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瘋姑娘

17.瘋姑娘

第十七章瘋姑娘

邊春晗輕輕拍了拍邊兀的肩膀,沒說話,只暗暗在心裏發誓等以後賺了錢,一定買一台電視回來給孩兒看看。

“孩兒,你們都老大了,還洗個臉也要拉着手!”邊遠擦了把臉,拎着個小布包已經準備出門了。

他要去鎮上磚廠幫忙搬運,然後就能拉一車好壞摻半的青磚回來。邊存志和劉芳娥想擴建一間房,預備着給邊遠當新房。

邊兀抓着邊春晗的手一緊,沒說話渾身卻散發出抗拒。

“兀兒就是個子看着大,其實才將五歲,哪裏大了!”邊春晗摟住邊兀的肩膀反駁道,“就是孩兒長大了,誰說咱就不能拉着手了。”

邊遠大聲笑了起來,“是、是,孩兒說得也是,感情好的兄弟一輩子睡一間屋都成,拉拉手算什麼。”

說著,邊遠輕輕敲了敲邊兀的頭大步往外走去。

“大遠,你緊着些,稍微弄一點兒就回來,得空好好歇一歇,活兒總是做不完的。”劉芳娥追在後頭連連交代。

邊遠和邊存志在鎮上做了整個夏日,曬得黝黑,人也精瘦,才二十六歲肩膀就有些微微駝了。

邊遠應了一聲,拉着板車走遠了。

邊春晗在院子裏頭寫作業,邊兀就拿了他的書靠在旁邊看。邊春晗是特意早起補作業的,只要他一動,緊緊纏在他身上的邊兀就一定會跟着起來。

劉芳娥在廚房了拾掇了一會兒,拎着空桶和瓢去給菜地澆水。

一天照舊是按部就班的上課、下課、放學。

大家都急着回家聽收音機說書,往日總要一路走走玩玩拖到天黑到家的路,連最小的邊博都跟着一路小跑到家。只今天邊遠並沒有早早的把收音機調好,邊家反常的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地議論着什麼。

邊春晗領着弟弟們擠開人群。

“娘,她是哪個?”六歲的邊博一頭撲到劉芳娥懷裏叫了起來。

院子裏去年剛栽的棗樹下,坐着一個安安靜靜的大姑娘,散着還在滴水的長頭髮,雖然面黃肌瘦,眼神也獃獃的,但從五官依稀可以看出是個端正的姑娘。

劉芳娥遲疑了一下,說:“她是剛來咱們家的姐姐。”

邊春晗剛要問清楚,那姑娘忽然站了起來,連連驚叫着就往外跑,有人擋在前頭,那姑娘看都不看,雙手亂揮着打過去,幾個人抓都抓不住。

邊遠原本在院子另一頭搬磚,馬上跑過來從後頭抱着那姑娘,嘴裏不斷安撫着,把人帶到了屋裏。

“好了,大家瞧也瞧過了,都回去吧,省的把人嚇壞了。”邊存志出來說了兩句。

大傢伙一面議論着,一面三三兩兩地歸了家。

邊遠在屋裏跟那姑娘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把人安撫下來。

邊遠是在磚廠那邊樹林裏發現這個瘋瘋癲癲的姑娘的。磚廠建在有黏土的山上,就幾間窖,條件簡陋,工人們大小便都是在附近樹林扯幾片葉子解決。邊遠剛準備脫褲子,那姑娘突然從旁邊竄來出來,手裏抓着一把摻着土的草啃着。邊遠拿了自己的水壺給她漱口,分了她一個饅頭和鹹菜,人就跟着他不放,到晚上邊遠回來的時候還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頭。邊遠看了才發現那姑娘腳上滿是傷,都開始潰爛了,只怎麼問話她也說不清楚。邊遠只得把板車撿了撿,把姑娘放在碎磚頭上拖了回來。一路進村子就叫問了一路。

晚上,劉芳娥把掛在屋檐下的野兔取了下來,用嫩豆角燉了一鍋,還專門給曹清宜燉了一碗雞蛋。

那姑娘是有問題,但也不是時時都瘋癲或者發痴的,邊遠好好勸着,在吃晚飯前就好了起來,跟常人沒兩樣,還把自己的名字寫下來給大家看,字跡比家裏最會念書的三哥邊俊的還耐看些。

“先喝點子稀飯,別傷了胃。”劉芳娥給她盛了一碗白生生的米湯水。

“謝謝嬸嬸。”姑娘抿嘴笑了一下說。

邊春晗一霎都有些呆住了。

“姐姐,你可真好看!”邊博抱着兔子頭都忘了啃,大聲贊了出來。

邊兀突然就用力往邊春晗旁邊擠了擠,撐着脖子擋住了邊春晗的視線。

“謝謝小弟弟,你也真可愛,長大了肯定是個帥小伙。”

邊博笑了幾聲,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小口的肯兔子腦殼兒上那層薄薄的肉皮。

劉芳娥給邊存志和邊遠各挑了一塊肥的腿肉,這會兒才開始慶幸整治了一桌子菜,沒怠慢人家姑娘。

除了菜園子有的,平日攢着賣錢的黃鱔切斷跟老黃瓜燉了一大碗,狠心用油爆炒了一盤龍蝦(平時常吃的小龍蝦為了省油,都是用鹽水煮出來的),加上自家池子裏撈出來的幾條不大不小的魚,也擺了一大桌子。

夜裏,等三個孩子都睡了后,劉芳娥就跟邊存志嘀咕起來。

將劉芳娥還拿了一套新的褥子被單出來,鋪在以前邊遠睡得單人床上給人姑娘用,邊遠本來打算進屋跟弟弟們擠着的,只曹清宜洗了個臉就又犯了病,跟小孩子一樣扯着邊遠不放,連邊遠去廁所都跟着。

“算了,大遠,你要想好了,就跟人姑娘擱一塊兒吧。”

邊存志發了話,劉芳娥也點了頭,邊遠又勸了好一會兒,硬叫曹清宜扯到了床上,她自個兒蜷縮在靠牆的一邊,只手上還不放。

“我們好好的大兒子,恁能幹,就從外頭撿個瘋婆子回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老大自己個兒願意就成,那姑娘也不是一直就瘋傻的,才將你也看到了,好起來的時候可跟城裏出來的姑娘一樣。”邊存志勸道。

邊遠就是再好,後頭**個弟弟要供着,怎麼也沒人肯嫁進來。

“這是沒錯。你是沒看她那雙手,洗乾淨了白白嫩嫩的,哪裏像會幹活的人。”

“是我沒用,叫你跟着受苦,媳婦兒娶回來就是可不就是用來疼的,就是村裡哪家嫁進來,咱還指望她挑什麼大梁不成。老大都快三十了,只要人姑娘能讓咱們快點兒抱上孫子就成。”

“你又說這勞什子幹什麼,只要咱們一大家子好好的,我吃了什麼苦。你說的也是,老大都快三十了,總不能叫他打一輩子的光棍。”說著,劉芳娥就嘆了一口氣,“就是撿回來的,咱們也加緊給修一間新房出來,再請相熟的幾家來吃回酒。老大吃的虧多,總還要給他做一分面子。”

兩人又商量了好一會兒造屋的事兒才睡下。

從第二天開始,邊存志和邊遠就開始加緊砌牆。想着家裏小子一個個都在長大,將來家裏肯定還要擴,邊存志並沒有向村裡好些住不下的人家一樣貪便宜靠着老牆搭,而是另下了腳,正經的起了牆,從山裏挑了適合當大梁的樹木早早地砍回來,修去枝條泡在水池裏備用。

曹清宜好的時候是真的好,得空就拿着邊俊他們留下來的初中課本安安靜靜的看,還能教邊春晗和邊長紀寫作業,或者邊遠幹活溫溫柔柔的在旁邊打打下手,跟任何人說話都是又溫和又禮貌,只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是發起瘋來,叫着往外跑,攔都攔不住,往往叫一家子都好一頓找,找回來又回痴獃好半天才能回過神來。

鄰近的人家逮着邊家人就打趣,連最小的兩個都不放過。

“邊博,你漂亮嫂子跟你大哥親嘴了沒?你瞧見了嗎?”

“邊兀啊,你們現在有大嫂了,等明年你們大嫂給你們生個小侄兒,你就上不成學了,得在家幫忙帶侄子哩!”

……

如此,邊家雖然還沒對外派過喜糖,但曹清宜發瘋的時候,邊遠當著人的面不知抱了多少回,早就說不清了。

“好兀兒,你跟七哥們一塊兒聽會書,哥哥去問問大姐姐數學問題,今兒老師講的好些哥哥都沒聽明白,不然下回哥哥還是考得不好,你爹和大哥該打得我屁股開花了。”

邊春晗一動,原本聽書聽得入迷的邊兀手上就抓緊了。

邊兀抿了抿嘴,就是不想叫邊春晗去跟那個瘋姑娘說話。

“是哪兒,我聽過沒?”

邊兀於學習上頭再機靈不過了,老師開學與他的課本和作業書,他一日趕一日的把上頭的作業都給寫滿了。這時候就是鎮上也沒有複印機、打印機啥的,除了發的,平時也就老師在黑板上抄幾個題目,或者抄一抄課文、生字啥的。盧林小學一個老師要管幾個年紀,往往就是一個年級上一節課停一節課,邊兀總是三五分鐘把作業任務都完成了,就敢跟老師要求去高年級教室聽課。

邊春晗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把書翻給邊兀看。

對於六年級的東西,邊兀不一定都聽懂了,但他能幾乎一字不差的把他聽過老師講的複述下來,這樣放慢速度來兩遍,就是邊春晗反應再慢也學會了。

這事兒,邊遠還特意當家裏的稀奇事兒寫信跟邊浩說了。邊浩在邊春晗撿邊兀回來之前就參了軍,這六七年一次家都沒回過,最小的邊兀和邊博他是見都沒見過,只回信說外頭這樣天生奇才的孩子雖然少見但並不奇怪,叮囑大家平常對待就好。

是邊兀沒聽過的一個例題,當下不管收音機書說的多精彩,邊兀毫不遲疑地站了起來,跟邊春晗一道去了外頭。

外頭新屋子已經有了大致輪廓,邊存志和邊遠站在簡易的腳手架上忙活,曹清宜斜坐在院子裏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捧着一本英語書在看。

她到了邊家,好吃好喝的養着發瘋的次數已經少了許多,不過還是不大愛說話,幾乎從沒有主動開過口。

邊春晗有些彆扭的輕手輕腳走過去。

“大姐姐,你給看看這個,我今兒沒大聽明白。”

邊兀倏地就硬坐到兩人中間,把書奪過來,自己遞了過去。

“孩兒,別鬧,等會兒天都該黑了。”邊春晗把人摟過去哄着,又對曹清宜笑了一下,“大姐姐,你別見怪,孩兒還小不懂事。”

曹清宜怔了怔,看着大小兩個緊緊摟在一下的孩子,尖叫一聲,把手裏的書扔的老遠,胡亂在院子裏橫衝直撞,硬擠到了刺籬笆中,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被掛的亂七八糟。

邊春晗反應過來就上去抱着人的腰往外拉。

原本在下頭給爺兒倆打下手的劉芳娥聽到聲響,急忙追過來,跟邊春晗兩個都壓不住,三個人都被刺籬笆掛了一身口子。

還是邊遠過來,把人攔腰硬抱起來,弄到了屋裏,安撫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邊春晗就有些不安,怕大哥怪兀兒。

“孩兒,男子漢不興這樣戰戰兢兢,你都十四歲(虛歲)了,自己要會看會想,是你的錯就認了錯去擔著,不是你的錯,就把腰杆子挺直了。”邊遠道。

邊春晗才將吃晚飯就時不時的偷瞄邊遠一眼,邊遠給曹清宜端飯進去的時候教了一句。

在過年前,一間亮亮敞敞的屋子已經修的齊整了,邊存志把家裏早就預備好的木材搬去村裡老木匠那兒,打了一張床、一個柜子和一套桌椅擺在裏頭。

劉芳娥扯了幾匹大紅的新布回來,新屋裏床上、窗戶上、門帘子、柜子上、桌上都縫了新的物什鋪着。

等臘月二十七邊俊也放假回來了,一家人把屋裏屋外都打掃的乾乾淨淨,牆上糊上新的牆紙,門外頭都貼上紅雙喜。

邊明才高一,放假早,一個星期前就回來了。邊虎去年陪邊俊高考後就不在圓珠筆廠幹了,現在原本在一家飯館廚房做學徒,只這回他請假要回老家,老闆硬不讓,邊虎跟老闆鬧了一通,把一點兒工資結清走人了。

“人家根本不是誠心要教你們手藝,不幹就不幹了,我看你也不喜歡當廚子,左右你還有兩年,隨你鬧,只管想清楚你以後要做什麼,滿了十八可就不許再瞎搗鼓。”邊存志給灶里添了一根柴說。

邊虎手上、臉上、屁股上、膝蓋上、腳上都是凍瘡,尤其是露在外頭的手和臉,凍瘡破了又生,看都沒法看。在廚房裏說是當學徒,洗菜、切菜不說,洗碗刷盤也是他們的,大師傅還深怕叫他們真學了手藝去,大冬天的都把人趕到外頭洗碗洗菜,可不就凍得不像樣了。

“嘿嘿,咱爹最好了。”邊虎舉着一個雞爪子抱了邊存志一下。

雞爪是進臘月就殺了家裏兩隻不下蛋的老母雞,掛在屋檐下,這會兒鹵了準備過年用。劉芳額心疼邊虎在外頭吃了大虧,揪了一個雞爪子給邊虎,剩下的才分給了幾個小的。

“三啊,是不是太辛苦了,怎麼瘦成這樣?快拿着吃一點兒。”劉芳娥用一根筷子在熬糖的鍋里攪了一下,遞給邊俊。

邊存志和劉芳娥正在自己熬糖稀攢米糖片,準備等一下用。

原本說還要燒幾桌菜請村裡相熟的幾家來熱鬧熱鬧,邊遠攔了下來,只說留着自家人多吃兩頓也一樣高興。

劉芳娥遂去鎮上撿最便宜的水果味兒硬糖買了一大袋子回來,又把攢了一個多月的雞蛋都煮了,加上自家做的糖片準備去分給這一片的大人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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