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前世番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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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番】—
寒冬臘月,白雪皚皚。
靈峰寺後院客房,香寒端着熱茶進來。她同香桃二人是齊國公府六姑娘甄寶璐的貼身丫鬟,這回正是陪着自家姑娘一道來靈峰寺禮佛。哪曉得這雪下得這般大。大雪封山,她們主僕幾人自然只能暫住在這靈峰寺客房。
香寒進去,就見香桃模樣安靜的站在一旁,一副不敢吭聲的樣子。
想來是自家姑娘的心情不大好。香寒心領神會。
窗戶前站着一個身形嬌小,穿着一襲石榴紅的素麵杭綢襖裙的姑娘。
香寒上前道:“姑娘可要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甄寶璐彷彿沒有聽見,靜靜望着窗外綻放的紅梅,黛眉微微一攏。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生得尚且有些稚氣,可一張玉蕊嬌花般雪嫩的臉蛋,卻已經出落的精緻無雙了。便是常在甄寶璐身邊伺候的香寒,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想到了什麼,香寒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十歲之前的甄六姑娘,可謂是金尊玉貴、千嬌百寵,齊國公府大爺甄如松,也就是甄寶璐的爹爹,簡直是將她當成金疙瘩寵着。這樣的生長環境,將這位甄六姑娘養得異常的嬌氣,受不得半點委屈。那吃的,穿的,更是不用說了。說句誇張些的話,她家姑娘若是嚷嚷這着要天上的月亮,甄如松也會想法子摘給她。
可就這麼一個該一輩子被嬌寵長大的姑娘,這般年幼,便失去了雙親。
香寒還記得,那年她家姑娘不過十歲,爹爹甄如松得了時疫,很快便去了,而她那娘親徐氏,對甄如松這個夫君可謂是痴心一片,此後纏綿病榻,幾個孩子也不管不顧,之後更是撒手人寰,留下這幾個可憐沒人照顧的姐弟。
說起姐弟,甄寶璐上頭還有一個姐姐甄寶瓊,比她年長三歲,並非徐氏所出,而是甄如松的原配薛氏留下來的女兒。徐氏待甄寶瓊這個女兒視如己出,甚至比待甄寶璐這個親女還要好,加上甄寶瓊飽讀詩書,輕輕鬆鬆便考入了皇城女學,在皇城的名聲可謂是響噹噹的。相比之下,甄寶璐這個嬌縱的妹妹,名聲便差了許多。
甄寶璐和甄寶瓊這位姐姐的關係素來不好,可她的那對雙胞胎弟弟,待甄寶瓊這個長姐比她這個同同一娘胎里出來的親姐姐還要親近。
有時候,香寒也覺得她家姑娘簡直是心大。如今無依無靠,最親的便是這對弟弟了,但凡這個時候,她待這對弟弟多加照顧些,也不會生疏至此。
現如今,甄寶瓊去了外祖家安國公府暫住,而甄寶璐,卻是不肯和甄寶瓊一道去安國公府的,目下住在自個兒的外祖家長寧侯府。至於那對年幼的弟弟,素來和甄寶瓊感情好,徐氏重病的時候,甄寶瓊便從女學回來,安心帶弟弟妹妹,這會兒自然是長姐去哪兒,他們跟着去哪兒。
而跟在甄寶璐身邊的,除卻香寒香桃這倆丫鬟,也唯有一個自小照顧甄寶璐的祝嬤嬤。只是這幾年祝嬤嬤的身子不大好,這回出門倒也沒跟來。
甄寶璐安靜的站了一會兒,覺着的確有些冷了,才坐下來,喝了一口香寒端來的茶水。
年輕輕的小姑娘,打扮的精緻明媚,舉手投足間更是有着一番名門貴女的派頭。以前甄寶璐不在意這些,覺着自己就算是個野猴子,在爹爹的面前,照樣是個寶。可之後卻不一樣了。她沒了依仗,再不學這些貴女的禮數,往後的日子更不好過。
清茶入口,略微苦澀,回味甘甜。甄寶璐喝了幾口,身子便暖了許多。
又想着這天快黑了,徐承朗肯定不會來接她了。
甄寶璐心裏微微有些堵。
徐承朗是長寧侯府的大公子,名滿皇城的貴公子。他自幼便待她好,這段日子她暫住長寧侯府,她外祖母、舅母和表姐,一個個都待她不好,唯有這位徐表哥,待她更勝從前,這才讓她稍稍有些安慰。
小時候甄寶璐沒想那麼多,誰對她好,寵着她,她就喜歡和誰在一起。至於那些不喜歡她的,她也愛搭不理的。
如今不一樣了。
徐承朗對她好,她便想着,日後要嫁給他。別人她不放心,唯有徐承朗,她知道他肯定會對她好的。而且他的身份擺在那裏,她沒有挑挑揀揀的權利,只能牢牢抓着這個靠得住的。
而長寧侯府雖是她的外祖家,可日子並不好過。
徐綉心現在瞧不起她,平日裏少不了擠兌她,起初她還當自己是千嬌百寵的主兒,到外祖母那裏去告狀,可漸漸地也就明白了。她只是外孫女罷了,哪有徐綉心這個孫女來得親。外祖母自然是偏袒徐綉心的。
靈峰寺的素齋飯,甄寶璐也不過吃了幾口。瞧着外頭的紅梅開得好,而這靈峰寺的後山,更是種着一片紅梅。
閑來無事,甄寶璐便領着香寒香桃去後山折梅。
香寒瞧着,心裏自然也是歡喜的。出來走走總歸比待在屋子裏要好
她拿了一件厚厚的杏紅鑲邊石榴紅對襟羽緞斗篷給自家姑娘披上。
甄寶璐低頭瞧了瞧,想到了什麼,小臉微微一擰。
這斗篷雖精緻華貴,卻是去年的。
甄寶璐忽然道:“不披了。”
香寒系衣帶的手微微一頓,小心翼翼道:“姑娘,外頭冷,若是不披斗篷,可是會着涼的。”
甄寶璐執意如此,就這麼單單穿着一身單薄的襖裙出門了。
香寒卻是心疼自家姑娘的,這會兒不願,可這斗篷卻得帶着的,想着:到時候她家姑娘覺着冷的,就願意披了。
紅梅初綻,白雪輕堆。
景色甚是宜人。
甄寶璐忽然想到了她那姐姐。
甄寶瓊是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才女。饒是模樣生得不過清秀,當初剛考入女學的時候,就引得不少大戶人家上門前來提親。
原本甄寶璐心情好好的,一想到這個,便無心在欣賞這紅梅了。
見她要回去,香寒上前道:“姑娘,披上吧。”
甄寶璐瞧了一眼面前的香寒,這幾年她倆跟着自己,待她也是真心的好。一時她莫名有些動人。沒人疼愛的姑娘,竟要在下人身上找到一絲絲的溫暖來。她性子要強,自然不可能對這倆丫鬟說什麼感激之言,只是這會兒卻是乖乖聽了話,任由她替自己繫上斗篷。
靜悄悄的,又有些黑,路上的積雪無人打掃,踩上去,便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甄寶璐悶悶的走在前頭,待快要到自己住的客房時,腳下不知什麼東西,竟將她絆一跤。
走得不專心,這麼一絆,甄寶璐整個人便載到雪地上,甚是狼狽。
香寒香桃忙上前將她攙扶起來,撣着她衣服上和頭髮上的雪。香寒急急道:“姑娘可摔疼了?”
小時候甄寶璐就喜歡玩雪,這會兒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自然是沒什麼的。
只是——
她順着方才絆到的地方看去,那地兒彷彿有個什麼黑漆漆的東西,卻是看不真切。這會兒她倒是膽子大,走上前去瞧了瞧。
香寒香桃,也跟着一道過去。
香寒將燈籠稍稍提前,主僕三人,瞧着地上躺着的人,嚇得叫出了聲。
定了定神,香寒才大着膽子探了探,對着甄寶璐道:“彷彿還活着。”又喃喃道,“好端端的,怎麼在這兒呢?若是在這雪地里睡上一夜,明兒哪裏還有命活?”
甄寶璐是個不喜多管閑事之人,況且她是姑娘家,哪裏好同一個男子接觸?她這身份已經有些尷尬了,若是名聲出了瑕疵,她舅母更加有理由不然徐承朗娶她了。
她起身走了幾步,之後步子卻是鬼使神差的一頓,對着香寒道:“把燈籠給我。”
香寒倒也沒多說,直接將燈籠給了她。
甄寶璐接過燈籠,原路往回返。
香寒和香桃,這會兒才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一時也是驚訝。
甄寶璐停下腳步,將手裏提着燈籠望那人身上一湊,燭火有些微弱,散發著淺淺的柔和的光芒,她瞧着躺在雪堆里這個衣衫襤褸鬍子邋遢的男子,一副要被活生生凍死的樣子,柳眉微蹙道:“算你命大。”
換做往常,她哪裏會理會?
今兒她難得想行一回善。
萬籟俱靜,連寒冷都幾乎感覺不到了。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就這麼悄無聲息的結束了。恍惚間,彷彿聽到了一個輕微的聲音,他緊緊闔着的眼,艱難的撐開了一些,入目的是一張稚氣美麗的小臉。
微弱的光暈,襯得她美得不似真人。
遇見她之前,是寒冬臘月,冰天雪地;遇見她之後,彷彿一瞬間萬物復蘇,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