭,喚了身後的隨從們一道兒離開。
只是他一邊兒走,還一邊兒猶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回頭得跟母妃說一說,林家這小姑娘本王喜歡,得給本王留着。”
水淳和餘澤相視一眼,都覺得十分無語,然而他們也並沒有什麼辦法,誰叫人家是爺呢。何況這位爺打小兒就是這個性子,說起風來就是雨的,跟他認真你就輸了。
於是,經驗豐富的兩人壓根兒就沒理會宗祈說的什麼胡話,連話都懶得再跟他說,只淡定地跟在他後面又悄悄溜回了外頭席間。有跟着他較勁的那精神,還不如想想等會兒怎麼應付七王爺呢。那位爺,眼睛裏可是揉不進沙子的。總覺得,這一次又要被十六爺給害慘了。
按下“偷窺”三人組不提,代鈺回到房中剛剛睡了一會兒,便聽得外頭一陣喧嘩。
她猛然驚醒,只覺得不知道為何心裏忽然慌亂得很,翻身起來的時候,正好見到春纖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滿面淚痕地道:“不好了姑娘,太太,太太她……暈過去了。”
代鈺心中“咯噔”了一下,問清了賈敏現在在哪兒之後,她連梳洗都顧不上,披了一件披風就衝出門去了。
按理說,賈敏要等到她五歲的時候才會病倒去世,之前她身體雖然不好,但也沒有差到動不動暈倒這份兒上,怎地這一次的病來的如此之快。莫非是有什麼變數不成?
代鈺心中焦急,腳下卻跑得飛快,春纖和王嬤嬤竟險些都追她不上。
到得賈敏暫時安頓的暖閣門外,正見到一群人圍住門口,林如海在門外謝客。見到代鈺來,林如海面色稍緩,伸手招呼她過去小聲安慰了幾句,便放她進去了。
代鈺簡單同正在四散的賓客告罪行禮之後,便徑直進了暖閣。看着賈敏面色蒼白地躺在榻上,她心中很是難過。然則賈敏身邊兒圍滿了人,幾個大夫正在忙忙碌碌地診脈、施針,根本看不清情況到底怎麼樣。
她原想靠近一些,仔細看看,誰料剛剛往那邊兒走了兩步,賈敏隨身的大丫鬟便衝出來一把抱住她,哭着說太太最怕過了病氣兒給大姑娘,根本不叫她上前,生生將她抱開了。
春纖和王嬤嬤也隨後趕到了,看這個架勢,當然也不會准許她拿自己的身子冒險——誰知道賈敏這忽然昏迷不醒、來勢洶洶的是什麼癥候,她們是貼身服侍代鈺的人,可不敢讓她有什麼閃失。
被她們三個一起拖着離開了暖閣,代鈺心中愈發難過,再一次憎恨起自己年紀怎麼還這麼小來。但凡她長的大些了,遇到這種事情,也不至於如此無力。
心急如焚地在暖閣外套間兒坐了片刻,她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再這麼無所事事,往窗外看去時,依稀還能看見隔壁院牆上晃動的影子。
她心中一動,忽然又想起另外一種可能性來。
今天來了這麼多人,萬一賈敏這不是“急病”呢?
不行,她不能再在這裏干坐着了,得替賈敏陪着林如海去盯下場子才行。
想到這裏,她立刻吩咐春纖和王嬤嬤替她梳洗,重新弄得整齊乾淨了之後,她便出了門,朝着林如海的方向而去。
林如海正一個人站在門口送客,冷不丁忽然見到代鈺出來,倒是吃了一驚。問清楚她是來陪着自己送客的之後,看着這麼年幼懂事的女兒,再想想躺在暖閣里的夫人,林如海忽然有些心酸。
然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多說,只拉住了女兒的手,點頭道:“既然是這麼著,那玉兒就在這兒陪着父親一起罷。”
說是送客,其實也沒有幾個人好送。
女賓們因着避嫌,早就在僕婦們的護送下先行離開了。就是男賓們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走在最後的是那幾位宗室子弟和他們的隨從。宗祈、水淳和餘澤也在其中,看着年幼的代鈺站在林如海的身邊,父女兩人均是處變不驚的模樣,眾人皆忍不住暗自讚歎。
七王爺作為這一群人的代表,又是皇帝派來的密使,自然要多同林如海說幾句。
代鈺作為一個陪襯,原本只是站在旁邊妝個樣子,順便細細看看有沒有什麼神色可疑的人。正邊看邊想的出神,宗祈卻忽然走過來,半蹲下、身,一臉同情地跟她說了句:“林姑娘也無需太過擔憂,我七哥已經派人傳信給父皇了,定會派個頂好的太醫來,為林夫人診治的。”
對着這個不知道為何忽然湊過來的男孩兒,代鈺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旁邊林如海卻早已經拱手道:“多謝十六王爺費心。”
代鈺也隨着道了一句謝,禮節上做的很到位,神色間卻依然還是淡淡的。弄得宗祈心中也有些悻悻然,走出去了好遠還在小聲嘀咕“爺都那麼上趕着跟她說話了,她怎麼連笑都不笑一下?”
水淳照舊不想理他,餘澤卻忍不住說了一句:“王爺您消停點兒罷。正所謂‘母女連心’,林夫人急病暈倒,林姑娘又怎麼還笑得出來。能撐住沒哭,還知道陪着林大人出來送客,已經相當不錯了,您怎麼還想着讓人家笑。”
旁邊兒水淳雖然沒說話,但滿臉的鄙視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態度。宗祈訕訕道:“我也就那麼一說,其實我也知道她難過,所以才想逗她開心開心。說起來,我得再提醒下七哥,記得請父皇選最好的太醫,一定得要最好的。”
他說完就一溜煙朝着前頭七王爺那邊兒鑽過去,剩下水淳和餘澤繼續相視無語,默默走在風裏。然後果然毫無意外地在下一刻收到了前面轉過頭來的七王爺意味深長的目光。兩個人不免又是相視苦笑:總覺得,皇子伴讀這職業,真心沒法兒幹了。
皇室一群人帶着明着暗中收集的信息打道回府,代鈺也扶着終於送完了最後一個客人的林如海回了暖閣。
這個時候,賈敏的情況已經暫時穩定了下來。然而細問那幾個大夫時,他們對賈敏的病因、病情卻是眾說不一。聽得半晌也沒有什麼結果之後,林如海便一臉疲憊地讓他們先暫時離開了。
代鈺對醫理並不怎麼清楚,但看賈敏的樣子和林如海的神色,也猜到情況不好。她心中難過,知道林如海現下心中恐怕更為難過,便走過去默默地抱住了林如海的大腿,算做安慰。
林如海彎腰將她抱起來,一時間兩父女相對無言。代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老爺不要難過,太太會好起來的,家裏還有默兄弟,還有我,太太不會丟下咱們的。”
林如海看着女兒清亮的雙眼,心中愈發酸楚,但面上卻還是露出一個微笑來:“玉兒說的對,太太不會丟下咱們的。”
他默默地將代鈺抱得更緊了些,半晌才喚了人進來,吩咐道:“時候不早了,帶姑娘回房裏歇歇去罷。”
代鈺聽話地回了自己院子,剛剛躺回床上,便聽見了熟悉的提示音。
“壹號藥劑”的進度條終於滿格,兌換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