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四世同堂⑩
515、四世同堂⑩
解憂牽着湯圓的手,兩個人一同攀上房頂,鑽進那縱高不足一米二的夾縫裏去,對着磚牆坐下。
解憂回頭朝下看了看,目光又滑回來落在湯圓面上。
湯圓本就是個安靜的美男子,這一刻老宅幽深、陽光靜裊,就顯得他更乖巧了。
——才不是在她身邊才更乖巧,只是環境使然才對。
解憂便嘆了口氣。
兩家大人都在房間裏忙活拼合那些字兒,說是叫她帶湯圓出來玩兒,其實不過是個借口,把他倆當成礙事的小孩兒罷了。
聽見解憂嘆氣,湯圓靜靜地伸手,將小手塞進解憂掌心裏去,然後主動按下解憂的手指來,讓她包住他的手。
陽光無聲,他抬眸向她靜靜微笑。
解憂那一顆莫名惆悵起來的心,不由得又因他給鬆弛了下來。
解憂便一眨貓兒樣的碧眼,展顏一笑:“其實大人才是傻瓜。他們當咱們不懂事,還怕咱們礙事,非要把咱們兩個給支出來……其實他們要忙的那些東西,咱們兩個早就看懂了啊。”
“他們如果留下咱們,咱們不但不會礙事,反倒會幫上他們的大忙啊。”
湯圓又是靜靜地笑,卻是慷慨地使勁點頭。
解憂指着磚頭上東一筆、西一筆的大片磚牆,嘆了口氣:“……那個小女孩兒說:她希望能遇見一個同樣黑頭髮、黑眼睛的男生。她希望那個男生要很聰明、很寬容、也很正義。她說她不以貌取人,不需要那個男生長得有多漂亮,只要求他有一雙笑起來很好看很好看的眼睛。”
解憂托着腮幫:“他們啊,其實連這句還沒解讀出來呢。”
湯圓依舊靜若百合,無聲地笑,慷慨地使勁點頭。
解憂嘟起嘴:“他們啊,之所以被卡這麼久,其實還有一個難點沒有打通:他們或許是想到這是‘信’,卻沒想到這其實是來自兩個人的信,有來信,也有回信。所以他們只按照一個人的思維模式去猜測,不撞進死胡同才怪。”
湯圓繼續安靜地笑,只是伸手,彷彿不經意地在解憂掌心撓了兩下。
解憂怕癢,咯咯笑起來,想拍開他的手,他卻怎麼都不肯撤開。
解憂笑夠了,心情便又燦爛起來。她歪頭望着他,伸手刮他高挺的小鼻樑:“喂,他們更想不到,‘回信’是你發現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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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古老的宅子裏,解憂覺得自己是一個“掘秘者”。因為湯家人多,又總是很熱鬧,所以湯家人很少會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座老宅本身,更不會爬上滑下去尋找秘密。
可是解憂不一樣。她一向都知道,她雖然很愛很愛湯家,湯家人也對她視如己出,可是她終究不是湯家人。
甚至她的爹地曾經跟湯家有過不共戴天的仇恨,湯家人每當提到爹地,眼中總會流露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所以儘管她自己和湯家雙方都做了很大很大的努力,可是隨着年紀一點點長大,她還是越來越覺得自己與湯家開始有了距離。
所以湯家人歡聚在一起特別熱鬧的時候,她雖然也會跟着一起笑,可是她卻總是在笑過之後便悄悄離開人群,獨自爬上高高的房頂,仰頭去看那一片細碎璀璨的星空。
她也想念爹地啊。
可是這裏是湯家,她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對爹地的思念來。
她知道爹地不是“好人”。可是……他卻是她爹地,是從小便願意為她摘星捧月的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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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形嬌小,手腳敏捷,沒人曾發現過她這麼愛上房頂。就連媽咪和小燕子爸爸都沒發現……可是她卻沒想到,自從湯圓回到湯家后,她身後就多了一雙眼睛。
第一次發現她被湯圓盯上時,她還嚇了一大跳。畢竟那是晚上,整個老宅靜靜無人,她正藉著月光在房頂上探秘,冷不丁一回頭卻撞上個一身白衣裳、一雙眼睛卻幽黑幽黑的……誰能不害怕?
她當時正踩在瓦片上,魚鱗瓦本就打滑,她險些一個跟頭從上面栽下去。
可是就在她重心都失去了的剎那,他卻伸手拽住了她。
難以想像,那麼個安安靜靜不說話的小男生,手上竟然有那麼大的力量。
直到後來去她外祖母開在M國的舞蹈學校分校看他練舞,才知道他時常都需要練習倒立、甚至托舉動作,所以手上的力量早就通過跳舞給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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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不大待見他。
她對自己的解釋是:誰叫那天他剛回湯家那天,不管她叫姐姐,反倒沖她學貓叫?
哼,對她不懂禮貌的小孩兒,她才不喜歡。
可是夜深人靜之時,她卻也逃避不了自己心下真正的芥蒂:因為雖然自己不是湯家真正的骨血,可是畢竟在她之前湯家還沒有別的小孩啊。她就可以暫時麻痹自己,盡情享受湯家所有長輩們的疼愛。
可是……天知道怎麼就突然出來了他這麼個小孩兒,回來的時候已經三歲多大了,而且還是個男孩兒!
她忍不住有一點小小的吃味,也有點擔心,怕湯家人從此就會慢慢地疏遠她,不再愛她了。
所以素日裏就算總能不經意一扭頭就發現他跟隨上來的身影,或者是纏上來的目光,她也都當沒看見。
他是想找她玩兒,當她的跟屁蟲么?她才不要!
可是……他那晚上救了她啊。
呃,當然了,其實她之所以腳底下打滑也根本是叫他給嚇的好不好?可是不管怎樣,他終究還是救了她。
受人點水之恩,你就得還給他一整瓶礦泉水。所以她雖然還不是那麼待見他,不過再發現他跟上來,她便不躲開了,就任憑他跟着。
就當……腳底下再打滑,還有他能幫得上忙,權當多根安全繩了。
於是他就也看見了最先被她發現的那列磚牆,也同樣注意到了磚頭上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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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憂終究是皇甫華章和時年的孩子,又在湯燕卿傾心撫育下長大,所以她在觀察和推理方面的能力,是超越年齡的。
也更因為她此時的年紀,恰與當年的林寒枝相當;且都是古靈精怪的小女生,於是更容易找到心靈的契合點,因此林寒枝七十年前的“來信”是先被解憂破譯成功的。
解憂所用的時間,甚至比湯家兄弟,以及湯老爺子更少。
發現秘密的巨大喜悅,讓解憂忍不住要與人分享,於是——湯圓別無選擇地成了她的第一選擇。
她便講給湯圓聽。
湯圓聽得認真極了,眼睛一眨都不眨,滿眼毫不掩飾的崇拜,極大地滿足了她的成就感。
每次講完了,湯圓還都鄭重其事地無聲鼓掌三分鐘。一秒鐘都不帶少的。
她後來自己都不好意思,扯住他的手,叫他不用鼓那麼長時間的掌了。可是他卻還是堅持繼續無聲地將三分鐘鼓完,絕對一秒鐘都不差。
人也都是有虛榮心的呀,於是就算解憂原本不待見這個小圓子,可是禁不住如此一點點軟磨硬地相處下來。
到後來……解憂終究還是漸漸習慣了身邊有他的陪伴。
所以全家裏也只有解憂知道,實則後來全家人發現湯圓上房頂什麼的,那都早已不是第一回了。湯圓的小秘密,她是領先了全家人那麼久就已經知道的。
她只是不知道,那個小傢伙為什麼會偷偷一個人爬上了房頂去,連她都沒叫。
那次之後他又帶她上房頂,她才知道了他去幹嘛。
他將她按坐在閣樓上,他自己起身走到磚牆邊,上下左右以亂序指了幾塊磚頭,然後回頭向她微笑。
她不由得挑眉。因為在這裏已經習慣了用這種亂序來排列筆畫,所以她腦海中幾乎自行就蹦出了一個漢字。她挑眉問他:“是?”
他無聲靜靜地笑起來,滿眼的陽光燦爛。
他接下來又用亂序又指了幾塊磚頭,然後又停下,回頭向她看來。
她便已經不用再疑問,而是直接說出了那個字:“我!”
他再指,她再張嘴就來:“啊!”
就用這種法子,他指她說,他們兩個又解讀出了一封“信”。
只是信的內容和腔調已經完全迥異於最初的那封信。
她忍不住低低驚呼:“這是誰寫的?”
正是午睡結束,湯老爺子輕輕咳嗽了聲,緩緩走下樓去,白髮的身影獨自緩緩穿過天井去。
湯圓便笑了,向解憂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