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102.第 102 章

“噓,小聲一點,要是讓我母親聽到我偷偷和你出來玩,她又該打我手心了……”

不遠處傳來稚子的童音,宋玉和還未停下腳步,那小小的人便從游廊拐角處冒出來,正撞在他身上,他還未來得及責備,連孝便慌張的低頭認錯,一邊認錯,一邊拉扯身邊小姑娘的袖子。

這一幕令宋玉和想到很多年前,在他和連孝一樣年紀的時候,也是常常帶着楚睫調皮搗蛋,也時常有這樣被大人撞見的尷尬時刻,他也是這麼護着楚睫的,後來有一次,王氏終於因為他遷怒了楚睫,把楚睫關在昏暗的柴房三天三夜,隔着一扇門,楚睫對他說:“大少爺,你快回去吧,天太冷了,你不要在這裏陪我了,如果你生病了,夫人會更生氣的。”

他不怕冷,不怕王氏生氣,就怕王氏又欺負他的小丫頭楚睫……

宋連孝等了好半天,也不見宋玉和有什麼反應,父親陰晴不定,不會當著別的女孩子的面就痛斥他吧?宋連孝剛想要不要說兩句好聽的來化解自己的危機,宋玉和的大手卻忽然落在了他的頭頂。

讓他震驚的是,他的父親竟然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慈愛的,摸了摸他的頭。

這在他不算長的人生記憶中是絕無僅有的,因為父親對他向來是漠不關心的,雖然他父親本來就不像二叔那般性子跳脫,平日裏總是溫溫和和的,但是對他,是冷漠。

少年人最是敏感,他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瞧着宋玉和,宋玉和的慈愛並沒有持續太久,他直起身子,又和他有着不可逾越的距離了。

“去吧。”

宋玉和看着兩個小孩子手拉着手跑開的樣子,似是想起了什麼,便不顧晚風凄涼,在更深露重之時出了門。

***

祁瑜替睡的昏天黑地的宋玉珠掖好被子,又親自洗了一塊手帕,替玉珠擦了擦臉頰和脖子。

這個時候,宋玉珠似乎感知到什麼,扭了扭脖子,吐出了像一小節紅紅的小舌頭,那傻憨憨的模樣,就像他以前養過的一隻貓兒,明明是憨態可掬,但你真當它是個蠢的,它又會機靈的讓你驚喜。

孟蓉進來的時候,祁瑜的手剛離開玉珠的臉,聽到動靜,祁瑜轉過臉,眉頭皺了起來。

孟蓉端着一碗熬了兩個時辰的燕窩盈盈走進來,她看見宋玉珠歪歪的躺在床上,而祁瑜竟然在細心的照顧她,深情而溫柔,全然不像她記憶里的祁瑜,她站在門邊,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而他們之間卻似乎有着萬水千山的距離,他們的那個世界離她很遙遠,她就算走過去,也融入不進他們的世界。

所幸祁瑜看到了她,雖然樣子並不愉悅,但還是朝她走了過來。

宋玉珠喉嚨發乾,咳嗽了一聲,眼睛露了一條縫,從縫隙里看去,祁瑜站在她身前,但是臉卻朝向不遠處……

那是孟蓉。

祁瑜對孟蓉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朝孟蓉走過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宋玉珠一看見孟蓉,她就徹底清醒了,為了不讓祁瑜和孟蓉發現,她把眼睛閉的死死的,耳朵卻豎了起來,她聽到祁瑜對孟蓉說,“你不用為我做這些事。”

孟蓉的表情有些僵硬,但還是能維持溫婉的微笑,她把湯碗放下,細聲細語道,“玉珠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你的身子又需要人照顧,別人來做這些事我不放心的。”

良久的沉默。

孟蓉道,“趁熱喝了吧。”

祁瑜坐下來,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邊,就是吞不下去,他終於放下了勺子,卻看見孟蓉淚光盈盈的看着他。

祁瑜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

孟蓉吸了吸鼻子,給祁瑜使了個眼色,“你對她……是真心的么?”

祁瑜似乎能理解孟蓉此行生了什麼念頭,但又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他知道,她和孟蓉必須要做一個了斷,一個這麼多年懸而未決的了斷。

“蓉兒。”祁瑜看了一眼在床上安睡如嬰孩的玉珠,“我有玉珠了。”

“可是她配不上你,她什麼都不懂,表哥——”

“有她就足夠了。”祁瑜站起來,背對着孟蓉,“這些年,我憎恨一切,怨恨上天,又自以為不凡,我被病軀所累,又不甘心被病軀所累,總想鬧出一些大動靜,我常常在想,我活着有什麼意思。”

“不是的……表哥……不是的……”

“直到遇到玉珠,我才明白,其實人這一生,也不是一定要成什麼大事,再多的名珍抵不過一個知心人……”他走到窗前,孤月清高,但誰知其冷寒寂寞?“也不必知心,永不背叛,就足夠了。”

永不背叛……孟蓉絕望的閉上眼。

是啊,祁瑜那樣自負的人,又豈會容忍他人的背叛?

她自嘲的笑了笑,她和祁瑜能有今日,全是她咎由自取,破鏡尚不能重圓,已經產生的裂痕又豈是那麼容易修補的?

“表哥,我明白了。”也許是她該認命之時,孟蓉笑了一笑,啞聲問,“如果我們之間沒有背叛,你會像待玉珠一樣……待我么……”

“可我已經先有玉珠了,這一生,就是她了。”

***

第二天,整整一個早上,祁瑜都沒有看見宋玉珠。

起初他並沒有在意,只當玉珠調皮去什麼地方玩了,或者是誤會他和孟蓉,所以賭氣不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可他沒想到宋玉珠一直沒出現在他視線中。

他問遍了院裏每一個下人,可沒一個人看到了二少奶奶,只有宋玉珠養的那一隻小黃貓在他眼前上躥下跳。

他把那貓兒扔給金蟾,事到如今,哪裏還有心情哄一隻貓玩?

他四處派人去找,其實根本不必如此緊張,不過才大半天而已,可他這顆心就是安定不下來,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一樣。

他親自去找,從侯府找起。

他最初不敢驚擾王氏和宋輝,本想先找荊襄商量一下,卻沒想到荊襄也是一大早坐馬車出城了,而宋玉和更是徹夜未歸。

***

“走吧。”

宋玉和在翠微山一個不知名的墳頭坐了一天一夜,幾乎保持着一個姿勢,至少從荊襄早上來到這裏,宋玉和就一直那麼沉默的坐着。

遠山後是美如畫卷的彩霞,一團團綴在湛藍的畫布上,荊襄走到宋玉和身邊,蹲下來。

她和宋玉和面對的是同一個方向,“玉和,我們成婚這麼多年,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同樣的景色吧。”

宋玉和閉上眼,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荊襄。

“沒想到,真的……真的……是我吧。”荊襄笑着看向遠處,時隔多年,從少女到少婦,心態或多或少都有了很大變化,她再也不是那個處心積慮討好她的少女了,可她卻已經養成了事事以他為先的習慣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改掉這個習慣了。

“玉和,我們成婚雖是父母之命,但我對你卻是真心的,就像……你對楚睫那樣。”荊襄索性坐了下來,也許當一個人決定放棄時,反而是最勇敢的時候,以前不敢面對,不敢承認的事情,在決定“舍”的那一刻,好像有了無限的勇氣。

“有一次我來侯府,恰好看見你在賞荷,楚睫站在你身邊,一點也不像個丫鬟,你們對着眼前的蓮花池指指點點,我羨慕得不得了,多想當時站在你身邊的是我啊,多想有機會也能和你欣賞一樣的風景啊……”她自嘲的笑了笑,“可惜這麼多年都沒有實現過,今天好不容易實現了,她卻還是在你身邊。”荊襄無奈的看了一眼玉和身邊的墓碑,“這麼多年,她一直都在,如果我早些明白這個道理,也許我就不會淪落到被玉珠可憐了。”

“可我只是不想讓她一直跟着你,並不是想讓她去死的。”誰也不希望新婚之時,夫君身邊就有個比自己得寵的妾室吧?她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接受玉和有妾室,但當年只是想趕走她,並不曾想逼死她啊……“算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

畢竟楚睫確實是因自己而死的,她也確實於心有愧,否則也不會在楚睫每年的忌日前來拜祭。

她走前,最後在夕陽中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山頭小小的墓碑,這一世她敗了,任她八面玲瓏,任她四方討好,任她百般算計,也終究是敗給了一個死人。

平淡如水的日子,她以為他總有一日會放下執念,會認清誰才是和他共度餘生的那個人,會看在連孝的份上稀里糊塗下去,即使連孝是她算計來的。

可他並沒有,縱然有一天她放下了對他的執念,他也從沒放棄查出逼死楚睫的兇手,每年她都會來楚睫墓前拜祭,他也許早對墓前的祭品生了疑心,所以這一年才會早早等在此處,只為了看一看那個逼死楚睫的虧心人是誰。

她比他還要執着,她自嘆不如。

楚睫那丫頭也是個聰明人,懂得用死來留住一個男人的心。

且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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