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京
兩天之後,用完晚膳,阮清沅還沒有準備好說辭繼續去磨崔氏時,阮鏞就告知眾人前去南京一事。
崔氏決定帶着她們三個小的前去。阮清沅不用看也能想像阮清汝的表情。崔氏笑着解釋說:三個丫頭這麼大了,還沒出過遠門,也算是帶她們見見世面。
姑蘇往南京多是水路,一行人常常是坐了大船坐小船,坐了小船坐馬車,等終於到南京的時候,一眾人都已經體力不支了。
到達南京前一日,眾人才剛安頓,就有一輛小馬車前來驛館,下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一問之下正是劉崔氏的女兒。
崔氏冷笑,果然是這麼回事。
那劉崔氏大概也覺得頗為尷尬,結結巴巴得解釋了一番,說女兒夏天在南京探親,如今思母心切特出城來接,如今見了面要同母親一道吃住直至回家才罷休的。
一番話說得崔氏這樣好脾氣的人都十分不耐,立刻逕自吩咐了身邊婆子收拾好安歇,懶得再聽人唱大戲。
第二天,在城外二十里處前來迎接的是崔家舅舅崔昂的四子。
南京自古以來是王氣黯然收,千古風流地,過了聚寶門,渡了秦淮河,正式入了城,眾人在馬車上就能聽見路旁酒肆商鋪人聲鼎沸,偶爾還傳來絲竹之聲,鼻子間更是縈繞着各色小吃飯菜的香味。
阮清沅前世對南京的記憶只停留在阮鏞在這裏任職的時候,那時候她們也漸漸大了,而她也很少出門,所以對這裏並不熟悉。
崔府位於常府街東側,常府街在太平南路東側,東接復成橋,西接大楊村、細柳巷和三十四標,因世代鎮守應天府的常國公府位於此地而得名。
崔府能在豪門權爵林立的常府街建府,可見實力非凡。
崔府十分氣派,一行人坐馬車繞過兩扇正紅的朱漆大門,進了右側的角門換小轎,半響後過了垂花門才是內院,又花了一刻鐘才到了主屋門口,崔氏領了三個女兒去給崔昂夫婦請安。
崔家皇商出身,出手不凡,崔家夫人管氏光見面禮就給了一人一串綠松石手釧,劉表姐還多一枝金龍玉釵補做及笄禮。
回去崔氏看着收回來的禮嘆了口氣,她的隨禮也不過封了一百一十兩,今天一天姐妹三個就拿回來一半。
第二天崔家舅媽管氏喚了眾人吃茶。
滿滿一屋子女眷,珠翠環繞花枝招展,個個氣派不凡,阮清漣和阮清漪都只稍露一些怯意,一個婦人臉上頓時便露出不耐。
阮清沅自己倒沒意識到,她還算有些平靜的心思,既不想討好她們就無需小心謹慎處處提防,在別人眼裏倒有了一番落落大方的姿態。
她自己大概也沒法否認,前世時在永寧侯府待的那些日子,除了被人欺辱,這些大戶人家曾令她生厭的做派禮儀卻在潛移默化中感染了她。
眾人打量着母女四人,看見最小的一個丫頭倒也怔了怔,生得端是玉雪可愛,氣度不凡,一雙眼卻格外深沉,既不四處打量也不見驚惶畏縮,在此般孩童中實在是難得一見。
管氏打量了她們一番,撇撇嘴,開口對崔氏道,“好了好了,妹子無須多禮,快讓孩子們坐坐吧。”轉頭吩咐下人道,“還不快去拿瓜果點心來。”
剛坐下,忽然一個下人來報說四少爺來了,各家小姐正打算起身迴避,管氏卻揮揮手,“都是表姐妹的哪裏用得着這樣避嫌,我們家裏不學那些酸腐文人,拿屏風擋一擋也就是了。”
那幾塊屏風不過是做個樣子,等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走了進來,四周灼灼的視線明顯叫他十分不自在。
此人正是那天來相接的崔府四子崔祐。
管氏繃著的一張臉看見兒子後有如春風化雪,等他一一行完禮,開口就問:“這幾日替你父親里裡外外張羅得可累?讓廚房好好做點補品補補才好。”
崔祐一笑,“母親不要擔心了,兒子身體強健,男子漢大丈夫的,可學不得姑娘家日日進補,如今家裏來了這麼多姐姐妹妹的,母親就拿這些替我做個人情罷。”
眾人一陣笑,坐在管氏下首的一個貴婦說道:“就你是個會疼人的。”
管氏笑罵,“成天嘴上抹了蜜似的,也不知學的誰,他祖母啊就愛聽他說話。”眾人又立刻順着話兒奉承起來。
“祐哥兒,來,看看你沁兒表妹,你們小時一道玩耍的,可還記得?”管氏指着右手邊一個姑娘道。
那綉着歲寒三友的屏風后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站了起來,崔祐尷尬地拱手一福,“見過表妹。”
那姑娘盈盈起身還禮,身段裊娜,風姿綽約。
清沅轉頭看了眼劉氏母女,果然兩人臉色十分尷尬,有幾個夫人也是沉默不語。
管氏這一句話就打了這些愚婦的臉。
那崔祐在一堆婦人中待得不甚自在,沒說兩句話就告退了,管氏又誇了一陣兒子,話里話外抬舉的也是自己娘家姐妹與她們的女兒,對在座沒什麼身份的夫人並不多理會,崔氏也厭煩她這種狗眼看人低,沒多久也告辭離開了。
阮清沅由柳媽媽領着在園子裏消食。
崔府里的園林角角落落都是價值不菲,這一處,石頭是太湖石,花是四季薔薇,連尋常人家放在廳中花几上的羅漢松都被稀稀落落擺在道旁。
她正凝神瞧着那假山上的麻雀蹦跳着找食吃,卻見前面抄手游廊上拐過來一人,白袍飛揚,風姿綽約,正是那崔祐,他堪堪走到到清沅面前,低頭打量她:“沅兒表妹?”
清沅訝異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卻還是點點頭。
他展顏一笑,“我是你四表哥,你母親在尋你,正在我母親屋裏閑話,可願意同表哥一道去?”
清沅心裏奇怪,管氏怎麼可能與崔氏一道閑話,定然有什麼誤會,那崔祐卻不等她回答,拉起她的手就走。
身後的柳媽媽嚇了一跳,剛要開口,他就用宛若三月春風的口吻道:“媽媽若不放心,一起去便是。”
清沅掙脫不得,也只能由他牽着朝主屋走去,剛到管氏屋外,聽見裏面笑語晏晏,崔祐牽着清沅進去,只看見管氏與一個年輕少婦正在閑話,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正跪坐在圈椅上剝核桃。
管氏看崔祐拉着清沅進來,好奇道:“祐哥兒,你這是去了哪,你領這孩子過來幹什麼?”
崔祐也是一楞:“不是母親與小舅母讓我去尋在花園裏的沅兒表妹嗎?”
管氏皺着眉頭,“你圓兒表妹好端端在這裏坐着,你從何處領來的這個丫頭。”
她語氣中滿是不屑和輕蔑。
原來此沅非彼圓,是崔祐認錯了人。
她又道,“領錯就領錯吧,打發下人送回去就是了。”
轉頭叫來一個婆子,“把這位阮家姑娘送回去,向她母親知會一聲,進日府里來往人多,四爺一時認錯也是尋常,還請她見諒。”
崔祐好歹還是念過聖賢書的,見他母親如此輕蔑,心裏有些動氣,“這妹妹自是兒子領來的,也該兒子送回去向她家長輩陪個不是才對,兒子晚些再來拜見母親。”
說著他就拉清沅又走出去,清沅人矮腿短,被他扯着只覺得胳膊都有些疼了。