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清秋時節,夜半時分,一輪皓月掛天心,淡淡清輝從遼遠高空傾瀉下來,猶如素潔纖柔的薄紗悄掩大地,梧桐斑駁的葉影在窗前輕輕顫抖,如此靜謐的時刻,更顯得那撕心裂肺的貓叫格外刺耳。
此時,英國公府的幾個婦人正站在儲存米糧的雜室前大眼瞪小眼,其中,一個身型略圓潤的中年婦人醒過神來,叉着腰,指着站在她正對面的瘦削婦人開罵,“你從哪裏找來的野貓,打剛才就沒完沒了的叫個不停,這要是吵了老爺夫人休息,大家都沒個好果子吃!你要氣死我是不是,怎麼讓你辦點事就那麼難?”
這圓潤婦人叫阿善,是英國公府灶屋這邊的管事婆子,別看她名字有個“善”字,但絕非是個善類,仗着自己在府里年頭久,成日除了等着吃廚子獻上的孝敬什麼都不做。
這次深更半夜能勞她大駕,主要是因為今天早上,夫人的貼身丫鬟巧環在灶屋看見了一隻死老鼠,那巧環膽子小,當時受了不小的驚嚇,回去就把這事告訴了夫人,夫人聞此事,自然要把阿善叫過去叮囑幾句。
有糧食的地方難免會有老鼠,阿善認為沒必要大驚小怪,奈何夫人是從宮裏出來的平寧長公主,精細嬌貴,當即便要阿善派人把老鼠洞找出來,若是再在府里發現一隻老鼠,她便要惟阿善是問。
若是徹底打掃一次灶屋,找出老鼠洞堵上,這事情麻煩但也算好解決,但要老鼠這東西徹底從府里滅絕,這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保證的事。
而且,老爺前些日子剛領了俸祿,這就要過冬了,府里屯了不少米,雜室滿滿當當的,搬出來清掃並不是容易事,再加上許多米袋子都被老鼠啃破了洞,這要是折騰一番,還不定出什麼岔子。
權衡之下,阿善只好叫人去捉幾隻貓來。
這是她想得到的見效快又一勞永逸的法子。
“要野貓,不要花錢去買那些矜貴的家養貓,要兇狠的貓,今天必須搞兩隻過來。”當時,阿善是這麼對其他人交待的。
結果,今天下午,手下人果然抱來兩隻小貓。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黑貓的身體又肥又長,眼睛是綠色的,直勾勾看着你的時候,就像是要攝走你的魂魄。
阿善滿意萬分,給捉來黑貓的小廝五個銅板的賞錢。
而另一隻白貓,小小的,瘦瘦的的,毛還沒長齊的樣子。
這小白貓就是阿善痛罵的瘦削婦人抱來的。
“你找只小奶貓是來當大爺伺候的,還是來捉耗子的?”阿善罵了一刻還不停歇,偏那瘦削婦人性好,一句也不還嘴。
瘦削婦人叫金蟾,是個喪夫又無兒無女的寡婦,她生的奇醜無比,又不愛說話,所以被欺負是常事,每次都被阿善當成出氣筒,她也從未露出不滿,阿善也就更加變本加厲了。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貓扔進去?”阿善命人打開米倉的門,大指一揮,便讓人把黑貓往漆黑一片的屋裏頭丟。
金蟾懷裏的小白貓一直在叫,嗲聲嗲氣的,就像個剛出生的嬰兒,看起來那麼脆弱,又需要人保護,金蟾不舍的摸摸小奶貓的頭,阿善又罵,“這貓看着就嬌氣,今晚逮完了耗子,趕緊給我扔了去,你不扔,你就自己養着,府里不給你出一分錢!”
“喵——”小白貓轉過頭,對着阿善長叫了一聲。
阿善擼起袖子,走過去抓着小白貓的脖子,報復似的扔進了黑暗中,隨後讓人關上了門,抖擻精神對金蟾他們囑咐道,“我先去睡了,你們在這守夜,天亮開門,好好跟我彙報彙報這兩貓咬死幾隻耗子,以後這事就你們盯着,府里不許再有老鼠,要是夫人再為這事找我,我就來找你們,罰一個月的工錢!”
阿善去睡了,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唯有金蟾一顆心揪的更緊了。
因為米倉里一直傳來可憐巴巴的貓叫聲……
與此同時,在離米倉最近的獨軒院也並不太平。
每當四季交替之時,就是東籬最緊張的一段日子。
東籬是英國公府二少爺祁瑜身邊的小廝,從小跟在祁瑜身邊,兩人名義上是主僕,但對於孤苦無依的東籬而言,祁瑜是他最重要最重視的人。
只可惜祁瑜天生體弱,雖然生的如修竹般挺拔,卻是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風吹不得、雨打不得、一受涼就會一病不起,一病就是三個月,一年病四次。
尤其是換季之時,祁瑜的哮喘就會發作,有時候整夜整夜的咳,甚至還會咳出血來。
平寧長公主多年來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祁瑜的病也沒多大起色,可前兩天,來了個江湖游醫登門拜訪,說是能治療祁瑜的咳疾,眾人看他衣衫襤褸,便起了輕蔑之心,毫不猶豫要將他掃地出門,這一幕恰好被鮮少出門的祁瑜撞見,他便將那游醫留了下來。
東籬勸說祁瑜,祁瑜卻說,“我的身體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壞能壞哪裏去,讓他試試又何妨?”
就這般,祁瑜吃了這游醫三天的葯,身體竟然真的有了微妙的好轉。
最顯著的就是,今天二少爺只咳嗽了半夜就睡下了。
但是……
東籬值夜時聽見屋裏又傳來動靜。
看來又醒了……
哪來的野貓!
東籬衝進去,為祁瑜倒了一杯水,祁瑜抿了一口,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什麼時辰了?”
祁瑜的聲音低沉中有些嘶啞。
“三更天了。”東籬說著,看了一晚窗外,忍不住道,“也不知哪裏來的野貓,叫叫叫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少爺您好不容易睡下,又被這殺千刀的野貓攪合了,您別惱,我明早就往牆根下點葯,毒死它們!”
“府上可是養貓了?”與東籬的氣憤相比,祁瑜倒顯得很平靜,他對萬事萬物都持有淡然的態度,就如一池死水,任你翻天攪弄也印不起它的波瀾。
“不是吧,沒聽說啊。”
祁瑜咳了兩聲,便坐起身來,“聲音是從灶屋那邊傳來,聽說府里有老鼠,八成是灶屋那邊的人為此捉了貓來。”
“這幫老婆娘膽子也太大了,咱們院子離灶屋那邊那麼近,他們竟然敢養貓,擾了您休息,他們擔待的起嗎?”東籬是個點火就着的脾氣,“明天我找夫人說理去!”
祁瑜沒接話,只是伸手一指,東籬會意,“您要穿衣服?出去啊?”
“出去走走,去看看。”
*****
金蟾擔驚受怕的,又怕阿善醒過來,又怕阿善不醒過來。
如果阿善醒過來,肯定是被她撿的小奶貓吵醒了,到時候惱羞成怒,肯定會把小奶貓扔掉的。
如果阿善沒醒,那麼小奶貓就會一直叫,一直叫的原因沒有其他,不是餓了就是害怕。
剛出生的小奶貓,牙還不一定長齊了,這就要被逼着上戰場捉老鼠去了,想像那小奶貓縮在自己懷裏瑟瑟發抖的樣子,金蟾的腳就控制不住的靠近米倉的門。
“金蟾,你瘋了吧,阿善不是交待了嗎,天亮再開門。”剩下那幾人坐在台階上聊天,看見金蟾要去開門,好心提醒道。
“可是……”金蟾不善言辭,有些發急,又說不出來什麼,“二少爺……吵到二少爺……”
她想說,吵到二少爺休息可怎麼辦,這兒離獨軒院那麼近。
“這倒是,二少爺性子那麼怪,惹惱了他,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金蟾一聽,猛然點頭。
誰知,那人又接着道,“可關你什麼事,貓是阿善讓捉的,算賬也記在阿善頭上,再不濟,也是遷怒到貓身上,燉了吃了什麼的,聽說貓肉有點酸啊……”
金蟾生氣了,攥緊了拳頭,想和這幫看熱鬧的人拼一拼,可就在這時,男人的咳嗽卻由遠及近的傳來。
眾人立刻規規矩矩站好,給祁瑜行禮。
雖然未入冬,可祁瑜身上已經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大襖。
他臉色不善,也並沒有讓眾人起身,尷尬的氣氛混着如水的月色讓人周身發寒。
屋裏面的小貓還在奶聲奶氣的叫着,一聲又一聲,在這荒夜裏孤獨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