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難(終)
蘇箬抓住了繩子,努力用腳踏住石壁上稍高的岩石,然後借力將身體一點一點朝上挪。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險些雙手一松摔下去——如果不是理智及時地告訴她,在距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具白骨化的屍體。她拽緊了繩子,手心被磨破了一點,但蘇箬感覺不到疼痛。
她和姬遙莘從觀測站走到樹林大約用了一個多小時,可是姬遙莘往返這裏和觀測站取登山繩卻只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難道姬遙莘還是個深藏不露的登山運動員?還是姬遙莘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吳德和娜娜像兩個演員一樣,總是適時地出現……
蘇箬的腦中亂成了一團麻,但理智告訴她,這種緊要的時刻,不應該想這麼多。
“堅持住,蘇箬。”姬遙莘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溫柔堅定,好像是整個恐怖故事中唯一能讓她感覺到治癒的。
“快要結束了嗎?”蘇箬喃喃自語。
姬遙莘沒有聽懂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又說了一句:“堅持住。”
蘇箬咬緊牙,抓緊了繩子,整個身體幾乎與地面平行,拚命用腳去抵住岩石,使自己站穩。五分鐘后,蘇箬安全地攀上了漂礫灘的岩石積雪,她蹲下身,將衣服上和褲子上沾的泥巴一點點拍掉。而姬遙莘卻站在石縫邊,好像是在發獃。
“這麼多年,葉蓮娜都不願意離開,原來是因為這個嗎?”姬遙莘低聲說道。這時山上的風停了,太陽照射下來,又被積雪所反射,整個世界亮得如同剛擦過的鏡子,連半點陰森的氣氛都沒有了,蘇箬側頭看了姬遙莘一眼,她覺得在陽光下,姬遙莘顯得並沒有那麼好看。當然也算是個美女,可是卻沒有初見時的驚艷了。
“葉蓮娜?”蘇箬顧不上想姬遙莘什麼時候變成了百變小姬,只是順着她的話茫然地問。
“九年前山難中死去的俄籍女孩叫葉蓮娜。”姬遙莘說道,“有時候我遇見她,她會告訴我很多事情。在她心情好的時候,她也會說一些她父親的事。”
蘇箬的臉有點抽搐:“心情好?”
姬遙莘嘆了口氣,她蹲下身將工具收好,又看了那有如雪地上黑色傷疤的石縫一眼,然後轉過身說:“下山吧,我們耽誤的時間太長了。”
連蘇箬都沒有料到這個鬼故事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幾個小時后,她們順利地下山,除了路上因為雪厚路滑,蘇箬摔了幾跤之外,沒有出現任何怪事。最後兩人站在山腳覆蓋著厚厚白雪的道路上,蘇箬一回頭就能看到兩人的足跡,延伸無跡,在道路的彼端,好像站着一個孤單的人影。蘇箬錯開了目光,不再往那裏張望。
“葉蓮娜小的時候從來都沒有見過她的父親,她母親說,她生下來時父親出車禍去世了,”姬遙莘忽然說道,把蘇箬嚇了一跳,“一直到她二十歲的時候,有一天忽然有個俄羅斯人找到她,說是她的父親,還送了她一個戒指,戒指里刻着她的名字。”
蘇箬沒有應聲。她不需要姬遙莘繼續講述,就能猜到接下來是怎樣的——渴望父愛的娜娜馬上相信了父親消失二十年是合理的,是有理由的。後來他們一起登山,就發生九年前的那樁山難了。
“關於葉蓮娜父親的身份,她雖然從來沒有告訴我,但是我懷疑過——”姬遙莘的神情有些憂鬱,在寒冷的空氣中,她說話時,卻沒有哈出半點白氣。
“她父親是間諜,對嗎?”蘇箬突然說道。娜娜的父親是俄羅斯間諜,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他會捧着相機照個沒完沒了,為什麼他會消失二十年,又從天而降接近和利用娜娜,蘇箬忍不住為娜娜感覺到惋惜。
姬遙莘聽到這話,側過頭深深看了蘇箬一眼。蘇箬以為姬遙莘要表揚一句她真聰明,但隨後姬遙莘令人意外地伸出手,握住了蘇箬的手。
姬遙莘的手很涼,而且骨骼連帶肌肉都發硬,就像用一塊冰所雕琢成的。蘇箬有些驚訝,她停住了腳步,姬遙莘只是平淡地說:“這裏不太好走,地上不平,但是都被雪蓋住了。”
兩個人沉默地走過了這一段路。姬遙莘走在蘇箬前面約半米的地方,兩人依然手牽着手,似乎這樣做再自然不過。蘇箬並沒有感覺到地上有多麼不平坦,但是她們腳步踩過凍硬的積雪的聲音打破了山中全部死寂。路邊樹枝上有一些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蘇箬抬頭就能望見姬遙莘及腰的長發,黑得像是山中的夜。
這種場景似乎有些浪漫可言,雖然蘇箬也說不出到底哪裏浪漫。
“大概是四十多年前,差不多文|革開始后,這座山裡就在修軍事基地,但是好像一直都沒有修成。十幾年前的時候,還有外國間諜來勘察地形。”姬遙莘說道,“而且在葉蓮娜不慎墜崖死後,從沒有人過問她父親失蹤的事情,好像她父親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她父親存在,葉蓮娜只是憑空想像出這麼一個人。”
“四十年多前……”蘇箬琢磨着這個數字。前一天晚上,在那本山難記錄本上,第一次山難記錄是1967年,距現在是45年。也許從那時候開始,每過九年,雪山裡就會發生一次山難。總之,這座山有點邪,發生點怪事
“娜娜父親的屍體在我掉下去那個石縫裏。”蘇箬說道,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憶踩到娜娜父親骨骸的感覺,“但是那裏被水泥封上了。”
說話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山腳,被白雪覆蓋的山路已經近在眼前,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條盤旋着山的白色絲帶。姬遙莘慢慢鬆開了蘇箬的手,她什麼都沒有說,她應該也對此事毫不知情。不過娜娜父親是間諜,想必老闆也是心狠手辣的主,既然任務失敗,將他的屍體藏匿起來,粗略一想也算合理。但是既然費那麼大勁將石縫砌上水泥,為什麼不把他的寶貝體相機帶走?裏面說不定有價值非凡的情報。
一直到山下的山路了,姬遙莘停住腳步,轉過了身。她直直地望着蘇箬,這種凝視讓蘇箬變得不安。準確地說,她不安是正常的,因為姬遙莘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那種笑簡直和吳德有一拼。下一秒,姬遙莘的眼睛流下了許多血,在她蒼白的臉上劃開好幾道血痕。蘇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那裏是我砌上的。”姬遙莘依然保持着詭異的微笑,“蘇箬,再會了。”
姬遙莘轉身飛快地從積雪的山路上衝下去,身影便隱沒不見了,地上也不曾留下任何足跡。蘇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她聽見山腳公路傳來汽車緩慢駛來的聲音。
在山難發生之後的第二天下午,倖存者蘇箬獲救;而在當天晚上,幾乎無法倖存的倖存者吳德獲救——搜救人員根據蘇箬的說法,在山腰上一間破敗的建築物中發現了因凍傷而深度昏迷的吳德並送去醫院急救。
搜救人員告知蘇箬,山上根本沒有所謂的雪山監測與觀察站。直到後來,蘇箬聽當地山民說,她曾經棲身的那間小屋是一座已經廢棄多年的山神廟,廟中供奉的山神是一名女子,姓姬,由於年代久遠,山神名字和生平都已經不可考,甚至沒人能說得出她顯靈的事迹。
這事還不算完。因為還有三個死於山難的隊友,那些人裏面沒有娜娜。娜娜像她的父親一樣從人間蒸發,似乎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這個人。
蘇箬沒有去醫院裏照料吳德。一方面因為吳德確實不是她的男朋友,就算很帥,蘇箬對他也沒有感情,另外一方面,她實在不願意讓自己想起在山坡上見到吳德那張可怕的臉。
這件事過去兩天之後,蘇箬才想起來她的口袋裏還揣着娜娜父親相機里的儲存卡。她試圖將儲存卡中的內容導入電腦上,但是不抱太大希望。畢竟在那種低溫的環境中,經歷了九年,儲存卡很有可能已經損壞;然而出乎她意料,她成功地將儲存卡連接到了電腦上。
卡里有上百張照片,雖然取景、光線之類都很不講究,但是每張照片都十分清晰。娜娜的父親從山麓處就開始照相,基本每一張照片中都有懸崖對面的山頭。蘇箬一邊匆匆按着快捷鍵播放下一張圖片,一邊想起姬遙莘說的話,山裡曾經修建過軍事基地……相片中的景象慢慢向懸崖靠近,蘇箬感覺自己正在看一部剪接不好的電影。後面的照片逐漸開始顯得模糊,可能是暴風雪已經來了,娜娜父親的手拿不穩相機。
接下來的幾張照片,風景已經看不清楚了,照片中只有一片亂糟糟的灰白色線條。暴風雪下得這麼大,光看照片都令人感覺到害怕。蘇箬眯起眼,湊近了電腦屏幕,照片的中間好像有個什麼東西,隨着鏡頭的推進,那東西也清晰起來……娜娜站在風雪之後,臉色慘白如雪花,頭髮在狂風中飛舞。
因為照片過度模糊,蘇箬看不清楚娜娜的臉。這些照片最多只算得上是有些詭異,但是蘇箬卻覺得寒氣順着後背往上爬着。她匆匆按着回車,跳過這幾張照片。
最後一張照片,是在晴天照的。在懸崖旁的漂礫灘上,一棵被水泥砌住的枯樹前,姬遙莘和娜娜並肩站在這裏對着鏡頭微笑。照片的景色對於蘇箬而言雖然並不陌生,但是色澤奇異——就像,來自於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