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往事
“前輩？”周羽澤想了想,靠近了他，一手按在他的膝蓋上,微微仰起頭，目光清澈如水。
“想聽故事？”唐睿一挑眉。
“說給我聽。”周羽澤道。
“呵呵。”唐睿倒是笑了出來。
說給我聽——真有意思的一句話，不是祈求,也不是命令，就只是簡簡單單的陳述,彷彿是吃定了自己一定會說。
“不行嗎？”周羽澤看着他，很認真地道,“軍部從來都不幹凈……這我知道。無論前輩說什麼,我都可以接受的。”
“你啊……”唐睿抬手理順了他的髮絲，略一沉吟，隨即笑道，“其實也沒你想像得那麼複雜，只不過當時，誰都知道這場仗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我也知道。漫長的戰爭幾乎耗盡了國庫的資源，整個聯邦的經濟倒退了幾十年，再打下去國家就要毀了。當然，帝國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就是看誰先支撐不住罷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軍部還是不想停戰嗎？”周羽澤疑惑地問道。
“軍部認為，停戰可以，但是必須建立在聯邦大勝一場的基礎上，那麼接下去的談判中也能佔據更多的好處。”唐睿嘲諷道，“一個個都把帝國當傻瓜呢，要是大勝一場這麼容易，戰爭早就結束了！”
“那……你呢？”周羽澤想了想才問道。
“我？”唐睿一聲冷笑，許久沒有說話，慢慢地從口袋裏摸出煙來，抽出一根。
“前輩，抽煙不好。”周羽澤直接按住了他的手。
唐睿不禁一震恍惚，這句話，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剛剛認識周羽澤的時候就聽他說過。
見他沒有反應，周羽澤乾脆從他手裏拿出煙，放回盒子裏，猶豫了一下，塞進自己口袋裏，直接沒收了。
“喂……”唐睿不禁黑線了。
周羽澤固執地瞪着他。
“好吧好吧。”唐睿搖搖頭，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卻若無其事地從另一邊口袋裏又掏出一包煙來，迅速抽出一根點上。
“前輩……”周羽澤扁扁嘴。
“還嫩點兒。”唐睿笑着摸摸他的腦袋。
周羽澤給了他一個有些鬱悶的眼神。
“其實呢，我也是不想繼續打下去的，就這一點上，跟軍部的意見是一樣的。”唐睿吐出一口煙圈，忽然就吐出一句話。
“我想知道，那場導致了晨曦自爆的戰役，究竟是怎麼回事。”周羽澤靜靜地道，“我研究過這個戰例的全過程，很精彩的戰鬥，無論戰術還是交火，聯邦的軍隊都表現出了極其優秀的素質，甚至在十倍於己的敵軍圍攻下，儘管最終幾乎全軍覆沒，但敵軍三個艦隊全部被打殘，如果不是失去了晨曦，這會是一場大勝，即便如此，現在的軍事學院戰術系也一直把這場戰役最為經典戰例。”
“然後呢？”唐睿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很平淡地反問。
“可是，這其中卻有一個問題。”周羽澤道。
“說說看。”唐睿唇邊隱約泛起一絲笑意。
“沒有援軍。”周羽澤的回答很簡單，隨即微微垂下了眼帘，輕咬着嘴唇。
“很好。”隔了一會兒，唐睿才抬起手，揉亂了他的髮絲，語氣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欣慰，“你已經學會從戰略層面看問題了，而不是單純局限於戰術，這很好。”
“果然……是聯邦故意不發援軍的嗎？”周羽澤道。
“呵。”唐睿一聲輕笑道，“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相信那一場勝利足以給聯盟一個說得過去的臉面了吧？”
“可是，就為了這個，要犧牲軍隊的旗幟，是不是有點兒過了？”周羽澤不解道。
“設計這場戰鬥的人可沒想犧牲我，畢竟……在他們看來，我的價值還不止這些。”唐睿道。
“那是？”周羽澤聞言，不禁一愣。
“其實……你不覺得，要阻止戰爭，還有另外一個方法的嗎？”唐睿道。
“嗯？”周羽澤怔了怔，皺着眉，陷入了沉思。
“反其道而行之就好了。”唐睿撇嘴。
“你是說……”一瞬間，周羽澤睜大了眼睛，臉上也露出一種驚駭的神色。
“就是你想的。”唐睿一聳肩。
周羽澤渾身僵硬，只覺得抬手、扭頭這種動作都做不出來，彷彿全身的關節都被銹住了一樣。
反其道而行之——如果軍方一派的想法是藉著一場勝利逼迫帝國和談，那麼另一派，很顯然，就是讓聯邦沒法打下去，只能向帝國求和。所以說，晨曦自爆，葉凌戰死，顯然是最好的理由。
“嚇到了？”唐睿一笑，順手將他攬到懷裏，在他僵直的背上摸了摸。
“不是。”周羽澤搖搖頭，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下去，“我只是……心疼……”
唐睿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這才落到他背上，忍不住啞然失笑。
“前輩……又是怎麼想的呢？”周羽澤又問道。
“我是沒有這麼偉大，為了聯邦犧牲自己什麼的……”唐睿把煙拿到邊上，抖落了煙灰，一聲哂笑，半晌才道，“不過……目的達到了，就算是象徵意義的，上面也該派援軍了吧。”
周羽澤沉默，他知道這個人的選擇，其實死給身邊的戰友留了一條活路，可是……他自己呢？
心念一動，他忽的想起一事，遲疑道：“那……唐睿……”
唐睿知道他指的是誰，眼神不禁有些飄忽。
“他……”周羽澤吐出一個字，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主艦被擊中，倩倩死了，阿睿重傷。”唐睿苦澀地道，“他的傷勢，若是馬上送首都星搶救，也許還有生機，可是在戰場上，醫療室全毀，卻沒有辦法了。也許這是他的希望……可是，確實是我默許了他拿走晨曦的鑰匙……”
“前輩。”周羽澤抱緊了他的腰，無聲地給他安慰。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唐睿將燒到盡頭的煙在煙灰缸里按滅。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周羽澤抬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緩緩地道，“現在軍部最大的負責人莫斐上將，當年是屬於哪一派的？”
“嗯？”唐睿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不覺一愣。
“我想知道。”周羽澤加重了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莫斐、屠鴻、趙閩……他們都屬於第三派。”唐睿輕笑道，“任何紛爭中都存在中立派，不想用極端的方式，只想停止戰爭，可是發言權不夠，而且……當年的他們，確實也沒那個能力。其實，那之後，戰神隕落的消息雖然給民眾帶來一些衝擊，但最終竟然造成全民踴躍參軍，一直將帝國打得落花流水，逼得帝國皇帝主動求和，就是讓人始料不及了。”
“哀兵必勝。”周羽澤道。
“或許吧。”唐睿嘆了口氣，有些厭倦地揮了揮手，整個人往椅背上一癱，“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軍隊裏繼續混下去了，至少我還活着。”
“真心話？”周羽澤眨了眨眼睛。
“當然。”唐睿笑。
“嗯。”周羽澤應了一聲，繼續趴到他懷裏。
“說起來……”唐睿一手玩着他的髮絲，忽的笑道，“其實，在軍事學院的時候，我對倩倩還挺有好感的，我一直覺得，就算她和阿睿在一起了，我以後也會找一個像她那種類型的女孩子結婚……”
“真的？”周羽澤打斷了他的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哈哈……”看着他的反應，唐睿頓時笑得樂不可支。
“真的？”周羽澤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當然是……假的。”唐睿笑眯眯地在他挺翹的鼻尖上颳了一下。
“前輩又騙我。”周羽澤的眼神滿是委屈。
“呵呵。”唐睿忍不住將他剛被自己理順的頭髮重新揉亂。
“我不是玩具！”周羽澤拍開他的手。
“生氣了？”唐睿道。
“沒有。”周羽澤鬱悶地扭過頭。
“好吧……其實，有好感是真的。”唐睿笑笑，眼神中浮現起一絲懷念，“畢竟，敢跟我們幾個混世魔王混在一起的女孩子也就倩倩一個了。只是，以後才明白，我對她的好感並不是那一種。倩倩是個很合適的結婚對象，可是……她不是我想要的那一類。”
“前輩想要的，是哪一類？”周羽澤輕聲問道。
“當然是……戰爭時能跟我並肩作戰，和平期能陪我找茬打架的。”唐睿道。
周羽澤歪了歪腦袋，不禁有幾分糾結。
戰爭中，他當然願意跟前輩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可是……就算是和平期，找茬、打架什麼的，也不是好事吧？那麼……自己是不是符合前輩的要求呢？
“想什麼呢？”唐睿看着他的表情，有幾分好笑。
“我會努力的。”周羽澤很認真地道。
“噗——”唐睿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
努力？這是超哪方面努力呢？
“別笑！”周羽澤瞪他。
“好好，不笑。”唐睿依舊彎着唇角，忽然道，“說起來，小周，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周羽澤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前輩不要生氣。”
“好，我不生氣。”唐睿道。
“我最初，確實是從前輩身上看見葉凌前輩的影子。”周羽澤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似的，低着頭，小聲道。
“我記得我沒有照片流落在外，而且我怎麼看都不像吧？”唐睿摸着下巴自語了幾句，忽的恍悟，脫口道，“你見過我？”
“也許前輩早就不記得了，可是……十二年前，我確實是見過前輩的。”周羽澤道。
“十二年前？”唐睿一愣，開始仔細回憶。然而，十二年之前的事，現在要想，哪裏想得清楚，要知道，當初的周羽澤也只是默默無名的少年而已。
“十二年前，前輩曾經到中央軍事學院來上過一堂實戰操作課。”周羽澤提醒道。
唐睿仔細想了想，發現好像確實有那麼回事，不過，記憶中，好像他做完實戰就走了，後面的講解是副官代勞的。
“我是那年的新生，當時迷路了，沒找到教室，等我到的時候，剛好撞上前輩……”周羽澤道。
“呃……”唐睿一拍腦袋，隱隱約約地想起當時好像確實有一個很迷糊的男孩子，只是長相如何，實在記不清了，卻沒想到，十二年前的一撞，撞出的卻是今天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