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
一夜好睡,早上起來發現外面一片雪白。
原來夜裏竟下起了鵝毛大雪,現在空中還有無數雪花飄飄揚揚,地上的積雪已有半尺來厚,幾乎無處下腳,不能掃雪,餘慶安就把院子裏的積雪鏟到甬道兩邊。他們的大院子都是泥巴地,只有堂屋門到大門之間打了一條四尺寬的水泥甬道,東偏房門和廚房門到水泥甬道之間分別鋪了一段三尺寬的磚道,免受雨雪天的泥濘之苦。
大年初一的講究很多,除了不能掃地,還有不洗臉、不梳頭、不動針線和剪刀的規矩。
白玉嫻昨晚臨睡前沒像從前那樣披散着頭髮,而是把及腰的長發重新梳理整齊細細地編了兩條麻花辮,老老實實地保持到今天,倒也不算凌亂,不能刷牙就漱口。
她是新媳婦,在婆家過的頭一個年初一,得趕在早飯前跟着餘慶國去給叔嬸家和近房、遠房的長輩們拜年,一個都不能漏掉,漏掉了誰家就是大事了,定會惹得對方大發脾氣,找上門來跟他們家長輩算賬,會覺得是晚輩看不起他們才不登門拜年。
成家立業的晚輩沒有壓歲錢可得,按照遠近親疏,去各家拜個年、問個好,說幾句話就出來,繼續往下一家,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夫妻不到半個小時就回家了。
剛到家沒多會兒,有不少侄子侄孫冒雪來拜年,白玉嫻按余母說的給了壓歲錢。
零錢是早就準備好的,白玉嫻細心地放進自己做的紅包里,別看一毛、五分的數目小,架不住老余家的孩子多,三塊多錢就這麼給出去了。
大頭是餘慶國六個姐姐家的親外甥們,總數有二十二個,白玉嫻娘家的親侄子也有七個,這都是一人五毛的,二十九個一共十四塊五。餘慶國姑姑家的表侄子們有十幾個,加上白玉嫻叔叔家十幾個堂侄子,一人一毛也得好幾塊錢。
有的人家給壓歲錢出去,在自己孩子身上能收回來,像白玉嫻和餘慶國這樣剛剛新婚沒孩子的,是一毛收不回來,余父余母沒有孫男娣女也是一樣,有出無進。
不過,有一點就是孩子來拜年了就給,沒見着的話就不用給了,很多明白事理的親戚都會拘着孩子不讓他們出門拜年,生怕讓對方破費,嫁出去的姑奶奶們回娘家,除了確實離不開娘的小孩子,其他孩子基本都不會被帶回娘家。
等所有近房遠房的侄子們都來過了,白玉嫻簡單地收拾下拿出來給侄子們后剩下的炸果瓜子花生等物,和餘慶國去公婆那裏幫忙做飯。
大年初一茹素不吃葷,早飯是大米粥、點着紅點的白面饅頭和幾樣素菜。
即使是素菜,婆媳兩個也做得美味可口,清炒黃豆芽、酸辣白菜絲、油熗蘿蔔乾、五香花生米、白切鹹鴨蛋、白菜燉豆腐,用的油多,味道自然香。
中午依舊是包餃子,卻是韭菜雞蛋餡兒,切碎的韭菜拌着炒雞蛋,一大盆韭菜餡足足配了二十個雞蛋,保證每個餃子裏都能包進一小塊碎碎的金黃色雞蛋,而且裏頭摻着油炸后切碎了的粉條,味道就更好了,餘慶國一個人吃掉兩大碗。
白玉嫻胃口小,吃了一小碗,約有十來個餃子,可是餘慶安就吃一小碗半的餃子,昨晚見證過他飯量的白玉嫻就知道他不喜歡吃素,早上吃得也不多。
就憑餘慶安的性子,在場的人誰在乎?
午後雪停,白玉嫻腳上趿着木頭高底蘆花鞋幫的毛翁鞋,跟着餘慶國出門賞雪,其實就是散步消食,嫁過來半個月,她幾乎沒怎麼出門,趁此機會看一看社員的房舍分佈。
“慶國和玉嫻出來玩啊?進屋坐坐吧。”天冷,除了調皮搗蛋的孩童,大多數的人都在家裏貓着,夫妻倆極少碰到大人,偶爾遇到一個,免不了站着說幾句話,這不,剛拐了個彎就碰到餘慶春的媽穿着打補丁的破棉襖在門口鏟雪,熱情地招呼他們。
餘慶國笑道:“小嬸,我們就是出來走走,一會兒就回家,不進去了。”
慶春媽本來就是客套,當然沒有堅持她的邀請,看向面龐白皙秀麗的白玉嫻,滿目都是讚歎之色,“那行,你們去玩吧,等閑了玉嫻多來我們家走走。”
白玉嫻笑着答應,和餘慶國漸漸走遠。
“媽,剛才是慶國和他媳婦?竟然長得這麼俊,打扮得這麼好看,咋看上五大三粗烏漆墨黑的慶國了?”慶春家院子裏走出一個身材臃腫的青年女子,她是餘慶春的大姐,叫餘慶紅,生在新中國成立的那一天,又懶又饞,經常霸佔家裏的布票做衣服,至今沒有說妥婆家,餘慶國結婚時她不在家,今天白玉嫻拜年時她還沒起床,所以沒見過白玉嫻。
看着餘慶國夫妻的背影,餘慶紅眼裏都是嫉妒,她要是擁有那麼一身綠色的軍大衣該有多好?更別說白玉嫻還圍着大紅圍巾,戴着大紅手套,那一抹紅色在雪地里特別耀眼。
白玉嫻怕冷,拋棄緞面短棉襖,在毛衣外面穿着餘慶國的軍大衣,下擺垂到腳踝處,身子裹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風,反觀餘慶國穿着常見的棉襖棉褲,外面罩着灰藍色對襟罩衫和軍綠色卡其布褲子,新棉衣很蓬鬆,更顯得他壯碩魁梧。
慶春媽聽了女兒的話,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瞎說啥呢?慶國是幹活的料,他媳婦咋就不能看上他了?四處打聽打聽,誰不知道他媳婦跟着他享福。”
餘慶春在院中不耐煩地道:“媽,你跟她說啥?趕緊進來暖和暖和。”
他特別厭惡這位大姐,好吃懶做,沒有正經人家願意聘娶她,偏偏她認為自己出生在新中國成立那一天是有大福氣,每年都因為她光領口糧不出工倒欠生產隊,年年受批評,讓他們家在順河大隊丟盡了臉面。前兩天去城裏好不容易買到一塊肉留着除夕和初二吃,結果她趁着家裏沒人自己燉了吃得一乾二淨,還撒謊說是老鼠叼了去。
慶春媽哎了一聲,趕緊拖着大掃帚進院子,只聽餘慶春道:“媽,你給我裝一點飽滿的小麥,我去慶國大哥家換塊肉。也就我那對象不嫌咱家窮,願意跟我,可是我明天去接她來咱們家,總不能讓她連口肉都吃不上。”
他家去年養一頭豬,好不容易養到一百二十斤,按規定賣給國家,所得的四十多塊錢有二十多塊用來償還生產隊的欠債,剩下二十留給他結婚用。
可以說,他家是辛苦一年,沒落到肉,就得了這麼二十塊錢。
“哎!”慶春媽嘆口氣,他們家沒有秤,估摸着裝了一袋小麥,差不多二十斤,餘慶春拎到餘慶國家裏,正好在門口碰見散步回來的餘慶國和白玉嫻。
聽完來意,餘慶國忙請他進去,稱了下麥子,一共十九斤一兩半,順手倒進洋灰缸。
餘慶國給他割了一塊家豬五花肉,又從廚房裏剪了兩節臘腸,撕了兩條風乾雞的腿,裝進餘慶春裝小麥的布袋子裏遞給他,“麥我留下了,這些你拿去。”
“大哥,你咋給我這麼多?”餘慶春的眼睛立刻紅了,一入手他就知道自己帶來的糧食根本換不了這麼多肉,憑感覺,光五花肉就將近二斤了,別說臘腸和雞腿了,咋地也有一斤,憑票都得花好幾塊錢,而不到二十斤的糧食只值一塊五六毛。
“上回你替我大姐捎信,我還沒謝謝你呢。”餘慶國笑笑,把他推出大門,“啥客套話都不用說,快拿回去,別叫其他人知道。”
“我懂。大哥,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以後有什麼事需要我只管來叫我,我一定隨叫隨到。”餘慶春揉了揉眼睛,抱着打補丁的布袋子大步往家裏走,他挺直着脊背,沒有回頭。
聽餘慶國說起餘慶春家的事情,白玉嫻唏噓不已,但是她清楚這樣的人家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像餘慶國家的經濟條件別說在順河大隊了,在整個公社都是數一數二的,自己要不是嫁給餘慶國,能吃得這麼好,穿得這麼好?
第二天她大哥二哥駕着騾車來接她,看到滿桌飯菜都在心裏替妹妹高興,同時,餘慶安也早早地把王國紅接來了,初見這位未來的弟媳婦,白玉嫻就生出幾分好感。
王國紅相當勤快,挽着袖子就來廚房幫忙,端菜盛飯拿饃饃一會兒都不閑着。
吃飯的時候,她又為了上次登門的事情,誠懇地向余父余母道歉道:“大爺,大娘,上回我來真是啥都不懂,回去后我同事就批評我了,說我不懂事,我現在努力改過,希望大爺大娘原諒我,我會繼續改進,不讓大爺大娘失望。”
余母臉上帶着笑意,“哪有你說得這麼嚴重?我早就忘記了,不會怪你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再說,王國紅不懂禮數可能是沒有長輩言傳身教,而不是人品問題。
相比自己小兒子的品行性格來說,王國紅真的很不錯。
王國紅放了心,想法立刻顯現在臉上,笑容十分燦爛,眼神也格外清正,跟白玉嫻說話的時候,一個勁地誇讚道:“嫂子,你長得真好看。”
白玉嫻莞爾一笑,“好看又不能當飯吃。我很佩服你,聽說你是機械廠里的鐵娘子,經常得到領導的表揚,自食其力,不愛紅裝愛武裝,堪稱新時代的獨立女性,徹底讓男女平等的說法成為現實。”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王國紅這樣的人,所以她很佩服王國紅。
餘慶國筷子頓了一下,抬頭瞅着語笑嫣然的媳婦,心想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媳婦變成鐵娘子,嗯,吃過飯瞅個機會告訴她,千萬別學王國紅。
白玉嫻回娘家前收拾東西時,聽完餘慶國的話,不禁哭笑不得。
“我和她是兩種人,她是她,我是我,我學她幹啥?她那份本事是我學不來的,光比力氣,我也比不上她呀!”她會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獨立性,而不是依附男人生活,但絕不會像王國紅這麼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