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事之家
天,真真切切地涼了下來,路俏也在卿微的提醒下應景地換掉了了t恤穿上了針織衫,外面平時套一件風衣,工作的時候就穿着工作制服。
有一個要寄快遞的客戶剛剛打了電話過來,地點離她正好隔了一截主幹道,為了抄近路,她騎着電三輪車晃晃悠悠地拐進了一條小路,小路的拐角處有個大叔拉着保溫箱在賣熱乎乎的煮玉米,今年的年景不錯,結出來的新玉米煮過之後又香又糯,她買了兩個隨手也扔進了小車廂里。
小路的兩邊都是住宅樓,現在正是下班放學的時間,幾個小孩兒穿着校服成群結隊嘻嘻哈哈地過去,也有更小一點的孩子被家長牽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媽媽,我想吃肉肉。”
“好,今天給妞妞做肉肉。”
“大塊的。”
“好,給妞妞做大塊的肉肉。”
吃肉?確實不錯,路俏把那對母女的話聽在耳朵里,也決定晚上去買點肉吃,順便還能給卿微帶一份。
現在這個時候真不錯,想吃什麼都能買到。出生在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路過一個小道的交叉口,小心地放慢了速度。
可是她生活的那個年代是什麼樣子的呢?
路俏愣了一下,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她還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知道自己活了一百年,也知道自己在廢墟里沉睡了一百年,可她一百多年前有過經歷見過怎樣的風景,那些記憶像是被浸在了幽幽的潭水中,能見到曲折的虛影,卻怎麼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不,她其實想起來了一些事情,在第一次見面看見姚全全手上的控魂絲的時候,她知道那個人手上泛紅的細細絲線叫控魂絲,也知道拿着控魂絲的人是偶師。
可是她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這這些的。
直到她把那些東西拿在手裏,幽閉的記憶閘門才有了一絲絲的鬆動。這點鬆動讓她用了足足五天半的時間,才想起來了她的時代屬於傀儡師的一點相關信息,這些信息伴隨着一些名字重新回到她的腦海,也讓她覺得仍是迷迷糊糊的。倒不是因為信息太少,而是她確實是個“腦殘”,理性記憶的能力沒有問題,感性記憶到現在還是個空白,所以她想起來的人就像是被印在了證件照上一樣,有一個名字、一個身份、一張臉,再沒有其他。
姚全全……一百年後有了姓姚的傀儡師,是公輸姳到底嫁給了姚成么?記憶中一張精緻漂亮眉眼飛揚的臉印在一張紙片上,下面寫着公輸姳,世代千機偶師,被姚成暗戀。同樣還有一張紙片是姚成,照片下面寫着: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腦袋裏除了公輸姳再沒其它的蠢貨。嗯?這是什麼?
一百年的時間,這就足夠那一脈的千機偶師退化成現在這種離開了控魂絲就任人宰割的弱雞了?
在這樣的小路上再次想起了公輸姳,路俏陡然覺得自己的後背有一陣劇痛,就像是有人割開了她的血肉、敲碎了她的脊椎、把細細的絲線密密地纏繞進她的身體裏。
這都是錯覺,路俏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這是與公輸姳這個名字一起在她腦海中重新翻騰起來的記憶。
這樣的疼痛遠非常人能夠忍受,可車座上的女人只是緊緊咬住了牙根,她駕駛着自己的車子繼續前行,直到疼痛自行褪去。
想起來一次就會痛一次,不過痛也好,通過疼痛她隱約能想起更多的東西。
只是這些對記憶的衝擊,決不能被人發現。
就像此時此刻,她脖子上的吊墜與其說是為了保護她,不如說是一個枷鎖,她看到的每一個人,別人都能從監視器里看到,她每一點情緒的波瀾,別人都能從她的心跳中推測到,她肢體的每一點移動,別人都能從吊墜的水平變化中感受到。
她的一舉一動就是這樣都被胸前小小的吊墜監視着,所以就算去逼問一個弱雞傀儡師,她也要裝睡之後用棉布裹住再固定整個吊墜再行事,全程更是一點聲音也不能發出。
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雖然沐浴在陽光下,但是與光明依然有着不遠的距離。
緩過一口氣的路俏慶幸自己因為身體的僵化所以心跳難有起伏,所以才能避過那些監察者們的追蹤來尋找記憶。
接了那個要寄出的快遞之後她啃着玉米棒子靠在自己的小三輪上,疼痛終於消退,她得吃根玉米冷靜下。
秋日的斜陽用暖光與這個世界作別,夕陽下再不見了路俏似乎熟悉的炊煙,因為有高樓中油煙機吸入了全部對於這個世界不好的氣體,哪怕其中飯香瀰漫情意滿滿。
一百年,人們用他們的智慧去驅除他們生活中的“瑕疵”,可是那被晚霞點點暈染的煙氣,那讓人心生歸意忘形奔跑的景象,也被人們一併摒棄了。
只有這個真正孤獨了一百年的老傢伙,她忘了自己的愛恨,忘了自己的經歷,只記得有一件事情,她必須去做。還有四個月她就可以擺脫這一切了,在科研所里的時候,她看過對他們這種人的監管制度,只要整整一年不出差錯,她的監視等級就會降等,到時不用再隨身攜帶監視鏡頭了。
啃完了玉米,路俏把破三輪送回了公司,想起來晚上要吃肉,她又去一家小館子裏要了兩塊把子肉、兩塊鹵豆腐、兩份熗拌土豆絲、兩碗米飯,分別打包好之後,她丟丟噹噹地拎着就回了家。
在一樓的公共衛生間門口,她遇到了剛剛“上”完廁所的酥餅。
垂着耳朵的兔子大爺見了她,動了動嘴唇就蹦蹦跳跳地往她的腳上趴,意思是你這人來得正好,它能搭個順風車不用自己爬樓梯了。
路俏見其行知其意,乖乖地彎下腰,把兩大袋子晚飯都用左手拎着,右手抄起了軟乎乎的小兔子。
二樓卿微的房間長長一關門就是一整天,偶爾留一道門縫是為了方便兩隻兔子外出玩耍,就像現在這樣。
路俏還記得卿微說過她這樣的生活狀態就叫“宅”。
“你的晚飯,把子肉配米飯,還有土豆絲。”她站在門口衝著房子裏面說。
卿微的房間裏的混亂程度永遠都像是剛剛被龍捲風掃蕩過一樣,路俏還記得自己上次進去的時候看見卿微的褲子就放在床頭柜上,上面還壓着一包打開的牛奶,另一些衣服堆在床腳,還有七八雙鞋子堆在門口像是瞎子插出來的籬笆一樣。
真是不堪回首的記憶,從那之後,路俏送飯就一向只到卿微的房門了。
米飯裝在圓形的飯桶里,三層肥兩層瘦的大塊把子肉和鹵成醬紅色的豆腐蓋在米飯上,醬色的汁水滲進飯里,據老闆說這樣的裝法最好吃,還能利用米飯給肉保溫。
土豆絲倒是單裝的,用一個加蓋子的一次性飯盒裝着,除了細細的土豆絲之外還有熗過油鍋之後呈黑紅色的干辣椒和翠綠色的香菜。
卿微披頭散髮地出來像是幽魂一樣接過她這一天唯一的一頓正經飯,春秋季節的棉質家居服最上最下的兩粒扣子都沒扣上,邋遢地讓習慣整潔的路俏很是無語。
“今天有肉啊。謝啦,包租婆。”
“嗯。”
“對了,包租婆,咱們這裏的外賣地址怎麼寫啊?這座樓沒有樓號啊。”卿微抓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一根白色的兔子毛隨着她的動作更深地隱藏在了栗子色的頭髮里。
樓號?路俏想了幾秒鐘:“老幹部棋牌大賽備戰指揮部。”
一個屬於老幹部的地方每天都有穿着睡衣衣冠不整的年輕女孩兒訂外賣!
回答她的是卿微轉身關上門的聲音。
至於那個叫酥餅的兔子大爺,在卿微剛開門的時候就已經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的窩裏。
路俏拎着自己的晚飯呆了三秒,默默地想: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品種多樣啊。
算了,回去吃肉了。
第二天她帶着雞蛋灌餅和涼拌菜回來的時候,看見她家的門上被人貼了一張海報,海報上書幾個大字:“無事之家”。
字是手寫的,亮粉色的底子上是藍色的字,在這個小區裏的顯眼程度不亞於山村裡開了個網吧,隔着幾十米就能看見那個格格不入的花哨長條。路俏站在家門口看了又看,在卿微接過她自己晚飯的時候終於忍住沒說字實在是有點丑。
卿微也有點鬱郁,她寫“無事之家”幾個字的時候動用了言咒術法,本想有這四個字在,大概能保屋內不會有什麼“大事”,但是她在海報的背面寫平安持願咒的時候,她感應到前後兩個咒法都沒有成功。
難道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庇護之所將來還會波瀾不斷?
言咒師卿微有點心塞,想找個清凈點的地方碼字怎麼就那麼難?
路俏發現了卿微的情緒低落,低頭從自己的那份涼拌菜里分出了幾塊肘花給她。
“涼拌菜我加了蒜的,你吃完別忘了刷牙。”一百年前的救世主還是沒忍住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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