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
余父陰着臉,連指責的力氣都沒有了,王國紅給他們開門時他也沒露出好臉,直到王國紅的父母起身相迎,他的臉上才強行擠出一絲禮貌性的笑容。
王家對他們的招待,完完全全比不上白家用心。
除了居住環境稍微闊朗點,白家的經濟條件不如王家,可是白家使出渾身解數準備了十二道菜和白面饅頭,並請人陪客,以示尊重。
而王家沒有請人陪客,一家四口和余父、余母、餘慶安一共七個人,飯桌上只用淺口盤子擺着四道菜,其中蒜黃炒臘肉中的臘肉、紅椒炒香腸里的香腸、蘿蔔燉野雞里的野雞,余父和余母一入口就知道是幼子從自己家裏拿來的那些。
如果僅僅招待不周也就算了,偏偏王父說道:“我們就這麼一個女兒,沒有什麼苛刻的條件,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希望余大哥余大嫂凡事一視同仁。”
余父的頭腦十分冷靜,問道:“一視同仁是什麼意思?”
王母笑道:“自然是慶安他大哥有的,慶安也得有,慶安他嫂子有的,我們家國紅也得有,總不能讓國紅婚後讓人笑話說親家厚此薄彼。”
余母心中滿是怒火,當即不客氣地道:“放心,俺們老兩口絕對一視同仁。慶國有給對象買衣服的布票、鞋票和一百塊錢,俺們給慶安了,想必已經花在他對象身上了。俺們給慶國媳婦的見面禮,慶安的對象也有,那回來俺們家,俺們並沒有因為他們突然登門而不給,將來的改口費也一樣。慶國媳婦有俺們給的二百塊彩禮,俺們也會給慶安的對象二百塊彩禮錢。俺們花錢給慶國辦酒席,也會給慶安花錢辦酒席,一視同仁,絕對不會厚此薄彼。”
“這不對吧?怎麼我們家國紅沒有縫紉機和自行車?”王母當即露出不滿之色,“我可是聽說了,慶安他大哥結婚,又是蓋新房,又是買東西、下彩禮的,林林總總花了不下一兩千塊錢,怎麼攤到我們國紅就只有兩百塊彩禮?”
“既然你說到這裏,俺就在大伙兒跟前說明其中的原因,免得以後背地裏在外人跟前說俺們偏心。”能嫁到余家做長媳,余母可不是鄉下目不識丁的村婦,她也上過女子學堂,一臉嚴肅地解釋新房和大件的花費來源,最後道:“慶國媳婦的娘家陪送一整套老榆木傢具和兩床被褥、六十六塊壓箱錢、二百斤糧票,不包括衣服鞋襪和給慶國的改口費,兩位要求俺們一視同仁,不知道兩位陪送多少嫁妝?既然要求彩禮,就該有相應的嫁妝,不是嗎?如果和俺們家大兒媳婦相差無幾,俺們一定強制慶安把自行車和手錶放在彩禮里,也強制他攢錢買縫紉機,要是蓋房子俺們也強制他掏錢,大不了婚後日子過得緊巴點。”
聽完余母這麼一長串的話,王家四口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尤其是王父、王母,臉上忽青忽白,就像是剮了皮的絲瓜。
飯桌陷入詭異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兒王父才道:“作為新中國的工農子弟,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目標走到一起,必須摒棄奢華之風,以崇尚勤儉節約為榮。”王父四十四五歲的年紀,文質彬彬,衣着打扮十分斯文儒雅,說的話也很符合時下的規矩。
余父笑了,“必須摒棄奢華之風,以崇尚勤儉節約為榮,也就是說兩位不準備陪嫁。既然如此,要求我們送和我大兒媳婦一樣的彩禮幹嘛?”
余母點頭贊同,道:“俺是鄉下人,兩位想要彩禮,還是給俺一個確切數目的嫁妝吧。”
餘慶安急忙插口:“不用,不用,我看中的是國紅,不是嫁妝。我就是清楚叔叔嬸嬸遵從毛爺爺的教導,不準備陪送國紅嫁妝,才決定買自行車和手錶留着我和國紅婚後一起過日子用,而不是放在彩禮裏面,縫紉機也一樣,票在我手裏,等我和國紅結婚了就買。”麻利地向岳父母解釋了自己買自行車和手錶的原因,同時又討好了他們和王國紅。
王國紅和白玉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她穿着軍棉服、藏藍褲子,剪着劉胡蘭頭,天生一張方臉,濃眉大眼,別看她是城裏人,皮膚可比白玉嫻黑多了,而且粗糙,手臉都有凍瘡,憑心而論,粗手大腳的王國紅比白玉嫻更像鄉下人,可以用一句“颯爽英姿”來形容。
王國紅爽朗地道:“爸媽,你們這是幹嘛呀?你們都不打算給我準備嫁妝,幹嘛問余大伯和余大娘要彩禮?讓我說,那二百塊錢都不用要。咱們廠里的同志結婚,哪有一個提起彩禮嫁妝?也根本不需要下聘、辦酒席。在工廠領導的主持下,新人領了結婚證,請同事下館子吃一頓就行了,又簡單又省錢,而且沒有違背毛爺爺的教導。”
她數落完自己的父母,轉頭對余父和余母致歉,“大爺,大娘,你們別生氣,我爸媽就是糊塗了,自己沒打算陪嫁,反而要彩禮,一樣的事兩種截然不同的對待方法,我都看不過去。就像我剛才說的,二百塊彩禮都不用給,也不用在鄉下大辦酒席,我們城裏不流行,只要大爺和大娘、大哥、大嫂到那天來見證我們宣誓、領證就行了,當天請幾個同事的飯錢和票我和慶安手裏都有,也不用大爺大娘出,大爺大娘手裏的那些留着自己花。”
余父和余母聽了,不由得對王國紅刮目相看,心裏升起一點好感,沒想到王國紅上回給他們留下的印象不佳,現在為人說話倒完全不差,甚至比餘慶安都識大體。
“國紅,你說的俺明白,你是個好孩子,不過俺們鄉下人結婚,哪有不辦酒席,不給長輩磕頭的?總不能讓他們掏了禮錢,卻連一頓好飯菜都沒享受到。俺大兒子結婚好好地辦了一場,要是小兒子不辦酒席卻收禮錢,不得讓人指着脊梁骨說一輩子閑話。”余母說道。
王國紅為難地道:“鄉下是鄉下,城裏是城裏,城裏沒有辦酒席的風氣,我們也不能開了這先河,叫人舉報說我們大搞奢靡享受之風。”
余父心裏權衡片刻,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我看不如這樣。既然沒彩禮沒嫁妝,我們老兩口準備的這二百塊錢就在結婚當天連着改口費一起給國紅,留着他們婚後過日子。我聽我大閨女說,城裏憑着結婚證能領一張傢具票和幾斤糖果票啥的,慶安手裏有縫紉機票,或者你們買縫紉機也行。我們尊重城裏的規矩,家裏就不辦酒席不收禮錢了,但是等你們結婚那天,在館子裏多請兩桌,點幾個硬菜,只請慶安的叔叔嬸嬸哥哥姐姐這幾家親近的過來吃一頓,是個見證你們結婚的意思,這筆花費就由我們老兩口掏。”
余母眼睛一亮,在一旁點頭附和。
這麼一來,六個女兒和才結婚的大兒子就省了五十塊錢的禮錢,自己老兩口雖然出了這筆飯錢,沒有禮錢相抵,但不會讓人說閑話。
王國紅立刻就同意了,感激地看着余父和余母,以為他們是為自己着想,尊重自己的想法,而王父和王母本身沒有嫁妝給女兒,又有女兒自己拆台,現在見二百塊錢余家交給女兒了,沒有說不給,也就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這場會親家算是皆大歡喜。
在他們商談餘慶安和王國紅婚事的時候,白玉嫻和餘慶國正在廢品倉庫里淘寶。
巧了,看守廢品倉庫的管理員還是上回那個用毛爺爺語錄和白玉嫻對話的人,聽白玉嫻想找罐子放東西、想找紙張引火,沒有為難就讓他們進去了。
倉庫里的東西已和上次不一樣了,之前的已經運出去了,現在的依舊有那麼多種類的廢品,甚至數量比上回多一倍,大概是即將過年沒人處理的原因。而且,廢品里有陶瓷和玉器、字畫,線裝書也有很多,不知道又抄了誰的家。
白玉嫻眼光精準,有餘慶國幫忙,很快就把有文物價值的一些東西搬到一邊,銅器、陶瓷、木器、字畫和古籍,古籍最多,足足二百多冊,玉器是一些小件,也有七八件。
木器中有兩把紫檀雕花圈椅和一個黃花梨的書架,餘慶國麻利地給拆成一堆木頭。
“慶國,管理員會同意我們把這些東西拿出去么?別看這些東西不大實用,現在國家處處抄家,可這些都是好東西,有錢都買不到。”白玉嫻低聲跟餘慶國解釋。
大半沒見過的古籍就不多說了,字畫裏頭她淘到了一幅齊白石的畫,還有一幅是張大千的,在自己記憶里沒出現過,應該是在這場浩劫中消失了。另外幾張字畫的年代很久,書畫造詣很深,但是名氣似乎不太大,因為不是她知道的那些大家。
餘慶國沉吟片刻,把幾件體積不大的玉器塞進陶罐或者瓷罐,把幾張字畫去軸,疊起來夾進古籍里,搬出去過秤的時候在古籍上面放幾本普通書籍,用來掩人耳目,憨笑着對管理員解釋道:“自從下雪,俺家的柴禾就沒幹過,引火可難了,多弄幾本沒用的書籍回家,不僅俺用,俺爹媽也用,可比稻草好用,省下稻草漚肥好種地。”
管理員沒在意,麻利地過了秤,看了看搬過來的木頭和瓷盤,臉上卻露出一絲疑惑,白玉嫻趕緊解釋道:“俺們倆才結婚,家裏空蕩蕩的,又缺傢具,又缺盤子碗,可不止罐子一樣,所以俺見到倉庫里有完整的,俺就一塊拿出來了。”
管理員嗯了一聲,沒起疑心,過完秤,算總賬,紙張木料一分五一斤,陶瓷大的如青花瓷缸、粉彩罐子是一塊錢一件,小的如花瓶、盤子、碗、茶杯是一毛錢或者五分錢一件,銅器仍然是最貴,一塊五一斤,所有東西加在一起,總共二十八塊六毛五分錢。
事先把幾件玉器藏在陶瓷罐里了,白玉嫻心裏過意不去,舉起手裏後來找到的一支翡翠鳳頭簪問道:“這個東西多少錢?俺看着挺好玩,想買回去玩。”
管理員看了一眼,“那個啊,不能送進廠里支援國家建設,不值錢,送你了。”
白玉嫻大喜,連連道謝,這樣她就可以放心地昧下那幾件玉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