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禮物
臨近春節,y大各學院陸陸續續放假,平時熱鬧的校園頓時變得安靜。醫學院主路鋪滿了金黃色的銀杏葉子,兩旁的銀杏樹已經變得光禿禿的了,偶有幾棵樹上還掛着零星的葉子。袁茉從杜衡辦公室出來,踩在銀杏葉上卡茨卡茨地響,她突然想起以前在這裏念書的時候最喜歡來醫學院,因為只有這裏才種了銀杏樹,只要氣候一到,特別漂亮有氛圍,這條路又被稱為鵲橋。
走到校門口,袁茉一眼看見了等候在門口的穆原,她一路小跑上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等多久了?”
穆原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笑說:“沒等多久,剛到。你跟杜衡聊得怎麼樣?”袁茉說她想要去找杜衡的時候,穆原是很擔心的,她想到要主動去見杜衡那麼一定是她察覺到自己不對勁了。
“聊得挺開心的。”袁茉笑嘻嘻地說,“杜衡還跟我說了很多關於你小時候的事,原來你們倆是發小啊。”
穆原詫異地看着她:“怎麼聊到我身上了?你不是去做心理諮詢的嗎?”
“是啊。”袁茉點點頭,“我是做心理諮詢,但是杜衡就只是跟我聊天,沒有做別的,但是我現在心裏舒服多了。”
“你開心就行。杜衡都跟你說我什麼了?”
袁茉抱着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她跟我說了你小時候為了騙好吃的演戲的事。”
穆原聽她這意思心裏有點眉目了,但還是裝傻充愣:“什麼事?我都不記得了。”
袁茉一想到這事兒就好笑:“杜衡說你第一天上幼兒園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的,特別慘烈,慘烈到杜衡到現在還記得,幼兒園老師就拿了一個小沙琪瑪來哄你,你立馬就不哭了,然後那一天你跟小夥伴玩得特別愉快,快要放學的時候,你又撕心裂肺地哭,你爺爺來接你還以為你哭了一整天,說把你爺爺心疼的,那天你爺爺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說是要補償你,有這事兒吧。”
“這件事啊!她居然還記得。”穆原失笑,“我都快忘了。”
袁茉笑得直顫:“你小時候就這麼狡猾了。”沒想到穆原這麼一本正經的也有這麼逗逼的時候。
“那不叫狡猾,那叫小聰明。”穆原一本正經地糾正她,“我後來就不這麼幹了。”
袁茉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問:“真的?為什麼呀?”
穆原想了一下,說:“我爺爺第一天被我嚇怕了,第二天就躲在幼兒園外面看,看我有沒有哭,結果我第二天仿照第一天那麼干,立馬就被戳穿了。那晚上就給我吃了倆窩窩頭,連鹹菜都沒有,說是清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袁茉伏在穆原身上,笑得肚子都疼。
“好了好了,別笑了。”穆原停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想想晚上想吃什麼?是在外面吃還是去家裏吃?”
袁茉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臉,說:“就在外面吃吧,省得再回家做了,都快七點了,叔叔阿姨和你哥肯定已經在吃飯了。”
“行,你說了算。”穆原笑,“去天新區的那家蔡羊肉吧。”
天新區?袁茉驚訝地抬了抬眉毛:“天新區離這裏有點遠吧,坐車最快都要四十分鐘的。要跑那麼遠嗎?”
穆原點頭。
走就走吧,說到蔡羊肉袁茉也饞了,蔡羊肉一家四代,只做紅燜羊肉,他們家做的羊肉味道在y市自稱第二,沒有一個廚子敢稱第一,袁茉還記得十年前袁文和提出要收購蔡羊肉,被現在的店主父親臭罵了一頓,這件事一度在y市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談。
坐在出租車上,看着車窗外不斷往後退去的小樹,袁茉回想起下午和杜衡的會面。
對於來見杜衡,袁茉內心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和掙扎才做出決定。至於為什麼會掙扎,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要把自己心裏的秘密告訴別人總歸是不能完全安心的。
可是,她覺得自己心裏想要說的實在太多了,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想告訴身邊的人,得找一個認識但又不親密的人傾述,越不親密越安全,想來想去,只有杜衡。
“你好像很驚訝。”袁茉坐在杜衡辦公室門口的那張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杯熱氣裊裊的祁門紅茶。
杜衡坐在她對面的躺椅上,身體微微往前傾,嘬了一口茶說:“是挺驚訝的,沒想到你會來找我,而且還不是因為你那位朋友的事。”
袁茉抿了一下嘴唇,微笑着說:“我是不是來得太唐突了?打擾你工作了嗎?”
杜衡搖搖頭,續上一杯茶:“不打擾,我辭職了。”
“唉?你也辭職了?”袁茉飛快地回想了一下,重生前她在杜衡這兒做了一年多的心理諮詢都沒聽說她辭職,怎麼突然就辭職了。
“也?”杜衡笑得很好看,“這麼說你也辭職了?”
“對啊,我們倆還挺巧的。我不太喜歡那份工作,所以就辭職了。”
杜衡放下空蕩蕩的杯子,雙手十指緊扣,問:“你是因為辭職了所以才來找我的?”
袁茉頓了一下,垂下眼皮,說:“不是,因為……因為……有一個對我來說很……很特殊的人突然去世了。”
袁茉父親去世的事情在袁茉來之前穆原就先打了一通電話告訴杜衡了,想要問問她遇上這樣的事會出什麼樣的心理問題,但是穆原沒有把前因後果講明白,杜衡也不好做判斷。現在袁茉完整地講完所有事情的簡化版,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杜衡倒上了續給她的第五杯茶。
“事情就是這樣,我講完了。”一杯茶一飲而盡,說了這麼久的話渴死她了。
杜衡垂下眼皮看向地面,想了想,說:“你現在感覺自己既不能完全恨又不能完全愛,夾在兩種情緒里而且被兩種情緒分別牽着走,難受,迷茫,不知所措,對嗎?”
果然是杜衡啊,就是厲害。袁茉認真地點了點頭。
杜衡笑了一下,語氣輕鬆地說:“不如我們倆聊聊天吧。”
咦?聊天?怎麼突然扯到聊天了。袁茉雖然心裏疑惑,但沒有多問,點頭說:“行啊,聊天。”
杜衡放緩了聲音:“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是我上大學的時候我的一個教授告訴我們的。那位教授早年在德國學心理學,她做助教期間幫她的導師整理往年的資料,發現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檔案。”
“檔案上的女主人公最初來做心理諮詢的時候是因為她和她相戀了八年的男朋友要結婚了,馬上要跨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她感覺到很恐慌,在那位導師的幫助下,緩解了她的婚前恐懼,兩人順利結婚。但是過了三個月,她又來了,說自己的婚姻很不幸,她已經離婚了。”
“啊?這麼快就離婚了。”袁茉不敢置信地說,“難道她的丈夫出軌背叛她了嗎?”
“是的,你猜對了。”
袁茉冷笑:“男人啊,真是……相戀八年,結婚三個月就出軌了,說不定早就出軌了。”
“你又猜對了。”
“啊?”
杜衡繼續說:“她和前夫度蜜月回來在家門口發現了一封信,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寫給她的前夫的,信里的內容非常露骨讓她很生氣,她拿着那封信去質問前夫,前夫卻打死不承認,還要求她相信他,不要疑神疑鬼。後來兩個月,她陸續收到不同女人寄給前夫的信。她忍無可忍,找了一個私家偵探去調查這件事,沒幾天偵探就把一大堆她前夫出軌背叛的證據擺在她面前,她心愛的丈夫早就在他們交往的第三年出軌了,並且是腳踏幾條船,她眼中的好好先生真面目卻是一個無恥的色鬼,這讓她很受不了,她很痛苦地選擇了離婚。”
袁茉拍了拍掌:“做得好,不能隨便原諒這樣的人渣。”
杜衡笑:“但是最讓她痛苦的不是前夫出軌,是她明明知道前夫出軌卻還是抑制不住內心對前夫的愛,聽上去很糾結吧。你怎麼看這件事?”
袁茉癟癟嘴說:“我不理解她為什麼還愛她的前夫,明明都那麼對她了,這不是自己傷害自己嗎?!”
“估計很多人都是你這麼想的。”杜衡說,“為什麼還愛她的前夫那份檔案里沒寫。檔案的最後一點寫的是她最大的痛苦就是來源於此,她習慣了愛他,卻還沒習慣恨他,在愛恨之間,她找不到平衡點,她的心裏失衡了,每天都生活在愛恨的拉鋸戰中,很痛苦。”
杜衡說完,屋裏沉默了一陣,袁茉咬了下唇,試探着問:“你的意思是我也是找不到愛恨之間的平衡點所以才會覺得心裏不舒服?你是讓我找到那個平衡點嗎?”
“不是。”杜衡的聲音如清泉擊石般清冽,“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是衝突的,就像有的時候我們需要獨處但又很想有人陪伴,很愛我們的朋友卻有可能記不住關於他們的一件小事,這些衝突矛盾激化之後,很有可能導致一系列的心理問題,但是很多人是意識不到的,你能意識到,並且來找我,這是很棒的。”
“其實感情的事四字箴言最好——順其自然。當然最難的就是順其自然,這個過程是相當煎熬的。感情是流水,不是死水,它是會改變的。就像剛剛我講的那個故事一樣,那個女人對前夫的愛經過日積月累就像是在一個大桶里裝滿了水,但是恨意來得太快,一下子裝了半桶,可是半桶水怎麼能和一桶水比?只有順其自然,遵從自己的本心,不要刻意改變感情的軌道,時間會慢慢蒸發掉兩個桶里的水,到時候愛恨都會變得不重要的。”
“我並不認為你需要諮詢什麼,你心裏有一個很清楚的答案了,但是你需要一個外人支持你的想法,所以,這就是我能給出的答案。”
穆原吃着燉得酥爛又不失嚼勁的羊肉,滿嘴都是奇妙的酥鮮,只有蔡家人才能把膻味略重的羊肉做到如此好吃。
“杜衡說服你了嗎?”穆原擦了擦嘴,夾了一塊羊肉,一塊胡蘿蔔給袁茉。
袁茉夾起羊肉,吹了吹熱氣,一挑眉毛說:“當然了。”
穆原笑了笑:“我現在想到杜衡小時候的樣子真跟她現在聯繫不起來。”
“她小時候什麼樣?”袁茉好奇地問。
“假小子一個,在我們那片沒有不怕她的,不管男孩女孩,大家都叫她小霸王。”
“小霸王!給女孩子家取這名兒合適嗎?”袁茉可以想像杜衡暴揍熊孩子的樣子,一定很帥氣,“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是覺得那個小霸王形象跟她現在特溫婉的樣子不符。”
穆原挑眉:“溫婉?這詞兒不適合形容她。”
“嗯?什麼意思?”
穆原盛了一碗銀耳湯給她:“你沒見過她發飆的樣子,特別厲害。雖然說人都有雙面性,甚至多面性,杜衡是我見過雙面性最強的人。”
袁茉喝着甜絲絲的銀耳湯,想着杜衡那張漂亮又略顯清淡的面龐,怎麼也想像不出她發飆的樣子。
對她好感興趣啊。
吃完飯,從店裏出來,穆原突然提出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還不肯說是什麼地方,搞得袁茉心裏痒痒的。
然後,穆原帶着她走到一個陌生的小區,袁茉這才有了些思緒,他不是……買房子了吧。他說送她禮物,就是……就是房子?
“等等。”袁茉拉着穆原,“你先跟我說這是什麼意思?”
穆原握緊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去了就知道了。”
袁茉跟着他坐電梯上樓,一套看起來有一百多平的房子,簡裝,屋子裏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燈光打在乳白色地磚上反射出乾乾淨淨的亮光。
袁茉沒有多想脫口而出:“白色地磚容易臟。”
“嗯,這是暫時的,到時候你想換什麼地磚都行,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穆原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