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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1
岑昱微笑道:“第一個問題,為什麼我看到你的時候,問的是‘你怎麼在這裏?出了什麼事’?”
他引導着她思考:“我在問出這句話時,重音放在了‘這裏’兩個字上,而不是‘怎麼’。一般的陌生人在看到另一個不認識的人在坐在雨中,會怎麼反應?”
“一般比較熱心的人會說,‘你怎麼了’、‘你家在哪裏’、‘傘借給你,別淋雨,容易感冒’‘雨下得越來越大了,快回去吧’等等,有很多種可能,而不是問‘你怎麼在這裏’,並且還把重音放在‘這裏’兩個字上。當你把重音放在這兩個字上的時候,就表示,你認為那個時間的我是不該出現在那個地方的。所以,以此可以推斷出,你認識我,並且知道我住的地方。而你後面一句‘出了什麼事’則顯得和我關係比較親近。”孟詞思考片刻,回答岑昱。
岑昱點了點頭:“是這樣的,沒錯。”
孟詞閉了閉眼睛,繼續回想中午時發生的事情:“當時你在和我說‘你家在哪裏,我開了車,可以送你回去’的時候,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那時候你說的話和你真實知道的信息不符合,所有你會有種不舒適的感覺。這體現在你握着傘柄的手力道加大,渾身僵硬,表情雖然是自然的,但眼睛很明顯地往左上方看了一下,又往右動了一下,很明顯,你有一個先回憶后思考的過程。”
岑昱繼續點頭:“你很聰明,已經發現了我的異樣。這很好,現在我們需要解決另外一個問題。”
孟詞看向岑昱,聽他冷靜理智而有條理地分析:“在現實生活中,你有三次發現我在跟着你,就根據我的車牌號查出了我的所有訊息,那麼,我的住宅、我的生活是在你的監控之下嗎?”
孟詞搖了搖頭,嗤笑一聲:“怎麼可能!你完全就是一個老古董。在已經進入網絡時代的今天,你使用的是沒有實名制的卡,住宅沒有寬帶也沒有WiFi,手機上甚至連一絲私人信息都沒留下。所有電子設備的攝像頭都被你用某種手段廢用。所以,即使是我,也沒能入侵到你的生活當中。當然,也有可能你恰好推測出我在什麼時候可能會入侵你家的網絡就做出了一定的應急措施也不一定。”
岑昱微笑:“那麼,在你查出我的身份之後,你認為我來的目的是什麼?”
孟詞注視着岑昱:“在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我的馬甲暴露了,你知道我是‘一枝鏡花’,來找我,要麼是尋求幫助,要麼是抓我歸案。而我在網上也確實不那麼乾淨,雖然我沒有做倒賣信息的事情,但練手的時候也確實黑進了某些國家的某些有機密信息的系統,而我雖然自恃技高,但在這一行,強中自有強中手。我以為我暴露了行蹤,被反追蹤到了地址。”
她換了一個坐的姿勢,繼續說:“但你接下來並沒有什麼行動,回國后也確實只是在安安靜靜地做一個建築設計師。而我,確實也長得挺好看,我認為你跟着我並非是因為我的身份,而僅僅是因為我的美貌。畢竟男人在荷爾蒙泛濫的時候,比較容易追求長相符合自己審美觀的女性。”
岑昱臉上的表情滯了滯,片刻,又恢復了微笑的模樣。這時候孟詞的唇角微微翹起:“但我通過調查你父輩朋友的子女劉少飛、劉少彤以及你的好友席正初、你的堂兄妹們、你的同學們曾經在網絡上說起過的隻言片語得知,你的性格應該是很內向的,應該是學術型的人物。雖然後來你開始辦案的時候曾多次短暫地扮演其他情商比較高的角色套取證詞,但你骨子裏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在你過去的二十五年時間裏,你沒有女朋友,當然,你也沒有男朋友,這說明你並不是一個容易對異性或者同性產生荷爾蒙的人。即使有性/衝動,你也很能控制。因此,我的第二個推斷也是錯誤的。”
這時孟詞右腿一動,疊在了左腿上,交疊后的兩腿間沒有任何縫隙,尤如一條直線。腿的傾斜度與地面呈45度角,疊放在上的腳的腳尖垂向地面,她上半身腰背挺得筆直,眼眉間的神情使她看上去落落大方。
她的唇角微微勾了勾:“所以,我又有了第三個推斷,那就是你和我曾經認識。但我的回憶中,並沒有你這樣一號人。同時,你身上的氣質和長相讓我覺得很熟悉,但我並不敢相信這一個事實。然而即使不相信,我還是會去驗證它正確與否。”
岑昱神態閑適地靠在沙發上,雙眼卻深沉地看着孟詞:“不,我們一定是認識的。也許就在你的記憶中的某一個角落裏,有些細節你沒有注意到。但我就在你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
孟詞蹙了眉,仔細想了半晌,仍然沒有結果。
“現在,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梳理其他線索。正如你剛剛所說,你認為我們是認識的,同時,和你關係比較親密的人一共有三個。一個是劉婷婷,一個是你的真愛讀者‘我不是路人甲’,一個是你寫文的基友上官。為什麼在你搭建‘神之構想’的時候,會把我的設定和‘我不是路人甲’放在一起?如果‘我不是路人甲’只是一個單純的讀者,而我就是‘我不是路人甲’,以‘我不是路人甲’對你的死忠程度,我在見到你的時候,就應該撲上來叫‘大大我們相愛吧’,還自帶臉紅害羞的顏表情——(ω)。但我並沒有。”
孟詞臉上自信的微笑略微加深:“但也不排除你就是‘我不是路人甲’但你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讀者這個可能。而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可能你和‘我不是路人甲’有關,但我並不願意去揣測一個在我文下陪伴我多年的讀者,所以我沒有查她的信息。和劉婷婷不同的是,這是一個讓我感覺到溫暖的ID,我在‘神之構想’中設定你就是‘我不是路人甲’的時候,是為了讓‘神之構想’中的愛情能顯得更為童話,也更美好。這對我是有利的,在我可能因為過去的舊事而崩潰時,我設定的正能量角色正能量越多,讓我感覺越溫暖,我才越有從舊事走出來的可能。”
這時候,岑昱點了點頭,認同孟詞的說法。事實上,這也是孟詞對自己的認可。因為現在坐在她對面的岑昱,也只是她的一縷思維而已。
岑昱臉上的笑容加深,沙發前出現了一張很有格調的玻璃桌,玻璃桌上有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兩個高腳杯,杯中盛着只有杯子容積三分之一的紅酒。他優雅地端起一杯,輕輕地抿了口,意味深長地說:“為什麼在你的設定之中,我就是沈信?如果我是沈信,我為什麼不告訴你的身份?在我是沈信的前提下,你認為我應該是有事情瞞着你才不告訴你身份,假定這是真的,我瞞着你的,會是什麼事?”
他輕輕地晃着葡萄酒,酒在杯壁上留下誘惑的紅色。
孟詞並沒被影響,她閉了閉眼睛,回想自己在“神之構想”中經歷的那一切,隨後也意味深長地看向岑昱:“因為我懷疑你就是沈信,沈信就是你。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你十五歲之前的履歷是真的,但並沒有具體的事實支撐。比如,你初中的學籍是在南城市最好的中學,但在你所屬的班級之中,你的同學、老師從來沒有提到過你,學校里除了你的學籍外沒有任何與你有關的記錄。
這種種跡象表明,你沒在檔案上寫的學校上學。你十五歲之後的記錄基本都是真實的,但十五歲之前的是假的,沈信是十五歲的時候死的,所以我會覺得你就是沈信。”
她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但之前我覺得這個推斷是不太可能的。因為沈信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當時他死後,被他的父母帶回南城安葬。我想到這一點時,突然有了一種猜想,如果當年沈信沒死呢?”
她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神色認真而冷肅:“所以我就查了你父母的信息,得知岑昱的母親姓沈。他們曾經在岑昱十一歲的時候被外調至南城縣工作,沈信便和他們一起來南城縣讀書。因為沈信從小就是一個神童,當年還沒有什麼大學少年班,他們完全不怕沈信跟不上學習,所以帶沈信從大城市到縣城讀書。當沈信這個名字從岑家的戶籍上消失后,你就出現了。或者說,你就是改名為岑昱的沈信。”
孟詞自嘲地笑了聲:“這時,我才懷疑,也許我錯了。當初在醫院的時候,我並沒有親眼看到你死,只是聽護士這麼說。當時事情發生了太多,我要應付的事情也太多,並不是十分清醒理智的,而你受傷太重,於是我先入為主把護士說的話當真,以為你死了。但事實上,這只是你的父母保護你的一種方式。
畢竟那天,為了救我,你捅傷了好幾個人,甚至有兩個人在和你纏鬥的過程中死亡。如果這件事泄露出去,你前途堪憂。所以你父母才利用特權帶走你並和當地的警方協調好又利用關係篡改戶籍、學籍信息,只當你從沒來過南城縣,並迅速送你出國。”
她說:“這是一種較為合理的推斷,而我願意相信這個推斷。比起你死了,我更願意相信你活着。而你不出現在我面前和我相認的原因,我認為有兩個。
一,你明白我的性格。現在的我過得不太好,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孟詞,甚至連我自己都唾棄現在的自己。現實生活中的我顯得懦弱而卑微,這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得低調,我得掩蓋我在網絡世界的身份,現實生活中還要和創傷后應激障礙鬥爭,在我看起來並不光鮮亮麗的時候,我不願意你和王臨任何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
二,我猜,就如我在‘神之構想’里設定的那樣,我覺得你應該是要辦什麼事,但還沒有辦成。”
說到這裏,孟詞感覺自己輕鬆了很多,她也端起一杯紅酒抿了口,說:“在遭遇那樣的事情后,我竟然被創傷后應激障礙折磨到連真兇都沒有去找,這個事實讓我感覺到自己很弱,也很羞愧。我承認,我很害怕見到你和王臨,我怕你們看不起我,也怕面對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這個事實。”
她苦笑了一聲,攤手:“沒錯,我就是一個這麼懦弱的人。岑昱,不,沈信,這就是曾經和你們成為摯友的孟詞,她變得懦弱,與強大絕緣,現在的她給不了你們任何樂觀的、正能量的、積極向上的東西。看到你們,她只會自卑。所以,在確定自己的心理變得足夠強大之前,她會永遠躲避你們。”
說完,她閉了閉眼,隱下眼中酸澀,剛要說“我現在已經變得足夠強大,所以才會選擇用你的形象來剖析我現在面臨的情況”時,就聽到岑昱問她:“很好,你基本理清楚了基本線索,可以應付你最迫切的需要。現在,如果你醒了過來,你應該要怎麼面對我?是裝作從來沒有見過,還是揭穿我曾經至少有三次跟着你但還是裝不認識?”
孟詞定定地看着她,脊背挺得筆直,她臉上漾出一絲笑容:“當然……”
她頓了頓,笑容加深:“當然,這兩個選擇,我一個都不會選。我會叫你的名字,告訴你,我知道你是沈信。因為我已經治癒了自己,我已經戰勝了我的內心存余的懦弱的靈魂。”
她剛說完,就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